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爪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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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爪雪泥-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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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行进在夜色朦胧的高原上,车窗外的山勾出浅淡迷蒙的曲线,象一只被瞌睡虫折磨的眼睛,欲闭还睁。

很快,列车员就关了灯,我们俩躺在上下的铺位上,听着哐哐噹噹的声音进入了梦乡。

到了培训班,我和蒋发住在一起。蒋发说他睡觉爱打鼾,要是我不习惯就换个房间睡。

我是第一次来参加这样的学习班,心情有些紧张,说话做事就有些拘谨。而其它的人不一样,散淡得很。

蒋发把包一放,就约了几个人出去散步。他叫上我一起,五个人就沿着宾馆外的一条街走,一边走就一边聊天。从话语中可以听出,他们都是多年的好朋友了,彼此的问讯,淡淡的述说都轻松自然。

我是谁,他们是谁,都不甚关心,我就随在他们的身后,光带了耳朵,合拍了脚步,在小街的店铺前慢慢地走。

走得有些远了,有人提议回去吧,大家回转了身,往回走。小街很干净,也很僻静,街上跑过的汽车很少,从街边的屋子里,偶尔跑出一个推自行车的少年,推着车莽撞地穿过我们慌忙躲避出的缝隙。街边的人家里,种了各种花草,正是秋天,金桂、月桂、四季桂随处都能从那些小院里露出来,散漫着郁郁的桂花香。桂花的香味,很自然的会让人生出一种愁绪,一种无端的对远方爱人的伤感,我想起了周玉晶,她此时在家里与她的母亲对坐,还是在小站冷漠的小屋内枯坐?

在那里只上了三天的课,实际上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课,很开放的讲坐形式,请的几个稍有些名气的作家,天马行空的讲。

我知道,最不能学的就是文学。那些把文学归纳出理论来,把写作总结出技巧来,照着那些理论或技巧来写,可能都写不出什么优秀的文学作品。

我坐在靠后的位置上,注意去听每一个人的发言,这些发言更多的是在说一种感受。因为都是从基层来的写作者,他们说的苦与乐我都经受过,听来特别的亲切。

我觉得能参加这样的学习班,开阔了自已的眼界,交结了一些朋友。我把这种感受对蒋发说了,他呵呵笑着,“在所有这些会议、培训班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来参加这种活动。一点都不需要动脑筋,也不用真正需要学什么东西,我身体、心态全都放松,是在一种自由的状态下度过这几天的。”

放松了的蒋发,晚上的鼾声是狂放而激情四射的。他的鼾声比在火车上听到的列车过隧洞更欢畅,呼噜噜高上去,又呜啦啦降下来。

这鼾声对我的心脏是沉重的压迫,我的心被挤压得失了氧气,急促地供血不足似的喘动。

我睡不着,爬起来看书,或者写一篇习作,当成学习班的作业上交。蒋发打着鼾,倏然停下来,他睁开眼睛,醒过来,关心地问我,“是不是我的鼾声太大,你睡不着?”

“不是,我习惯在更深夜静的时候写东西,这个时候有灵感。”

匆匆几天就结束了,我和蒋发一起回到我们工作的小城。在我们分别的时候,蒋发把他的手机和办公电话告诉了我,“我们都在一个地区,以后多联系。”我听了很感动,也把我的手机和办公电话告诉了他。

从学习班上回来几个星期了,我继续陷在周母那三个问题的罗网里,我反复掂量着我的“本钱”。我不敢打电话给周玉晶,因为我感觉到自己有深深的失望,我是没有能力去爱一个女孩的,我什么也不能给予她的情况下,爱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叮铃铃”,桌子上暗红色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抓起电话来,“喂”了一声。

“江军,恭喜你呀。”我懵了,这是谁呀,恭喜什么呀,“我是蒋发呀,我看见你写的一篇文章,在我们局里办的杂志上发表了。”

我的心咚咚的跳了一阵,我想起了蒋发,也想起了在他鼾声里写出的文章,这篇文章现在变成了铅字,被许多人阅读着,我的心嗵嗵地跳动着。

我说起话来有些结巴了,连连对着电话里的蒋发说谢谢。蒋发说了他对我那篇文章的感受,有好的地方,也有他认为不理想的地方。

电话结束了,我还久久的陷在那种莫名的欢欣里,我写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变成铅字的文字。但心里还是有不满意,我的理想,应该是远高于在一本内部杂志上发表一篇豆腐块文字。我想写出厚厚的小说,让成千上万的人来读,来评价我,说我的好或者说我的坏。路很漫长,似乎我并走不通那样的一条路,我在欣喜里竟渐渐生出些悲观来。

下班回到宿舍,一个人来敲我的门,我开门一看,门外站了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人。“你是江军?”我点了一下头,“我住在单身楼前面那栋家属楼里,蒋主席叫我顺路给你带一本杂志来”。

说着就递过来一本暂新的杂志,我小心地捧在手中,请来人进屋里去坐一坐。那人笑着拒绝了我,“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再见吧。”走下楼去,他的身影被楼道转角给遮掩了。

我捧着书走进屋去,张准备翻开书页看时,突然想起,那人口中称呼的“蒋主席”,是谁呀?我跑到窗口,往楼下一看,看见那个人走从楼道里匆匆走出来。

“哎,大哥,你说的蒋主席是谁呀?”

“蒋主席?蒋主席你不知道吗?”三楼下的声音传上来就有些散,我努力用耳朵把它们聚拢。“他是我们段的工会主席蒋发呀,他不是跟你一起去铁路局参加培训班的嘛?”

我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那人看到了我的嘴形,猜出了我的“哦”声,走了。

翻开书页,里面不仅有我的一篇文章,也有蒋发的一篇,写得很淡雅,是关于对小站回忆的。

我没有认真看书,我激动地跑到周玉晶家,急急的敲响了周玉晶家那灰黑的木门。周玉晶的母亲开了门。

“伯母,我也许有机会帮周玉晶调回小城来。”

第十五节

十五

周玉晶高兴地问我,“你认识蒋发?”

我说,“认识。”

“熟吗?”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熟!我们参加过同一个培训班,在一个房间里住过,也许还能说得上话。”

“不过没关系,只要认识就有可能。”

周玉晶准备了礼品,叫我提着去他家。我们俩走在夜幕轻合的街上,尽量躲开路灯的亮光,悄然走在暗处。很久没看见周玉晶了,我不时拿眼睛去看她,她并不理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我觉得心中有很多话,要想对周玉晶说,可零乱的言词象一堆散沙,怎么也聚合不到一起来。

“最近好吗?”

“我打了一件毛衣,但打得不好,我又拆了。”

“下班回来,还去跳舞吗?”

“不跳了,没兴趣。我想看看书,但书上的蚂蚁字太难了,一进眼睛就变成了瞌睡虫。”

“雪儿,我是爱你的,你明白吗?”

“叫我周玉晶吧。”声音冷冷的,象来自很远的地方。

走到蒋发家楼下,我们站在楼下的树荫里,看着蒋发家那扇挂着浅绿色窗帘的窗户上静静的灯光,我心里有些漾动。周玉晶推了我一下,“我在屋外等你”。

敲开了蒋发家厚重的防盗门,一个中年的妇女开了门,“你找谁?”我想这可能就是蒋发的妻子,“阿姨,我找蒋主席。”

“他不在家。”蒋发妻子那双精明的眼睛看了我手中提的东西一眼,就准备关上门,我的心凉成了一块冰。

'文'这时从屋内传出一个声音,“是江军老弟啊,快进来坐。”我又被这声“江军老弟”唤进了温暖的屋内。

'人'我迟迟疑疑走进门去,脸红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手里提的东西。蒋发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书'“来,坐过来。”我走过去,白晃晃的日光灯亮出了我手里提的东西,我感觉被手掌要被手里所提的东西烫得冒出烟来了。

'屋'“蒋主席,我……我只是想……那天那本书……我想说声谢谢,我就想来看看……也不知该买点什么……”

我的脸一直红着,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歪了半边屁股坐在他家的椅子上。“来看看好,但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蒋发的妻子泡了一杯茶,端了过来,然后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专注地看电视。我吹了吹浮在杯子面上的茶叶,吞了小小的一口水,这口水很热,烫得嘴皮有些木,但这口水没能稳定我慌乱的心。

蒋发并没有看出我的紧张,很随意地说着我们一起在铁路局参加培训班的生活,说着铁路局内一些基层文学爱好者的趣事逸闻,也说了一些关于这些人所写作品的评价。

时间过得很快,我看到墙上挂的钟上的指针已经转了一圈多,我心里装着的那个事,堵在喉咙口,一直想说,又一直没有找到说出口来的最佳办法。

到后来,我把杯里的水喝干了,有去到了两次,水把我肚子都灌饱了。蒋发也停了滔滔的话语,端起面前的茶杯。我看他把茶杯慢慢凑近嘴边,突然就记起以前看的关于清朝官场的小说,在那里面,端茶就是送客的意思。我理解了蒋发端茶的意思,我该走了。我站起来,“蒋主席,你休息,我走了,有时间了再来跟你聊。”

我站起来准备走,可我来的目的呢,还堵在喉咙里没有出来。“蒋主席,我女朋友叫周玉晶。”

“哦,对,对,对,你上次问过我的,我们段是有这么一个女孩。”

“她在小站上班。”

“是的,在小站上,很苦,也很了不起。一个女孩子,能扎根在小站上,很不容易。我们段有很多这样的女孩,为了铁路工作,奉献了青春,奉献了年轻人该有的快乐,奉献了许多同龄年青人享受的美好生活。她们真是可爱的人,你应该理解她们,更应该支持她们的工作。”

这一通话说得我默然了,已经提升到喉咙口来的希望,一下就被砸得稀烂了。我情绪变得很低落,怏怏地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蒋发的妻子从屋里急急地走出来,手里提了我刚才提进门来的东西。

“江军,欢迎你来家里玩,但是不要提什么东西,提东西就太见外了。”蒋发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以后,如果我看你提东西来,我就不让你进门了。”

“可是蒋主席,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说到朋友家里玩,空着手,我也不好意思呀。”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们俩都是文学的爱好者嘛,在过去年代来说算是同志。当然现在文学爱好者这个名字用成贬义词了,同志也用成龌鹾词了,但我们不去管那些,爱好嘛,大家求一个乐,我们的交往,就不要受社会上那一套虚礼的限制了。”

我莫名其妙的被推了出来,蒋发打着哈哈,说着再见,关上了他家猪肝色的防盗门。

我慢慢走下楼,周玉晶从不远处树的暗影里走出来,我下意识地把手里提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我走到周玉晶的身边,周玉晶脸上的关切在夜色里生动地泛着光。

“说了我调回小城的事吗?”

我没急着回答,往前走,周玉晶忐忑着心,跟着我走了很长一段路。走到一个较隐蔽的暗影里,我转过身子去看,蒋发家的淡绿色的窗户已经完全淹没在重重夜色里了。周玉晶木木地站在那里,她看见了我身后所提的礼品,脸上的关切看不见了,脸上是比夜色还要黑的凝重的颜色。

“对不起,雪儿。”

路灯微黄的光,轻轻地洒在几米外那段公路灰白色的地面上。灯光柔和地透出安祥的寂静,寂静边上就是重重的暗影。暗影如冰块一样的坚硬,我想,这已是秋天了,树上的树叶在做着准备降落的准备了。

“我说了你,但没敢说出你调回来的事。”

“啪。”我的脸一阵火辣辣的,我慌乱地用手去捂脸,手上提的东西跌落到地上。

掉到地上的东西发出清脆的声音,我的心跟一块受到锤击的玻璃一样,“哗啦啦。”碎成了无穷多的小块。

“窝囊。连个礼都送不出去,还敢说找到关系能把我调回来。”

这时的周玉晶,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面目陌生。

这还是我曾经深深爱着的周玉晶吗?她似乎不再是一个我爱的人,而是一只魔手,逼迫我往无望的黑路里走。

“这些酒,这些烟,我重新去买,过几天我再去试试吧。”我卑怯地对周玉晶说,眼里的光象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

“试什么?连个礼都送不出去,你觉得有希望吗?你们这些文人,都是玩嘴巴皮的,翻过来翻过去,就是没有一句是办事的。”

第十六节

十六

我感觉自己的无用是无药可救了,我会什么,我有什么,一无是处的文学青年,凭什么去“爱”周玉晶。

我和夏哥坐在他刚刚圈占的一间宿舍里,夏哥用手去扯着他下巴上的胡须,他下巴上很光,扯也是扯的虚空。魁梧的夏哥,脸上竟没有胡子,嘴唇和下巴上干干净净的。我坐在他的对面,一直看着他不停在下巴上徒劳地动作的手,我出神地想着这个问题,夏哥一边扯下巴上的空气一边想别的问题。

夏哥已经欠了我好几百块钱,他从来没说过还钱的事。但他已经请我喝过几次酒了,我现在对酒已经有些习惯了。

住在我对门的柳雄,上个月结婚了。柳雄在家属区里要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把家安在了那里,我对面这间屋子就空起来。夏哥悄悄地从柳雄那里把钥匙要来,偷偷的躲着单身宿舍管理员,把那间房子当成了他一家的厨房。屋里除了一个碗柜,一张桌子,剩下的就只是摆满半个房间的酒瓶。

夏哥经常喊我在那间屋里喝酒,这个时候我们在等两个喝酒的朋友,也在等灶上还没炖熟的牛肉。

这一晚,我们喝了很多酒。夏哥,还有一起喝酒的朋友张林和曾兵,邀邀约约地,到城里去吃烙锅。刚吃了饭喝了酒,肚子还很饱,滚圆滚圆的,我们怎么还吃得下烙锅呢?

我说我不想去。“走吧,我们去喝点啤酒。”夏哥拉着我往外走,夏嫂仍坐在他们原来那间屋里,不倦地织着她的毛衣,小夏绕在她的身边玩。“琴香,把屋子收一下。”

我第一次听见夏嫂有个这样好听的名字,以前夏哥肯定也这样喊过,只是我从来没有留心听过。我们陆续走下楼,夏嫂在我们身后,没有一点声音。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就看见夏嫂看着我们背影的哀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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