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收获的这一日,蒲草一大早起来就已是聚了村里人详细交代了割菜需要注意的细节,甚至还把陈大娘和两个儿媳连同刘厚生两口子推了出去做指导,嘱咐他们手把手教授村人如何给青菜保鲜保暖。
各家兵荒马乱了一阵子,到底也都是常做农活出身,很快就熟练上手忙碌起来。
待得吃过午饭,基本各家都已是把青菜整整齐齐装好放在门口了。一众孩子们得了大人们的嘱咐,各个穿的跟个棉花团一般,手里捧着点心或者冻得硬邦邦的山里红一边啃着一边守在村口张望。
太阳刚刚偏西不久,村外远处的雪原上就远远跑来五六个小黑点儿,慢慢那黑点儿变大,孩子们瞧清楚那是一匹匹枣红马拉得大雪爬犁,立时一窝蜂似的散开了,飞跑回村同父母长辈报信儿。
第二百零九章 丰硕果实
于是很快就换了大人们守在村口,极热情的接了方杰等人进村,待得一家家过称装好青菜,方杰也没多停留,同蒲草简单交代两句就又急匆匆返城了。
村人们站在村口望着承载着全村致富希望的马车远去,久久不愿挪步回家。后来还是蒲草嘱咐大伙儿空出的菜池要重新撒种子,这才劝得大伙儿纷纷散去了。
再说方杰取了青菜回去,不必说第二日一早喜洋洋就重新开业了。早就等待多时的食客们纷纷笑着上了门,都盘算着第一个尝尝鲜,然后也同亲朋好友多个炫耀的话题。
果然,那用骨汤加大枣枸杞和各色调料熬制而成的锅底一端上来,咕嘟嘟在金黄色的铜锅里翻滚,还未等涮菜涮肉就博了个满堂彩。待得那绿油油的各色小菜和薄如蝉翼一般的羊肉片下进锅里,慢慢浮在奶白或红油油的汤汁之上,夹出来在喷香的酱汁里狠狠蘸一下,立时惹人口水滴答而下。
众人大口朵颐,各个都如同练了残影手一般,筷子下得又狠又准,偶尔被烫的吸唆两声,末了这才有功夫含糊点头或者翘起一只大拇指。
特别是那些要了高辣锅底的食客,两口通红油亮的汤汁儿下肚,那肠胃里就如同着了火一般,从里到外都透着热意。开始众人还能忍耐着继续吃喝,后来大汗浸透了衣衫就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痛快脱下扔在一旁,撸起袖子直接赤膊上阵了。
生意如同预料中一般得了个开门红,酒楼上下,从掌柜到做杂活的小伙计都是笑得合不拢嘴。方杰站在二楼凭栏处瞧了几眼就进包间去应酬了。
还同原来一般,总共四间包间,一间留给孙府尹带着府衙一众下属过来尝鲜,一间留给平日交好的友人,一间则是各个酒楼的同行老板们。
然后最后一间却是略有不同,坐得是府学里的两位教谕和几位先生学子。原来,张贵和胜子自从进了府学当真是十分努力刻苦,两人本身又有些读书的天分,家里逢节的“礼数”也不缺,自然很得先生喜爱。依照往年惯例,落雪之后府学要停课待得春日再开学。可是先生唯恐两人在家贪玩误了明春考秀才,因此特意留了他们继续在府学攻读。
里正夫妻听说这事儿,自然万般感激先生如此厚待大儿,恨不能上门磕头道谢才好。就是蒲草眼瞧张贵每次回来都比以前更知礼,读书也是三更睡五更起很是努力,心头也是对那教授他的先生敬佩有加。
于是,正好趁着酒楼开业的功夫,蒲草就开口要陈和留了一间包厢,特意请了教谕、张贵的先生,还有几位已是考下秀才功名的师兄一起聚聚、聊表心意。
先生和教谕们都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这喜洋洋酒楼的火爆都是时常听说。如今拔得头筹尝个新鲜,表面捋着胡子一脸淡然,其实心里各个欢喜,自然对陪坐在末座的张贵和胜子更是另眼相看,更加用心教导不提。
南沟村二十座温室的产出自然比去年张家独一份要多许多,各色青菜加一起足有六十几筐,只喜洋洋和白云居两处酒楼是绝对用不完的。于是,方杰除了如同去年一般分了一部分给各家酒楼之外,又请了各世家大户的管家采买齐聚一堂。不必说,没有人能在冬日里拒绝绿油油青菜的诱惑,于是,不过片刻功夫,剩下的青菜就被哄抢一空,甚至还有几府管家缠着方杰套交情,死活请他下次预留两筐。
方杰自然不肯把话说死,笑着含糊遮挡过去。于是,那些突然在饭桌上见得青菜的家主们,再忍不住比平日多添了两碗白饭的同时,又被妻女或者老母撵着找上了方家的门。一时间,方杰倒是成了翠峦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南沟村众人猜得青菜必会大卖,但没有亲眼见到银子之前还是忐忑难安。白日还好,凑在一处说说笑笑,夜里可就难熬了,翻来覆去的在在家热炕上烙起了“饼子”,一时做起发家致富的美梦,欢喜的流了口水,一时又陷入赔银扒屋的噩梦,乍然惊醒。
方杰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儿,酒楼开业第二日就带着两只一尺见方的檀木箱子回了村子。
早有日日蹲守村头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兵们,火速飞跑回去报给父母长辈知道。于是,方杰一下爬犁就被抻长了脖子的村人们众星捧月一般迎到了里正家里。
里正兴奋的脸色通红,也没了往日的沉稳之色,高声招呼媳妇上茶水点心。不想急脾气的孔五爷第一次代村人吼出了心声,“还喝什么茶水啊,赶紧让方公子说说看卖了多少银子吧!”
里正搓搓手,看向方杰笑道,“方公子,你看大伙急的,若不然就等一会儿再喝茶?”
方杰哪里在乎几口粗茶,他轻轻摆了摆手,双目淡淡扫向院门处,嘴里却应着,“大叔不必忙着这些琐事,我之前已是用过早饭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门,恍然猜得他是在等蒲草到来,一时都有些脸红。哪有徒弟还没出师,就把师傅先忘到脑后的,于是里正赶紧又派了几人去请。
蒲草倒也不是拿架子,故意惹大伙儿心急,实在是被化身成为好奇宝宝的楚非缠住了。这一日,自从早起进了温室,楚非嘴里就没闲下来过,手上更是忙碌记个不停。蒲草虽然心有不耐,但人家学习热情如此高涨,她也不好打击,只得忍耐再忍耐。
听得村人来请,言及方杰从城里回来给大伙儿分银钱,蒲草大喜,立时扔下手里的活计就跑了过去。楚非自然也要凑这个热闹,顺手扯了探头探脑的山子一起随了上去。
山子挣了两下,无奈楚非拉得很紧。他的小心眼里一琢磨,这些时日也没少吃人家的吃食,玩人家买回的好玩意儿,索性就当还人情了。毕竟姐姐说过,人情最重,最好不要欠人家的。
楚非哪里知道小外甥心里是这般想法,还在暗自偷笑这孩子终于同他亲近一些了。
方杰见得蒲草赶来,脸色立时就和软许多,刚要起身相迎,已是有村人高声笑着喊师傅,然后让了离得方杰最近的位置出来。
蒲草道了谢又说了几句闲话,她眼见众人的眼神都快要粘在那两只银箱上了,于是就笑道,“方公子快说说青菜卖的如何吧,否则再等一刻那箱子都要被大伙儿瞪得着火了。”
众人听得这话挠挠脑袋嘿嘿笑起来,方杰也不再耽搁,应了一声就随手开了两只小箱子。果不其然,那里面满满的大小银锞子立时晃得众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这一刻没有人愿意出声说话,这眼前白花花的小玩意儿,已经不是银子那么简单。这是后生们娶媳妇的聘礼,是闺女们丰厚的嫁妆,是各家崭新的青砖大瓦房,是孩子们读书的笔墨…
屋子里安静之极,偶尔有好奇的冷风溜进来转了一圈儿,又莫名其妙的吐吐舌头跑得没了影子。
蒲草也是长长松了口气,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大石。村里人种菜都是她指导教授的,若是出了差错无论如何她也跑不了一个骂名,如今这般丰硕的“成果”摆在眼前,她总算没有白白受累。
方杰许是猜得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蒲草生怕众人看见,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反倒惹得方杰笑得越发得意。
好半晌,到底还是里正等老辈人先从憧憬里醒过神儿来,哈哈笑道,“大伙儿这一秋可没白忙,好日子这就来了。”
“可不是,这全是方公子和蒲草的功劳啊。”
“就是,就是。蒲草可是咱们村子的财神奶奶啊。”
众人这会儿也是反应过来,齐齐出声随着长辈们夸赞。
蒲草最是受不得人家赞语,虽然心知大伙儿都是实心实意,但她还是忍不住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于是赶紧催着方杰,“快些同大伙儿说说青菜价格,每家能分多少银子,大伙儿各自也都有个打算啊。”
方杰挥手招了倚在门口笑嘻嘻的东子,接过先前装菜时各家的记录,一边翻看一边说了起来。
当初蒲草考虑到人多嘴杂,生怕方杰出力不讨好,就琢磨着把按筐算银钱改成了按斤数。这样每家多少收入极容易算清楚,多赚或者少收谁也说不出什么错来。毕竟菜是二十家人在种,总是有些区别,尽心尽力的自然就多收入,偷懒耍滑的就少拿钱,很是公平。
如此,方杰一番报数分银折腾下来,村人虽是手里赚了银钱,脸上都有喜意,但还是分出了高低上下。
银子得的最少的是赵老六一家,只分了十一两四,而最高的居然是董寡妇母女,足足拿了十八两六。董家娘三个想着以后好日子在即,自然欢喜的眼泪噼啪落下。赵老六心里稍有嫉妒想要说上两句酸话,但是瞧得大伙儿都是欢天喜地也就咽了回去,暗自发狠以后一定吃睡在温室,下次保管拿全村最高的银子。
第二百一十章 奶娘
众人揣了银子都是急于回家同家人分享这份狂喜,不过小坐片刻就纷纷告辞走了。蒲草方杰两人又同里正夫妻闲话儿几句,约好过几日去府学探望张贵儿和胜子,然后也是出了门。
山子挤在两人之间,一手扯着姐姐一手扯着他的方大哥,不时拘起小腿儿打个“秋千,笑得哈哈有声。蒲草低声问询他这早起写了几篇大字,这淘气小子躲不过说了实话,于是头上又挨了两个爆栗子。方杰是一贯的老好人,伸手揽着淘小子护在身边。山子得意的冲着姐姐吐舌头做个鬼脸,见得姐姐伸手又要打,立时笑着当先跑走了。
方杰和蒲草无奈,笑着摇头紧随了上去。
楚非走在几人身后不远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突然心里有些莫名的羡慕之意。他低头瞧瞧身上的锦缎衣衫,腰侧的镂空鸡心佩,无一不彰显着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但是眼前这般简单的欢喜快乐,他却是从未体会过…
三大一小慢慢悠悠走回到后街,刚刚拐过街角,山子就指了方家门前喊道,“方大哥,你家来客人了!”
方杰闻声抬头去看,果然自家院门前停了一辆青布小马车。马车旁那探头探脑四处观望的正是当日与楚非一同前来的小厮喜子,而他身旁那个穿了半旧锦缎衣裙的年轻妇人却是极陌生。
蒲草这会儿也看得清楚,听方杰对视一眼,两人都猜得这必是楚家找来的“人证”。果然,那妇人经得小厮指点扭头只瞧了山子一眼,立时就扔了手里的包裹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小少爷啊,我苦命的小少爷啊。奴婢担心得日夜求神拜佛,就盼着小少爷平安无事啊。小少爷啊,都是奴婢不好,若是当日没有患病,夫人一定会带着奴婢啊。奴婢可找到少爷了…”
这妇人死死抱了山子哭得是涕泪横流,山子突然被人这般揽着,慌得挣扎不停,但是没得片刻他仿似想起了什么,皱着小眉头轻轻问了一句,“王嫂?”
那妇人听得这两字,仿似天上仙音一般,一迭声的应着,“小少爷,是王嫂啊。老天爷保佑,小少爷还没望了奴婢。可怜我们夫人,呜呜,我们夫人看不到小少爷这般平安无事了。”
山子想起了当日混乱中娘亲流着泪推了他奔跑的模样,眼泪也是躺了下来,抱着妇人的脖子大哭起来,“王嫂,呜呜,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一大一小两个哭得惊天动地,蒲草看在眼里,心中说不上是酸楚还是苦涩。山子找到了亲人,又与自小照料他的奶娘相认,按理说是个好事。但她为何觉得喘息如此沉重,嘴角怎么也提不起来呢。
方杰瞧得蒲草皱眉苦笑,怎会猜不到她的矛盾和不舍,伸手拍拍她的手臂低声劝慰道,“别想太多,你还是他的姐姐。”
蒲草叹气,勉强一笑,上前拍着山子的脑袋柔声道,“山子不哭,外面冷,咱们回家再说啊。”
山子这一年在张家度日,虽说喊着蒲草做姐姐,其实心里同桃花一般都是把蒲草当亲娘看待的。此时他心里难过,就挣开奶娘的怀抱转而搂了姐姐的脖子哽咽,“姐姐,山子心里疼,山子想娘…”
“姐姐知道,山子是孝顺孩子。我们山子的娘,在天上看着山子吃饭香睡得好,每日还努力读书习字,一定很是欢喜呢。所以,我们山子一定更要好好长大,这样你娘才能放心,是不是?”
“嗯,山子是好孩子,山子听姐姐的话。”
“山子最乖了。”蒲草赞了一句,低头在山子额头亲了一记,这才起身牵了他的手对那奶娘和楚非说道,“有话进屋在说吧。”说完,她就牵着山子当先进了院子。
楚非见山子同奶娘顺利相认,心里正欢喜这外甥终于找回来了,哪里还计较这些小事,点点头就随着方杰进去了。
那奶娘却是蹲在地上,呆呆望着空荡荡的怀抱不知在想着什么。喜子伸手扯扯他的胳膊,低声说道,“王嫂子,你看到了吧。路上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这妇人可是个厉害的,早把你们小少爷糊弄住了,哼…”
他还待再说什么,不想春妮听得动静从屋里出来探看,见两人鬼鬼祟祟凑在一起说话就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蹲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喜子赶忙拉着王嫂子站起应道,“这位嫂子,我们是楚家的奴仆,方才因为突然见得小主子一时欢喜哭了出来,没想到扰了嫂子清净,我们这就走了。”
春妮儿跟着蒲草做了一年的买卖,如今又是当家作主日进斗金,那腰杆子自然也比以前硬了百倍,再不像以前见人就要低头含胸般谦卑。她听得这话只略略点点头,又道,“既然是方家的客,就赶紧进去伺候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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