随后聂玉凡瞳孔剧烈地震动下,看到她低着头,一滴晶莹之物竟无声无息地溅落在地面上,
仿若一场幻觉。
那一直冰雪倔强的女子,此刻终于抛开一切,正在无声地悲泣。
“小勍……”
一股锥心之痛狠狠激遍全身,聂玉凡心疼至极地抬起她的脸,才看发现那双朦胧不清的眼里
,早已经含满了泪珠。
那如同千年甘霖,弥足珍贵的眼泪,正一滴滴控制不住地流淌出来。
聂玉凡一时震颤难抑,再也忍受不住地低下头,轻轻吻住那滴泪,却觉尝尽了世间苦涩。
“小勍,你别哭……”他如捧着绝世珍宝,轻轻捧起那张玉颜,声音微颤道,“你还有我,
今后……我会永远守着你!”
“玉凡……”奚勍不禁一愣。
聂玉凡眼波轻柔似水荡漾,转而握住她的手道:“若有一日能离开这里,你就随我远远离开
这是非之地,我们……一起过上远离世俗的日子!”
这刻奚勍几乎停止呼吸,自然听懂他话中含义。
一时间,眼中如同被纤雪晶霜洗涤,恢复万般清醒。
她呆呆看着聂玉凡,细睫上仍黏着璨透泪珠,许久一颤,落在半空中晶莹碎闪。
“不……”想到与祁容的一段情,想到这残破身体,奚勍黯然侧过头,只道,“不行……这
不公平。”
“不公平又怎样?!”
聂玉凡死死握住她欲要抽回的手,不肯松开。
奚勍狠力咬紧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小勍……我根本就不在乎……”
聂玉凡声音里含尽深挚,同时也深深知道,她的身心,都已经给了另一个男子,即使发下断
情之言,但曾经那份骨血相融的痴爱缠绵,又怎是说断就能断的。
他懂,他全部都懂。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当奚勍重新触上他的视线,那目光正如玉一样明润柔和,如火一样灼热彻骨,并且含有坚如
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决心。
“我不会再让自己做后悔的事,只要跟你在一起,任何事我都不在意!而你的心……我愿意
等,即使等一辈子,等到死也可以!”
奚勍睁大眼看着他,那一字一句像烙铁在心底落下印记。
无可言诉的震撼,让原本哀滞死灭的心脏,忽然急剧跳动起来。
似乎到今时今日才惊醒到,那一直默默守护在自己身旁的男子,原来,才是最爱自己的人。
********
走出牢房后,聂玉凡的话始终萦绕于脑海不散,尽管奚勍最后没有回答,但此时或许连她自
己也没有发觉,嘴角一丝轻剪笑影,仿佛冲淡长久覆积的悲霾,一点点散布在眼角眉梢。
不管怎样,现在得知玉凡平安无恙,才是最重要的。
而走向倾鸾宫的途中,奚勍突感胃中一阵泛呕,甚为难过。
“娘娘?”
跟随的妆儿见她脸色干白,下一刻整个人身形摇晃,竟是虚软地昏倒过去。
“娘娘!”
妆儿一阵惊呼,立即将她及时扶住。
当奚勍昏倒的消息传入祁容耳中时,他马上放下手中繁事赶到倾鸾宫。
刚替奚勍诊完脉的李太医听到外面禀报,赶忙上前行礼。
“怎么样了?!” 祁容出口便问。
岂料李太医竟满脸欣喜道:“恭喜皇上,方才经过下官诊断,娘娘是有喜了!”
☆、悲喜
有喜了……
祁容表情怔了不足瞬刻;才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说的是……”
李太医又重复一遍:“回禀皇上;据下官诊断;娘娘确实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祁容一下子惊震住;仿佛一贯理智的思绪被忽然间打乱,他望向地面;随即
一点点聚集、并快速涌现眸底的……是一股无法言喻的欣喜狂潮!
孩子……勍儿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就像祈天盼地;终于求得来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生命,是只属于他与勍儿之间的!
这一刻祁容简直喜不自胜,冰致面容上所绽放的笑容几乎胜过世间万物;带出一种触目心惊
的温柔美丽。
他正要快步冲入,却听李太医又犹犹豫豫道:“呃;只是……”
“只是什么?”祁容瞧他面露异色,赶紧追问一句。
李太医把头压低;如今尚未摸清这位新帝的脾气,说话还需小心斟酌,缓缓道:“娘娘脉象
虚浮,胎气不正,若日后稍有不慎,只怕是……难以长久……”话到此,他已不敢再言。
祁容听完一惊,想到当初为不让奚勍发觉自己的行动,特别在安神汤里下了药粉,而因那药
也能引起人嗜睡、食欲不振的症状、所以对奚勍已怀身孕的事他才没能及时察觉到。
心头一阵焦急,祁容立即问:“那可有什么法子?”
李太医赶紧道:“皇上稍安,下官会开出几服保胎补身的药方,每日让御药房的人送来,只
要娘娘按时服用,静心安养,必定会有起色。”
祁容松口气,挥手命他这就去办,随后心情急切地走进寝室里,而奚勍还在床上昏睡。
他让一旁伺候的妆儿先行退下,剩自己一个人静静守到床边。
看着奚勍平静而略微憔白的容颜,祁容心疼至极下,终于忍不住握起那一只柔滑白腻的玉手
,当熟悉的触感传来,他浑身神经都跟着一阵剧颤,似乎已有许久没能这样接近过她了,曾经的
亲密都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梦,等到那双眼一旦睁开,就连此刻小小的温度都将失去了。
祁容眉色间布满抹不去的哀伤,小心翼翼包裹着那只玉手,真是舍不得松开,略带冰凉的纤
长五指开始顺着骨节缓缓前伸交叉,最后牢牢地紧扣在一起。
想到她体内那个小生命,祁容忽然又敞开笑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或许……一切都会有
所转变的,当她知道之后,或许会像自己一样开心,或许会开始一点点原谅自己……毕竟,这是
他们的孩子啊!
祁容眸底含着万般期盼,仿佛形成数颗明亮耀眼的璀晶,齐齐闪烁,一时盖过尘世所有光华
。
单手抚上那面颊,祁容冰雪似的容颜缓缓靠近,下瞬波光一晃,看到奚勍睫毛轻微颤了颤,
之后慢慢睁开眼睛。
“勍儿……”
祁容低声一唤,内心掩不住激绪,竟俯身将她轻轻搂住。
一股飘雅熏香由上方覆盖而来,奚勍浑身猛一震,反应过来是祁容时,黛眉不禁厌痛地拧紧
,正想推开他,却听他满欢欣喜地附在耳边道:“勍儿,勍儿你醒了……刚刚太医已经诊过脉,
说你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他声音激动到发颤,可传入奚勍耳中,却宛如晴天霹雳般,整个人忽然失去知觉。
祁容抬起头,见奚勍表情空茫得好似被抽去灵魂一样,不由动作小心地将她上半身扶起,此
刻看向她的眼神,柔情迷人得恍若阳春三月里的河畔杨柳,闪动起前所未有的幸福满足。
“勍儿。”握紧她未挣脱开的手,祁容贴在胸口,表情欢喜得像个孩童,轻轻启唇,“你已
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奚勍体内的灵魂像被再次汹涌震激了下,半晌之后,目光僵硬得似被绳线慢慢拉扯一般,转
到祁容脸上,这才看清楚,那张精致容颜上正飘拂着一抹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幸福,犹如妙笔在
画纸间洒下的一笔绝韵,美好到镌刻进记忆里,成为永恒。
有那么一瞬,奚勍忽然觉得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一对平凡夫妻,当听到这个消
息时,彼此都该是恩爱相视的样子。
但经过一阵极度震惊后,她开始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尽管在拼力抑制,但身体仍是止不住地
战栗。
孩子……
她竟然怀了孩子……怀了祁容的孩子。
怎么会这样?在她悲痛欲绝之后,又要面对这样的事实?
奚勍径自摇摇头,简直不愿相信一切竟都是真实的,更不愿相信自己体内正孕着另一个小小
生命,而这个孩子,正是欺骗背叛她,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的骨肉!
该用怎样的情感去接受?明明不爱了,明明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牵扯,但老天为何还要让她
在这个时候怀上孩子?
祁容原本溢满笑容的双眸里,倏地凝固住,接着像美丽琉璃向四面破裂开来,因为他看到奚
勍现在的表情,并不是之前想象中的喜悦幸福,而是一种恐惧,一种仿佛坠入崖谷无法挣扎的深
深恐惧……
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难道她真已经心灭到,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想到这里,祁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攥紧在掌心的那只手,也慢慢挣脱开他的温暖
。
奚勍低下头,将手轻缓落在丝衾上,隔着它覆在自己仍是平坦的小腹上,皎丽玉容上却浮现
不出丝毫疼爱之情,眸底闪动的,全部是痛苦的挣扎,那一股近乎灭顶的绝望快要将她卷入淹没
。
“出……去……”
奚勍艰难地从喉间里挤出两个字,不再看面前人一眼。
祁容只觉遍体冰凉,好像热力全被她这一句给抽走了,有些无力地站起身。
想到太医那番话,他黯然地垂下眼睫,良久才道:“如今你怀有身孕,就该更加爱惜自己…
…每日御药房会派人送来养身安神的补药,要记得按时服用。”
他看一眼始终不肯抬头的奚勍,默默走出去,之后吩咐妆儿在这段时间内一定要万般仔细的
伺候,才离开倾鸾宫。
而等到祁容离开,奚勍青丝漫散地靠在床头,浑身开始如遭雨袭般,一阵阵的颤抖,脑海中
正不断地回响起一句话——
我不会再让自己做后悔的事,只要跟你在一起,任何事我都不在意!而你的心……我愿意等
,即使等一辈子,等到死也可以!
“玉凡……”
奚勍极为痛苦地唤起他的名字,仿佛眼前终于看到一丝希望,却又在转瞬破灭掉,让自己永
远生活在无助无望的漆黑之中。
覆在小腹上的那只手,一点点绞紧丝衾,最后连指骨都变得微微发白。
********
瑜澜宫是距离中宫较偏远的一处宫室,自祁容称帝之后,以前宫中的那些嫔妃都被送入乾西
宫或者寒山庙宇,而唯独留下的人,就是曾经最受轩帝宠爱的华颜贵妃,如今她被安置在这座比
较偏僻幽冷的瑜澜宫里,并且此事也惹得不少人私底下议论纷纷。
虽说她现在已不是贵妃,但却以邬国公主的身份留居在这里,有些人认为容帝目前虽执掌大
权,但毕竟根基不稳,将华颜留下不过是作为人质,避免邬国趁机造乱。但又有传言,说容帝实
际是看中对方美色,可碍于宫规礼数,只好做此安排,其实彼此之间早存暧昧。
“哦,你说的可是千真万确?”
风季黧倚坐在锦绣刺花软垫上,手中揣个小暖炉,不紧不慢地一问。
月彩在旁答道:“奴婢绝没有听错,中宫那位皇后娘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这件事早就
在宫里传开了,今日奴婢从内务府替公主取完香料,一路上就听那些宫女太监议论个不停。”
“皇后娘娘?哼……”
风季黧讽嘲地发出一声冷笑,转念思付——
祁容,难道你还以为与她之间会有希望么?对她地事,你总是想得太过简单了,女人的心一
旦被伤透,就会让你从此陷入万劫不复。
“公主,那我们……”
月彩见她神色懒洋洋,似乎对此事漠不关心。
“我们能怎样?自然是留在这里,静观其变了。”风季黧一对盈盈水眸侧睨,已是魅惑无限
,“如今容帝才刚登位,后宫尚不充实,对方若是出现什么意外,难保他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想到祁容之前对她早有警告,风季黧银牙暗咬,不禁又恨又愤,但思绪一转,很快又扬起唇
角:“不过等过段时日,说不定这后宫里就该热闹起来,到时候,我自然有的是办法。”
********
在祁容登上帝位的半个多月里,他迅速提拔亲信朝臣,授予重要官职,对于那些精于政事的
前朝降臣仍保留原职,而池晔池染分别为大内侍卫统领,魏邝继续任命禁军大统领,至于轩帝后
来被囚禁在皇城外的紫离宫中,而他这一生,都将永远在那里度过了。
今日康寿殿内,祁容召见了风墨北,前几天朔王已经上表,请求在登基大典之后回到藩地,
而祁容没有挽留,直接就准了奏章。
“皇叔的身体如何了。”
祁容坐在高位之上,语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自从攻城那夜之后,彼此就没再见过面,朔王
一直以抱病在由,留在京城府邸静养,而那一夜他的决定与做法,已经成为与祁容之间抹不去的
隔阂。
风墨北面色沉静道:“如今他心愿已了,只想尽快回到藩地,或许……还可以撑过年冬。”
祁容眼尖一颤,继而垂落下来:“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风墨北开口道:“他长年心病郁结,百药难医,现在了却心愿,已经更无牵挂。你若能理解
他对你的这番苦心,今生便是再无遗憾了。”
祁容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苦涩,朔王对自己的期愿他当然能懂,可藏于自己心中的苦,又有
谁能知呢?如今看似至高无上的他,就真的会开心满足吗?
风墨北稍后又道:“王爷托我转告,那个妆儿曾前虽服侍过太后,但却是王爷这边的人,你
不必有所戒心。”
当年正是她听从朔王指令,在熏炉中暗放毒香,使得太后常常妖梦入怀,夜不能寐,久而久
之精神癫狂,药食不尽,以致众医束手无策。
祁容点点头,现在让妆儿服侍在奚勍身边,倒也令他放心不少。
等风墨北走后,祁容放下手中朱笔,不禁又思念起奚勍来,这几日虽然仍不肯见自己,但她
情绪却平稳许多,连每日御药房送来的补药也有按时服用。
想到这里,祁容的脸上逐渐流露出淡淡的欢喜与温柔,因为这代表她仍是在意的,在意腹中
的孩子……他的孩子。
片刻后,就听门外侍卫入殿禀告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