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冒险去救玉凡,又不愿伤害腹中骨肉,想到这里,奚勍忽然明白,除了相信他方才那番
话,现在的自己其实根本没的选择。
隔过半晌,奚勍才声音极低道:“好,我答应你……”
祁容面色淡淡,似乎这个回答早在意料之内。
他微偏头,视线投向那柔滑雪质的玉颊,在发上白玉凤头簪的点缀下,明丽宛若珍珠般不染
纤尘,透出淡雅高华的色泽。
他忍不住伸手去触,却因对方的避开滞在半空。
祁容淡淡一笑,落寞地收回:“既然答应你也莫要忘了,这段时日里,你依旧还是朕的皇后
。”
奚勍眼波轻微晃动,随即在他离开前,开口提出要求。
祁容眸色一沉,见她竟如此牵挂那个人,一时恨与妒在心底交织,最后思付良久,终究是答
应下来。
祁容临前又回首看一眼奚勍,想到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将她与孩子稳稳留住,尽管时间不足一
年,而这段时日里,他还能再挽回些什么吗……
********
因有了祁容的准许,奚勍第二次去见聂玉凡时,身后跟随的侍卫几乎比上回多了一倍,而聂
玉凡也被移置到一间条件较好的独立牢室里。
等奚勍进入后,池晔将铁门带上,带领侍卫等候在外。
这些日子聂玉凡除了静心调息内伤,就是对奚勍有着止不住的挂心思念,当那魂牵梦萦的纤
影出现在眼前时,他闪烁于褐色瞳眸中的曜彩,好比初阳乍现所放射一瞬的炫耀光芒,连狱中空
气都有暖流浮动扩散,似如春意降临。
“小勍!”
见奚勍立在门前,聂玉凡拖着脚镣朝前急急迈步,可见她神情寂然,面色凄白,令那浓绵双
眉不由深深皱起,不祥之感笼罩全身。
“出什么事了?”
察觉异样,聂玉凡停下脚步,仔细审视她的表情。
奚勍眼睫像叶尖一样轻微晃动,从一路沉思中惊醒过来,看着面前人,脸上才露出一道温浅
笑意:“玉凡,你的伤怎么样了……”
聂玉凡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不停地在她脸上流转,拢紧眉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急迫的问话却更刺痛心口悲楚,奚勍愣了一下,有些空茫怔然地抬起头。
面对这种眼神,聂玉凡内心莫名一乱,旋即气涌上来,逼问道:“是不是他又对你做了什么
?!”
在那充满焦急与细心的目光注视下,奚勍只觉自己无所遁形,摇头避开视线,似乎没有勇气
再去面对。
“我……”
许久,奚勍轻轻启开唇,浮动眸底的矛盾好像激水一样来回翻滚,反复挣扎,犹如受不了这
股震力,她后退一步侧过头,极为艰涩地开口:“我已经有了祁容的骨肉。”
话音一落,聂玉凡整个人仿佛忽然变成石泥,完全僵硬,静到连呼吸都停止了,他怔怔看着
奚勍,褐瞳里正清晰闪过一道激烈的情绪动荡。
此刻二人俱不言语,这种近乎窒息的沉默,就像在慢慢凝聚着某种无法倾泻的情感,连空气
都能呛得人双眼酸疼,快要落下泪来。
下瞬聂玉凡身形一晃,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他注视眼前的奚勍,开始变得不知所措,并且声
音里含有一种掩藏不住的紧张与忧慌,快速道:“那,那你现在怎么还随意走动,像牢狱这种阴
污不干不净的地方,要是染上了什么秽气,可怎么办!”
他目光急切地将奚勍全身上下扫视一遍,直恨不得要她立即消失眼前。
“玉凡……”
奚勍呢喃出声,呆呆、呆呆地看着他。
聂玉凡却瞧向她纤瘦无骨的身体,犹如寒秋萧枝一般脆弱,心头不禁感到烦乱急躁,上前轻
轻扶住她的手腕,几乎是连哄带劝道:“你别这么站着了,这里寒气太甚,你先回去,回去……
万一要是动了胎气……”
他毕竟是未经世故的青涩少年,话到最后,脸颊竟微微泛起红晕。
奚勍一见他这样子,心头涌现无限慰然,开口道:“我本来就是污秽幽气,不怕这些。”
聂玉凡顿时不赞同地叹气,眉头拧得更紧:“总之……还是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那流露在俊逸容颜上的疼惜关怀,毫无遗漏地映入奚勍眸底,她眉梢微微压下来,似想掩饰
住眼角的一丝暖润。
下刻她徐徐道:“我来,是要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才行。”
聂玉凡一愣,听着奚勍继续道:“他已经答应我,只要将孩子生下来,就会放了我们。”
“你相信他这番话?!”聂玉凡立即对上她的眼睛。
奚勍有些虚软无力地一笑:“信不信又如何,现在我根本没的选择。不过这个孩子对他巩固
权位来讲却是至关重要,我相信这段期间他不敢怎样的。”
聂玉凡却是愤恨地攥紧拳:“他究竟还有没有点人性,竟然拿孩子来讲条件!”
想到祁容,奚勍低下头,眼中全是一片死灰黯然。
“那……”聂玉凡转瞬又一想,心急道,“小勍,那你真打算丢下孩子吗?!再怎么样,他
终归是你的骨肉,怎么能够舍得……”
话到后面,聂玉凡都感觉苦涩得说不出来了,而奚勍头脑一震,心上像被触不到的尖锐之物
狠狠削去一半,令那抹隐痛不时徘徊在双眸之中。
因为就在上次,她险些要亲手杀了这小小的生命。
见奚勍不语,聂玉凡这才瞧清她脸上正凝聚起一层绞心般的矛盾痛苦,静静看后,眼里倏忽
乍现一丝恍然,接着化为无穷无尽的怜惜涟漪,一点点扩散开来。
他手指抖了抖,一阵犹豫下,终于小心翼翼地抚在那小腹上,动作轻似鹅羽点水,生怕惊动
了什么。
“小勍,你别恨……”他注视着奚勍有些惊然的表情,脸上露出暖人心脾的微笑,“毕竟在
这世上,与你最亲的人,就是这个孩子了……所以哪怕他身上流着另一个人的血,也不要恨他。
”
即便身处牢狱里,那剔透温柔的笑容也如曙光穿透林间般,扫除心头所有阴霾。
埋于最深处的心弦被深深震撼下,奚勍听入这番话,一时宛若醍醐灌顶,眸中有冰华之光漾
开。她将手也覆在上面,轻轻应一声,素颜上随之绽开笑容,美若晨曦清露,晶华玉洁,似乎积
蓄已久的酸楚与悲痛都融合在这一笑里,皆化美好。
真是许久,没有见到她这样的笑容了。
聂玉凡痴迷地看去,竟忍不住喃喃自道:“比上一次,还要美……”
奚勍不明所以,聂玉凡转而笑道:“那次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坐在房脊上望去,当时地你…
…真是美的,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原来上回大婚之日,他有去的。
奚勍嘴角一扬,心里有着久违的温暖、感动。
“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但我终究无法因他,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奚勍说此突然垂下首,微朦的阳光映在冰颊上,仿佛洒上了淡淡胭红,那一刻,声音低不可
闻——
“除了他……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聂玉凡登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
“玉凡,等到离开皇宫的那一日,我就随你一同远离世争,畅游山水,闲时扫雪煮酒,对弈
抚琴……从此随心而欲,共尽一生。”
聂玉凡听得几乎傻掉,看着奚勍低头嫣笑的样子,最后欣喜若狂地握紧她的手,怔怔看着,
竟是激动到说不出一句话。
“小勍,你说的……可是真的……”
过了良久,他才声音发颤地问。
奚勍面色赧然,只笑不答。
聂玉凡握住她冰滑似玉的手,这刻只觉自己已握住整个世界,久久不肯松开。
“玉凡,所以这段时间……”
奚勍抬头对上那双深情熠熠的眼神,忽然像被吸定住,话到一半时,他柔薄的唇竟已忍不住
轻轻贴上来,即使想避,也避不开。
那松木香般的气息,漫溢在彼此之间,奚勍被那双唇触碰,一时有种形容不出的紧张惊撼,
浑身震颤的同时,双手也被对方愈加用力的握紧,一股温柔安逸的暖潮逐渐蔓延全身,好似慢慢
合拢的花瓣,将伤口柔软地包裹覆盖。
奚勍紊乱的心跳开始一点点平静下来,也像沉浸在这份柔暖之中,终究没有推开身前人。
“小勍,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稍后彼此分离,奚勍对视聂玉凡一双仿佛飘拂细雨朦雾般的眸子,深眷宠溺的情感无边无尽
,似用桂花酿出的香酒,只需一眼,便就醉了。
只有这个人,他始终默默守护着自己,没有摒弃,没有欺骗,永远给予最干净纯粹的爱。
奚勍静静凝视着,也像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开口道:“所以这段时间,你万不可轻举妄动,
若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聂玉凡柔腻一笑,再次俯首吻上嫣唇,奚勍双手轻抵他胸口处,在那愈发灼热深浓的情感注
入时,清眸微合,唇舌随着他一起纠缠跌荡,仅仅片刻,彼此却已觉温暖满心,情意相融……
☆、帝后
经过连日的静坐调息;聂玉凡所受内伤基本已恢复了七八成;待功行一小周天;才缓缓睁开眼
。
此时夜色渐褪;东方呈现隐隐白光,当第一缕曦光破窗而入;牢内死寂的空气似乎也跟着活转
起来。
盯向那一道浅白光线;其中仿佛还飘拂着一抹素衣纤影,半真半幻间,透出轻渺空灵的美感
。
忍不住朝前伸出手;但沦为恍惚的眼神在下一时清醒过来时,那纤影消逝;聂玉凡低下头,径
自痴迷傻笑一番。
回想上次情景;他心情仍激动难抚,从未有过的喜悦与甜蜜感觉充盈全身,只想握住那柔软
如花的手,永远都不松开。
“小勍……”
聂玉凡坐靠墙角,整个人就好比着了魔般,痴念着她的名字,连眼角眉梢都布满春风所不及
的暖醉温柔。
不久牢门被打开,是狱卒送饭来,因为有上头的命令,聂玉凡的饭食比普通囚犯要好很多,
平日里狱卒跟他讲话也显得十分和气。
“今天是什么日子?”聂玉凡瞅向面前饭碟,似乎比以往丰盛许多。
“嘿嘿,今儿个不止你,其他人都能吃顿好的了。”狱卒朝他咧开一排杏黄色的牙齿。
聂玉凡不禁纳罕地问:“那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狱卒凑近几许,嘿然笑道:“你不知道,今天可是新帝登基大典的日子,这宫里上下得有的
热闹了。”
聂玉凡听完波光一荡,瞬刻垂下眸来。
登基大典……那想必奚勍今日,一定会在他的身旁。
因抑制,手心传来针刺般疼痛,聂玉凡静静靠在冰冷墙壁上,此刻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回想她当时垂首赧笑的模样,冰颊上淡淡胭红,透出万般娇美,让人一眼望去,几乎不饮自
醉。
“你在那牢笼之中,而我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聂玉凡喃喃吐字,闭眼想象着她在自己怀中,美逸俊容上浮现一种安睡般的祥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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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黎明吉时,举行新帝的登基大典,旗帜高扬,仪仗威煊,满朝官员齐集金承大殿
,按官职品级列队,左右掖门,静候观礼。
厚重的红色嵌金地毯由金承殿前的阶梯直铺东正门,两侧每三步之隔便有佩刀侍卫肃立,一
个个宛若石钉般,目不斜视,巍然不动。
下刻午门钟鼓大作,悠远沉稳的钟声越过万重宫阙遥遥传来,宣告新帝登基。
一阵窒息的肃静中,帝王携帝后而来,身后皆拖华服长摆,带出无比的庄重威仪,包括池染
池晔在内的十名执剑侍卫后扈,百官垂首行礼。
祁容墨发高束,头戴冕旒,身着玄金缂丝制九龙朝服,美玉带及镶宝石金靴,行走间,十二
玉珠旒苏在光映下晶丽璀璨,令他面容看去有些许恍惚,每经过一个臣子身前,都能使对方感受
到一股冰冷威赫的气息逼压全身。
走在祁容右侧的奚勍,一身正红龙凤呈祥金丝织锦缎礼服,肩佩霞帔流光溢彩,精美整齐的
发髻上戴着凤冠,镶嵌红蓝宝石,千颗珍珠,金龙腾跃碧云之上,翠凤傲翅珠花之中,交相辉映
下来,熠熠夺灿,衬得绝色玉颜堪比辰珠莹钻,惊艳到绝致。
她眼角余光扫向自己左手,正被祁容握得极紧,几乎难以松动,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彼
此肌肤相触时所传来的生硬僵冷。而祁容或许是考虑到奚勍已怀身孕的关系,一路过程中走得很
是缓慢,与奚勍经过众人面前,最后一步步迈上金承大殿内的金梯。
当登向那至高荣耀的宝座时,祁容与奚勍转身,华服长摆铺展金阶,共同俯瞰着满朝百官,
在高殿光辉照映下,双方都宛若天人降临一般,周身萦绕着绚丽夺目的浅金神光,自有一股浑然
天成的尊贵与高华,无人敢去直视。
午门钟鼓再次振响,百官开始行礼朝贺。
礼毕后,祁容正式册封奚勍为后,宣布大赦天下,并且传下旨意,昭雪玉贵妃冤情,重建宗
祠,恢复玉氏家族爵位,例奉供飨。裁撤天师职位,永不恢。
********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皇园内清风煦煦,扫去枝头残寒,已见新芽争先勃发,透出一股子灵
净之意。
倾鸾宫暖阁中,奚勍斜倚在软香小榻上,穿着水月银白色对襟缀花长裙,青丝上斜插一支梅
花样式的碧玉簪斜,如今虽贵为中宫之首,但装束是一贯的素丽淡雅。此刻她一双白皙玉手正忙
着绣工,动作娴熟细致,面容上也浅溢着柔若春柳般的微笑。
稍后动作一顿,奚勍只觉身体又是一阵不适,但很快就有人端着小碟果物递到她面前。
“娘娘,吃些梅子干吧。”弄秋一旁道,她是之后被安排进倾鸾宫的宫女,跟着妆儿一起服
侍奚勍,虽说性格不像妆儿那样沉稳,但口齿伶俐,活泼好动,有时候与妆儿斗斗嘴,倒令宫里
气氛变得不那么清冷了。
奚勍点头,拈起一小块咽下,顿时觉得心口清爽,将不适的感觉压了下去。
“咦,娘娘今日不绣小鞋子小衣服,又改绣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