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柳条发芽,随风飘荡,让人看着就觉舒心欢喜。夏日里投下大片的荫凉,也是路人小坐歇脚的好地方。所以,这条胡同倒也借了这柳树的名头,算是都城里很多人都熟知的所在。
方杰想起小时候曾无数次站在树下张望,盼着出外行商的娘亲归来,一时望着在寒风里招摇的柳枝叹气出声。
眼见方家大门口就在几丈外了,东子这次可是机灵的立刻回报,方杰醒过神来,就利落的下了马车。
两个小厮正是倚在门旁避风处闲话儿,突然见得有车马上门还有些疑惑,待得其中那个稍微年长些的仔细打量片刻,立时惊得跳了起来,一迭声朝着院里呼喝喊人,“哎呀,是二少爷回来了!快开大门,快去禀报大夫人。”说完,他就飞跑上前笑着行礼讨好道,“二少爷,您回来了,小的方安给您见礼了。”
方杰认出这是管家的侄子,也算是方家的家生子,于是点头道,“不必多礼,先进门再说吧。”
“是,是,少爷。”方安应着就要引方杰进门,不想门房儿小厮们手下慢吞吞,那大门才开了一半。方安高声喝骂不止,那几个小厮唯唯诺诺应了两句,手下齐齐用力,总算把沉重的大门完全推开了。
方杰扫了一眼那几个面孔生疏的小厮,随口问道,“这是府里新买回来的人手?”
方安自小在方家长大,自然清楚这府里真正的顶梁柱是谁,正愁讨好无门的时候,一听方杰开口问询,立刻一迭声的禀告道,“少爷真是慧眼,这都是大夫人前些日子新买回来的人手。有几个机灵又识字的跟着老爷和大少爷出门了,只留这么几个愚笨的由奴才带着守门户。”
一个普通四进宅院,五口之家,居然只门房儿就有六七个人,这排场怕是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比不上。方杰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迈步进了大门。
东子和陈和随后赶着马车跟了进来,方安扫了一眼,见得只有一辆装了箱柜的马车,仿似很诧异,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陈和已是得了主子眼色塞了一块碎银给他,“方老弟赶紧带人把车马安顿了吧,这是主子赏大伙儿喝茶的。”
方安暗暗颠了颠那碎银足有二三两,立时乐得眉开眼笑,“谢少爷赏,小的这就去安排车马。”
方杰点点头,然后就带着陈和一路沿着游廊走到了二进院子的东跨院门口,他刚要抬手去推门,不想那院门却是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穿了绯色小袄、戴了赤金步摇的娇媚女子正是笑盈盈迈步出来,突然见得方杰主仆立在门外,就惊得张口高喊道,“啊,你是什么人,为何闯进我家院子?”
方杰怔了怔,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娘的院子里?”
那女子许是因为身后聚了两个丫鬟,稍微有了些底气,争辩道,“大胆狂徒,这明明是我的院子,怎么能是你娘的?你到底是什么人,私闯宅院要下大牢的。我们老爷是致仕官员…”
方杰哪里有耐心听她啰嗦,挥手一把推开她就进了门。结果入眼所见之景,直让他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那些娘亲亲手栽下的樱桃树被拔得精光,娘亲最爱的葡萄架也是踪影全无,不必进屋他也知道,那里面必定是连箱柜摆设儿都换过了。
这里再也没有了娘亲的气息,这整个府邸再也没有了让他眷恋惦念的地方…
“到底是谁,是谁动了这院子?”
那年轻女子眼见这陌生男子仿似要吃人一般瞪着她,吓得腿都软了,一边往后挪着一边应道,“不,不是我,是大夫人找人修葺的,我只是住着…”
“好,真是好!”方杰气极反笑,一甩袖子就出了院门,直接穿过中庭进了对面的西跨院。
陈和小跑着跟了上去,小心翼翼瞧了瞧这少爷的住处并无改动痕迹,这才稍稍放心,劝慰道,“少爷莫要气恼,一会儿见了老夫人和老爷再把那院子要回来就是了。”
方杰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道,“不必多言,你立刻去找直郡王,就说那事儿明日就动手。”
陈和赶紧应下,出了院子找到东子仔细吩咐几句就快步出了方家…
三进院子里,大夫人马氏正是扯了两个丫鬟手里的绸缎皱眉抱怨,“这花色也太旧了,库房里就没有再好些的了?”
其中那个着绿裙的大丫鬟显见要得宠些,笑嘻嘻应道,“我们夫人人比花娇,怕是天下最好的绸缎搬来,都要被衬得失色无光呢。”
马氏果然被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拧了她的胳膊一下,嗔怪道,“你这丫头,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说话最是当不得真儿。”
那丫头放下手里的绸缎,转而又倒了一杯温茶捧到马氏身前,笑道,“那也是夫人平日教导的好,夫人,奴婢听说锦绣坊又进了一批上好绸缎,不如明日夫人去转转,也选几匹可心的回来?”
马氏喝了口茶水刚要应声,结果就听得门外有小丫鬟禀报道,“夫人,二少爷带着年货回府了。”
马氏立时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喜道,“这小贱种今年倒是听话,早早就回来了。”
那大丫鬟赶忙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一边伺候着马氏穿上一边笑道,“这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夫人刚说没有好料子,二少爷就送年礼回来了。若是有好皮毛,夫人也换件狐皮披风穿啊。”
马氏秀气的眉毛一挑,冷哼道,“有那几个狐狸精在,怕是真有狐皮也分不到我头上。”
大丫鬟随在马氏身边三四年,拍马屁的功夫练得是炉火纯青,笑着应了一句,“她们再得宠也是个妾,哪里能越过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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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失所望
果然马氏把这话听在耳里,就又重新绽了笑颜。可惜主仆两人还没等出院门,就又有小丫鬟跑来禀报,“夫人,外院儿方管事要奴婢来禀报一声,说二少爷只带了一车年礼回来。”
“什么?一车!”马氏脸上喜色尽退,秀气的双眉齐齐竖了起来,怒道,“往年不都是五车吗,今年为何这么少?”
那小丫鬟哪里能答得出来,只得低头诺诺不语,马氏抬手就甩了她两巴掌,斥骂道,“没用的东西,传个话都传不明白。”骂完这话,她就气冲冲的抬步往院外去。
那大丫鬟赶紧跟了上去,心里暗自叫苦,别看主子一副娇弱温柔模样,实际手段可狠辣着呢,若是什么事情不遂心愿,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她刚才好不容易哄得主子露了欢颜,这倒好,转眼就前功尽弃了。
主仆两人都是揣了一肚子心思走在游廊里,迎面却又遇到慌张张疾走来的三人,正是先前被方杰闯了院子的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小丫鬟。
那女子一见马氏立刻上前行礼哭泣道,“夫人,您可要为妾做主啊。方才有个年轻男子闯了妾的院子,还出言辱骂妾占了他娘的地方,言行很是粗劣,妾心里好生惶恐…”
马氏眼见丈夫最是疼宠的妾氏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心里快意难忍,但还是装了一脸温柔之色安慰道,“哎呀,怎么让妹妹受惊了?我刚才接到禀报说是咱家二公子官哥儿回来了,还想着让丫鬟去跟各位妹妹说一声呢,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官哥儿还不知妹妹搬去了那院子,这才生了误会。妹妹先去老夫人那里坐会儿,一会儿老爷得信儿怕是也要赶过去。”
微雨听得马氏如此软言安慰,脸上惊色稍稍退了一些,末了还是抱怨道,“老爷同妾说起二公子,都道是有礼又孝顺。怎么今日一瞧,反倒好似有些莽撞无礼呢?”
马氏眉梢挑了挑,也不接话头儿,转而催促她道,“你快去老夫人那里吧,我去前院看看就过去,官哥儿那孩子每年都要带许多绸缎毛皮回来,也不知道今年又带回什么好物事了?”这般说着她就笑着越过微雨主仆三人走了,留下微雨也是美眸乱转,心里不停盘算着,晚上一定要吹吹枕头风儿。若是老爷开口赏下几张好皮毛做个披风,过几日回娘家穿上,定然晃花所有人的眼睛。
这般想着,她也欢喜起来,扭头吩咐一个小丫鬟回去慢慢熬煮莲子羹,待得晚上讨得老爷欢心,必保求什么都能心想事成。
马氏带着大丫鬟站在拐角处把微雨主仆的言行都看在眼里,那大丫鬟当先恨恨呸了一口,替主子喝骂出气道,“夫人,这微雨姨娘也是个贪心的,平日没少同老爷讨要首饰衣衫,这会儿不知又打什么主意呢。”
马氏冷笑,嘲讽道,“让她尽管去要,老爷就是愿意给,也要有东西才行啊。到时候,还是那小贱种吃挂落儿。”
大丫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赞道,“还是夫人高明,这微雨姨娘在夫人跟前就是一盆洗脚水,再修炼十年也斗不过夫人一根小手指头啊。”
马氏被捧得脸色好了许多,主仆两人很快到了库房,结果一见那满箱子都是点心、棉布、山货,别说好皮毛,就是连包药材都没有。
马氏立时黑了脸,咒骂道,“小贱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原本以为年礼就是少些,也该有些好东西,没想到居然就是这些破烂货!真是可恨之极!”
二进跨院里,东子忙前忙后服伺着主子换了衣衫鞋帽,末了到底有些担心的问道,“公子,今年的年礼太轻了,老爷夫人必要恼怒训斥。若不然,小的再去锦绣坊把剩下一车拉来吧?”
方杰伸手正了正头上的赤金嵌宝发冠,不知想到了何事,嗤笑摆手道,“不必,就是送座金山回来,他们也是一样嫌少。”说完他又在腰侧系了一块双鱼羊脂佩,问道,“如何,这般装束可算贵气?”
东子挠挠脑袋,实在想不明白公子送回那么寒酸的年礼,按理说应该哭穷装艰难才是,怎么反倒要穿戴得这般贵气逼人,他小心翼翼应道,“公子,您不必刻意妆扮也是一样贵气。只不过,今日…”
“今日怎么了,我自己辛苦赚回的银子花用在我身上,谁人也说不出错来。走吧,带你去看戏。”方杰一脸不在意,大步出了屋门。
看戏?恐怕是武戏吧。东子苦了脸,小跑随了上去。
三进正房里,出门去赴宴的方老爷早就赶了回来,正是大模大样坐在扶手椅里一边喝茶一边陪着老母说话,几个小妾也是跟着凑趣,偶尔笑盈盈娇声奉承几句,哄得方家老夫人一张老脸笑得跟绽开的菊花一般。
微雨眼见方家两尊大佛都是心情愉悦,就趁机挨到方老爷身边央求道,“老爷,听说北地盛产毛皮,二公子年年都要运回许多。今年若是还有富余,也赏妾几张做件大毛衣裳可好?过半月,妾的娘家爹爹过寿,妾也风光一回,替老爷长长脸面。”
方老爷刚纳了微雨不过半月有余,正是最贪恋痴缠的时候,听得爱妾这般温言软语相求,自然满口应下,扭头望向脸色很是古怪的大夫人,笑道,“夫人,微雨刚过门儿又年纪轻,多喜鲜艳颜色,若是那毛皮里有火狐皮就分两张给她吧。”
坐在炕里的方老夫人也是笑眯眯瞄了一眼微雨的肚子,附和道,“微雨这年纪正是喜好穿戴的时候,多打扮也是应该。不就是两张狐皮吗,我这做老婆子做主赏了,你好好伺候你们老爷,尽快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保管亏不了你。”
微雨赶忙行礼道谢,一张娇美的小脸羞得粉红,也惹得方老爷更是喜爱,心里转悠着晚上还是要早些去她那院子歇息才好。其余两个小妾见得微雨这般受宠,心下也是羡慕嫉妒,不约而同齐齐上前奉承讨好,倒是哄得方家母子越是眉开眼笑。
马氏眼见丈夫同小妾眉来眼去,心里自然也是恼火万分,但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却是不肯因为吃醋坏了大事,勉强装了一脸委屈模样说道,“母亲,老爷,这事儿妾身怕是无能为力了。不是妾身吝啬,不愿意给几位妹妹添衣衫,实在是…唉…”
她这般说到一半就叹气不已,惹得放老爷和方老太太都是一脸疑惑,问道,“实在是什么?难道是下人谎报,官哥儿没有回来?”
马氏摇头,脸色仿似更苦,低声应道,“官哥儿确实回来了,只不过,他今年只带了一车年礼。别说贵重皮毛,连匹锦缎都没有,全是零碎山货和破棉布。儿媳也不敢多问,正想禀报母亲和老爷知道呢。”
“什么?”方老夫人手下顿了顿,佛珠也不转了,皱眉问道,“怎么同往年差这么多?难道生意出了什么岔子?”
几个小妾一听这话也是了满脸失望,看向马氏的眼神隐隐都带了怀疑之色。马氏心里暗恨,脸上却是万般委屈,扯了帕子抹起了尚且没来得及流出的眼泪,“我也不知什么原因,还怕说出来老爷和老夫人不相信,这一会儿真是坐立难安。若不然老爷亲自去库房瞧瞧,那年礼当真是连张兔皮都没有。”
方老爷脸色阴沉似水,想起先前去锦绣庄支银钱时陈家老少行事就多有不顺他意,想来定然是受了儿子的指使,于是心下更是气恼,扭头冲着门外呼喝,“门外谁在伺候,立刻去跨院把二少爷喊来!”
门外的小丫鬟还没等应声,反倒有一个清朗男音笑道,“不劳父亲召唤,孩儿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那挡在门口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后就转出了一个人,正是自北地归来的方杰。
此时他换了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头上金冠束发,脚踩玄色缎面儿鹿皮靴,腰间莹润玉色闪动,越发衬得他面容俊美,身形挺拔。行走间衣角翻飞,惹得一旁景三足象鼻炉里袅袅外溢的香烟飘散开来,恍然间好似那天上的仙人下凡了一般。
先于微雨进府的两个小妾是第一次见得这神秘的二公子,都是未曾想到他是这般出色人物,忍不住多瞄几眼的时候,脸色悄悄红了起来。
就是微雨也早忘记了刚才她还骂这人粗劣无礼,暗赞真是人间难得的佳公子。她下意识里扭头又去看身前已是半老的方老爷,心里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方杰双眸在屋内扫了一圈儿,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就上前规规矩矩给祖母和父亲、大母都行了礼,这才说道,“孩儿回来晚了,劳祖母和父亲母亲惦记了。”
到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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