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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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汉女-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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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应着要他放心,他又紧紧的将我拥在怀里片刻,方匆匆带了小顺子而去,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长发和素衣在风中翻飞,看着他转身离去,消失在视线中,心中蓦然一阵剧痛,仿佛那个转身,从此就将我们隔开了千山万水。

在寺中,我每日只静心下来与住持下棋,听他讲禅,佛门清净之地,出家除了念经打坐,做些杂活,日子是极清苦的,惟独他们这些不食荤腥,戒贪,戒谗,戒妒,没了七情六欲之人方的捱的住。远离了世间万种浮华繁闹,如这般苦行僧似的修行,心倒真的如古井一般,不起波澜,任怎么淘,都只是淘出一地清冷的月光罢了。

夜间,我常常披衣独坐在塌上,此时已经是六月,山下恐怕早已繁花似锦,山上却还是阴冷的,听泉院中,四周沉寂的象是死了一般,惟有偶尔滴落的泉水,轻微的一声丁冬,却让我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母妃常说女子似水,并不因了女子禀性中的温柔,更因着女子大都象水一般,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随波逐流,一生辗转在这样四个男人中间,早就被磨的性子平和柔顺,一生的际遇也只随了这些男人高低沉浮,从不怨天尤人。

母妃与我道:“你以为每个女子都是天生的贤妻良母吗?不是那样的,你瞧,就象流水一般,它从小河往大江流,再往大海里去,这一路上要经历多少嗑绊,要被多少石块划破身体,到最后,它也就变的越来越柔,柔到那些石块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不被注意,也就少了很多伤害。女子亦是一样,父亲,兄长、丈夫,儿子,就如那些无法躲避的石块一样,爱着也被伤害着,总要等到你磨光了脾性,才会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因而不再去争,不去辩论,一生也就这样完了。”

母妃说这些话的时候,遥遥看着远方,神色迷离,仿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到如今,我总算对母妃的话明白了大概,诚如太后那样的女子,这一生亦是在被迫中,在无奈中,在身不由己中,象总也逃脱不了的宿命,而我呢,我的一生又会是如何的,我甚至没有期盼的余地,也许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只是我一直不敢也不愿去承认而已,躲在太后怀抱里,混混噩噩度日,眼下,恐怕是不能了。

太后纵然再疼惜我,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我是定南王府的唯一后嗣,只有我才能压制的住那些功高震主的定南王下属将军们,在大清国定鼎中原根基未稳之时,边境的安稳对巩固政权有多重要,太后明白,福临明白,议政大臣们更是明白。太后为我挡了这些年,还是阻挡不了命运的安排,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日,正与住持下棋的当儿,胡宫山却来看我来了。

住持退了出去,我命阿离将梨木桌搬到水池边,泡了一壶好茶,两人喝茶闲聊着,我笑道:“先生请用,这水是天然的泉水,泡出来的茶与平日喝的不一样呢。”

胡宫山喝了一口,亦赞道:“果然不同,格格极是会享受呢,躲在这么个好去处。”边说边细细打量我,又道:“虽清减了,到底精神还好的。”

我心中惦记太后,忙问道:“额娘身子可还好?”

胡宫山瞥了我一眼,道:“原来格格还是记得太后的,我只当格格从此就不下山再也不见太后了呢。”

我强笑道:“先生何苦来开这种玩笑。”

胡宫山道:“太后一切安好,只是挂念格格的紧,这不命我来瞧瞧。”

我羞惭道:“让额娘挂心是我的不是。”

胡宫山道:“我倒觉得好,回去做什么,你是要强之人,心里若有什么,自己要放不下,别人的话是轻易听不进去的,更何况,那个地方,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只是让你更心里焦躁而已。”

我心中稍稍宽慰,淡笑道:“先生还是这般善解人意的。”

他又道:“修修佛性也是好的。”

我只道:“其他的倒不觉什么,只有一件,在这寺中,噩梦是很少做的。”

胡宫山叹道:“梦由心生啊,在寺中心里自然清静些是真。”

我只沉默着品茶,胡宫山看着我,似有话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少不得我道:“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胡宫山却道:“宁嫔生了位阿哥,皇上赐名福全,宁嫔如今已经晋为宁妃了。”

我心中是略有些欢喜的,不管怎样,有生命诞生,总是值得高兴的,宁嫔也还好,没有那么多的心计谋算,太后亦说她颇有憨态,是个有福气的,只恐怕皇后的心里要不自在了。

胡宫山又道:“宫里头添了几位嫔妃。”

我只觉纳罕,胡宫山向来不议论这些的,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呢?

遂道:“先生就是要和我说这些吗?”

胡宫山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踌躇半天,才道:“其实,今日并非太后要我来瞧格格的。”

我更是奇怪,道:“先生,这是怎么说。”

他看着我,寻思良久才道:“老安郡王福晋没了,你可知道?”

我心蓦然一沉,只摇头道不知。

他又道:“老福晋临死之时,对郡王爷说她只有一件心事未了,就是郡王爷的婚事。”

我情知如此,却还是止不住的害怕,半晌才问道:“那后来呢?”

他似有不忍,却还是下了决心道:“老福晋要郡王爷即刻成亲,不然她死不瞑目。”

我浑身象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勉强道:“接着呢?”

他道:“郡王爷极力劝说老福晋,奈何福晋就是不松口,郡王爷是至孝之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同意先订亲。”

我沉默着听他说完,只是作不得声,我们终是无缘的,中间隔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身不由己也好,无可奈何也好,这都是注定的结果。

胡宫山担心的看着我,半晌,道:“我知道你会挺过去的,你也必须要挺过去。”

我惨然道:“先生未免太抬举我了。”

胡宫山道:“你是太后身边教养出来的第一得意之人,你生性好强,虽看来柔弱,却坚韧无比,你象太后一般,至情至信,你比谁都明白自己身上还担负着未了的责任,你会强迫自己好起来,笑着去面对那一切的。”

胡宫山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不知道,只记得他临走前看着我道:“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不是一般的寻常女子,你以后要做的还很多,注定要失去一些,才能得到一些。”

无数次的想像过自己和岳乐的结局,不是没有想过有缘无份四字,而实在没有想到我们的命运就这样轻易生生的被改变了,突然的急转弯之后,从此,我们就要按着全新的与以往不同的方向去各自辛苦,再也不会有并肩前行的时候。

太后命人接我回京,在回京的路上,阿离还是忍不住的告诉我:岳乐前日已然成亲了,福晋是佟图赖的侄女,名佟佳衡芳。而她的表妹佟佳衡若,被选进了宫封了妃子,眼下正得皇宠。

我这才恍然忆起,这两位佟佳氏与我在集古轩曾有过一面之缘,那位年长的嫁给了岳乐,那个极为清秀淡漠的女子则成为了福临的宠妃。

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原来这一切并非荒谬没有依凭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哪怕两个陌生人的匆匆一瞥,都自有它的道理。

第一卷:宫闱生涯 第二十章

回到宫中之时,正是盛夏,马车在神武门停下,我携了阿离和朱颜碧裳自回慈宁宫,一路上只见满树浓红的木锦正开的耀眼,枝叶繁茂,妖艳夺目,碧裳轻声笑道:“格格,瞧,咱们在寺里头,满眼除了绿色就都是暗色了,这会子我才知道,还是红色显得喜庆,让人看了就觉欢喜。”

朱颜笑道:“这种花在奴婢家乡还有个名儿呢。”刚要说,碧裳却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过,叫什么来着。”

半晌,笑着叫道:“是了,叫朝开暮落花。”

我听了只觉这名儿微有些薄凉,脸上却不露声色,她们皆是豆蔻年华的女子,蓦然在清冷的寺中呆了这些日子,一时回到这繁华地,怎不教她们欢喜。

阿离瞥了一眼碧裳,只是不语,我淡笑道:“还没有在寺里头住厌烦吗?倒跟着那些出家人学的惜言如金了呢。”

阿离忙笑道:“我只想着咱们院子里的紫茉莉,不知开的怎么样了呢,咱们去了这些日子,不知道小丫头们好生照看了没有,那可是格格的宝贝呢。”

朱颜道:“到底是离姐姐上心,咱们不在,不知道她们怎么懒怠呢。”

说着,已然看见慈宁宫宫门,走近才瞧见苏麽麽正站在宫门前,见我过来,急着赶至面前,拉了我的手,松口气道:“可是到了,听见你今儿回来,这一早我就巴巴的在这里等着呢。”

我心内一暖,上前拥着苏麽麽眷恋无比的道:“麽麽,好想你。”

苏麽麽一楞,随即也有些伤感的轻揽着我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边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牵了我往内走去,边走边絮絮的道:“走了这些日子,可让咱们想坏了,你额娘啊,嘴上不说,可一到用膳的时候就盯着你常坐的位子叹气,每次必要咱们摆了你的碗筷才罢。”

听着这些,眼中不觉已蓄满泪水,穿过廊子,迎头却见太后穿了一身天青色便袍站在殿门口,望着我的方向,一时情不自禁竟松开苏麽麽的手,朝着太后飞奔了过去,太后伸出双手,我扑进太后的怀里,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太后拥着我,温柔的抚摩着我的后背,我只觉心中酸楚委屈的厉害,一哭便没完没了起来,直哭的喘不过气来,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一切都在太后身边发泄出来。

太后直到我再也哭不出眼泪,才柔声道:“好了,回来就好了,来,咱们进去。”

安坐在塌上,苏麽麽命小宫女打来水,亲自服侍我净面,太后坐在一旁,只静静的瞧着我,我倒有些窘迫,强笑道:“额娘不认得女儿了吗?”

太后舒口气,悠悠道:“虽瘦了些,精神倒还好的。”

苏麽麽笑道:“寺里难免清苦些,我这就去给格格弄点好吃的补补,你们娘儿俩坐着好好说会话。”说着,引着宫女太监们一并出去了,暖阁内只余了我和太后。

殿内没有熏香,略有些幽暗,大殿中间淡青海缸中盛满了冰块,里头湃着许多的时鲜果子,隐隐几丝凉气夹杂着甜甜的果香悠悠散开在室内,心中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只听太后唤道:“贞儿。”却又止住了。

我略有些意外,抬头却瞧见太后正怜爱的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惜,我知道太后必有好多的话要讲,却又犹疑着不知如何开口,生怕让我更加伤心,遂强笑道:“额娘,女儿在寺中听了这些日子的禅经,虽不能悟,总有几分明白,您不必悬心。”

太后有些安慰,又叹气道:“人的一辈子总有太多的不如意,有时候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语气哀伤的仿佛化不开的浓雾,无端让人心颤。

我反倒释然,起身依偎到太后身侧,喃喃道:“额娘,我总是个福薄的,若没有您,我不知道自己如今会是个什么模样,这些年,我总是让您有着操不完的心,以后都不会了,我就这样陪着您,一辈子哪儿都不去。”

太后手微微颤抖着,抚着我的脸颊,哀道:“额娘总盼着你幸福,却不想。。。。。。”一语未了,眼泪已是潸然而下。

我抬起头,伸手为太后拭干脸上的泪水,淡笑道:“额娘,一切都过去了,能在您身边伺候您就是女儿最大的福分。”

太后深深的叹气,只是不做声。

殿内又陷入了无边的沉寂,我依偎在太后的怀里,往事如潮涌上心头眉间,直要把人淹没了,疲倦之意油油而生。

却只听外头有人唤道:“贞儿,贞儿。”

我和太后均是一楞,随即醒过神来,皇后已经进了暖阁来,见我就拉着嗔怪道:“一去那么久,也不挂念我和额娘,你再不回来,我可要去找你了。”

我细细打量她,只见她穿了一件翠绿色丝袍,青丝梳成水葫芦旗头状,斜斜瓒了碧玉凤头钗,绿雪含芳簪,正中一枝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在昏暗的殿内荧荧生辉,遂放下心来,笑道:“姐姐还是甭去的好,你一向耐不得冷清的,要真的去了,那些出家人可要受苦了。”

皇后笑道:“额娘,您听听、亏得您还天天嘴上心里一刻不忘整天惦念着,这不,在寺里呆的口角上越发厉害了。”

忽又有些赌气般道:“倒真的不如跟了你在寺里住着,到底心里干净。”

我情知这些日子她过的定是不好,宫里选秀,宁妃产子,却又不知如何劝慰,只听太后道:“你妹妹刚回来呢,也累了这半天,快别忙着诉苦了,倒象额娘虐待你了。”

皇后又扑哧一笑,道:“您可不是虐待我吗?如今话都不许我说了。”

太后瞅着皇后道:“多早晚,我这一口气去了,由着你们怎么闹呢,贞儿可不知道,你姐姐越发不象话呢,有时候竟大半夜的也不着鞋袜,就从坤宁宫里跑到额娘这里来了呢。”

皇后闻言,跑到太后身旁,拉着太后的衣襟撒娇道:“不然,我搬来与额娘贞儿住可好?”

太后只是无奈,道:“更不象话了,贞儿,不必理她,先到后殿去梳洗去吧,梳洗完还过来,咱们娘们一道用晚膳。”

我应着下去,顺着长廊往后殿走去,满目熟悉的一切不由抹去了不少我心中的哀思,一瞬间突然就有些恍惚。

从月洞门出来,便闻见一阵浓郁的茉莉花香,一片淡淡的紫色茉莉花正迎着落日妖娆的盛放着,细腻光滑的花瓣,象打翻了一匣子紫玉玛瑙一般,叫人移不开眼睛。这是极难得的茉莉品种,岳乐因着我喜欢,费了不少工夫才寻来,如今,花儿依旧,如斯美景之下,我却蓦然生出些许物是人非的凉意。

总以为那样牵着手,就不必再茫然,不必再惊慌失措,相伴着就这样一生也罢,却不承想,终是枉然,过去的还是过去了,过了那段最美好的,就再也回不去了。也许有些失去是注定的,有些缘分是永远没有结果的。没有一刻象现在这样,那么渴望能在当初最温暖的那刻停留住。

正尤自伤怀,阿离悄然走至身侧,道:“格格,您快进去吧,皇上在书房里边等着您呢。”

我不由得一楞,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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