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环莫名其妙:
“这是为何?”
“别问了,你只去说就是。”
当晚缨络睡到夜半忽觉屋中有人,睁眼才要惊叫便给人捂住了口:。
“别喊!是我!”
缨络“呜呜”乱叫,秦嘉急着拿起枕头便向她脸上捂:。
“别喊了!”
“你放开……你……咳咳,你手上……什么味道?熏死我了!”缨络好容易挣开,拼命咳嗽。
“啊!我在王府偷的熏鱼。”秦嘉在床边坐下,低声道:“你不知道,这府里有两只大狗,我拿了鱼想着贿赂他们。谁知一个也不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双花呢?”
“睡在后头隔间儿。给……给我杯水。”
秦嘉摸索着走到桌边,提壶倒了杯凉茶回来递给缨络:。
“水凉,少喝点。”
24游园
缨络咕咚咚喝下一大口,漱了漱,皱眉头鼓着腮帮儿哼哼。秦嘉双手拢成碗状,虚托在缨络下颌处,轻声道:“吐罢!”
缨络吐出口中残水,秦嘉接了,轻手轻脚倒在床脚大漱盂内
缨络道:“你怎么来了?你怎生来的?”
这第一问乃是无疑而问,问他为何夜半前来。第二问却是问他如何能够来此,意即你那新婚夫人怎么竟不问你?。
秦嘉道:“我是从王爷府过来的,原说了今夜不回家。”
缨络这才想明白他为何要带着熏鱼。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咽住。秦嘉道:“你先说。”
缨络却又无话,想了又想,将前头第一问又问了一遍:。
“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嘉不答。缨络等了半日不见回话,将头一扭说道:“你回去罢!”
秦嘉仍旧不说话,却伸出手去,握住了缨络的手
他掌心火热,微微打颤。
缨络不知怎地心下一软,只觉心口湿湿地,便不肯挣开,由他握着
秦嘉手上紧了又送,松了又紧,反复数次,这才突兀开口:。
“那日我问云思,住得可还习惯;她要替我脱去外衣,问我为何不厌她……”
缨络给他说得一愣,半日才明白过来他要说什么。忙道:“你说这个作甚么?”
秦嘉不理,也不管缨络听与不听,听懂听不懂,管自滔滔不绝往下说
将婚礼次日回到新房起始,直至今日,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云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流水账般滔滔说来。
说到昨日云思沐浴,他在屏后等待,缨络忍无可忍,低声喝道:。
“谁问你来?”口里说着,心中却紧张至极,生怕他竟就此打住不说
秦嘉充耳不闻,我行我素,直说了一顿饭时,这才住了口。思索了片刻,道:“没了!”
缨络道:“你半夜三更跑来,就为说这个?”
秦嘉“嗯”了一声。
缨络一声冷笑,却刚说了个“你”字,便给秦嘉拦回
“我并不为表白自己。我只是猜测:这些事,你必是想要知道……”说到这里顿了顿,轻声续道:“你听了心里定要不舒服。可即便不舒服,你仍然要听——我便说给你听。”
缨络垂首,将眼眶中将坠未坠的两滴泪滴落锦被
秦嘉忽道:“别哭!”缨络大奇:“你怎知我哭了?”
秦嘉静静道:“泪水滴在绸缎上,有轻微的声响。我耳力好得很!”
缨络抽回手来,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慢慢道:“我不哭了,你别忧心。”
秦嘉道:“我今夜来,还有一事,乃是要问你。”
“何事?”
“眼下,可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来令你开心片刻的?”
缨络想了想道:“我在这里住得闷死了,想出去走走。”秦夫人并未禁止她踏出“应雪轩”,但缨络自觉身份尴尬,不愿出门。
秦嘉思量道:“你可去过这府里的后花园?”
璎珞摇头。
秦嘉道:“我这便带你去!”缨络茫然问道:“现在?”
秦嘉道:“那园子就要月下游玩才好。”说着已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缨络的绣鞋。又催她速速换衣。
缨络从床头拿起衣衫,踌躇片刻,撅起了小嘴儿道:“这里又没有屏风,你待躲去哪里?”
秦嘉不答话,只转过了身子不去看她。
缨络坐在床上解衣扣,脱寝衣,一不留神将裙子扫到了地上。秦嘉听得衣服滑落,不假思索便弯腰去捡。他并未抬头,却不料缨络人虽坐得高,但一条腿搭在床沿上——秦嘉低着头,月光下正看见一截玉白的脚踝,并一只玲珑纤足。
五个脚趾小巧圆润,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脚跟精致,脚掌平平,足弓处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景致似曾相识,却又恍若初见。秦嘉有些发愣,一动不动地瞧着那颗小脚趾,总觉得那上面有颗小水泡。
“拿来啊!”缨络伸手要接他手中衣物。
秦嘉没听见!
“喂!”缨络轻喊了一声。
“啊?啊!”
秦嘉回过神来,忙将捡起的裙子放到床上,仍旧低着头转过了身子
床铺极轻微地发出声响,衣物声窸窣。秦嘉不知为何忽觉有些烦躁,低声催促:“怎么这么慢?”
缨络听了不悦:“黑灯瞎火,自然是慢的。”她心中原就委屈满满,哪里肯受秦嘉半分不耐。负气将手中衣衫向床上一撂:“我不去了!”
秦嘉连忙赔不是,哄了许久,缨络方才慢吞吞地将衣衫穿好。秦嘉转过身来替她穿上绣鞋,扶她下地,犹豫了一下道:“咱们从窗子出去。”
翡翠与珊瑚就睡在外间,秦嘉独自进来时容易,带着缨络却难免拖泥带水惊动了人。缨络知他心意,点了点头。
秦嘉悄无声息地翻上窗台,又将缨络抱出。两人悄悄溜出“应雪轩”秦嘉为怕撞见巡夜的老周,专拣树荫繁茂僻静处走。不多时便来到了后花园
缨络拉着秦嘉的手,站在芍药花栏之下,深吸了一口带着夜露的花香,脱口而出:
“不到园林,焉知□如许!”
她说者无意,秦嘉却是听者有心,不由竟红了脸
原来这句话乃是“牡丹亭”中小姐杜丽娘长到一十八岁,平生头一回进自家的后花园,见到满园春光烂漫时所发的一句感慨。
缨络这些时日在“应雪轩”如同闭关,今夜才惊见外头春深似海,说出这句戏词实在要算应景。
可秦嘉此时听来,想到的却是“游园”后头的“惊梦”!。
眼前便是芍药栏,一旁便有湖山石——秦嘉晕头晕脑胡思乱想,忽然一个激灵,趁灵台片刻清明,毫不犹豫一挥手,清清脆脆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缨络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秦嘉苦笑道:“有只蚊子!”
缨络白了他一眼:“才几月,哪里来的蚊子?”
秦嘉语塞,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缨络瞧着他脸色道:“你抽的什么风?”秦嘉忙岔开话题:“这里可好么?”
缨络点头道:“好……那边有水声。”
秦嘉道:“有片小瀑布,过去看看。”说着领先就走。缨络紧跑了几步追上,边抱怨边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缨络此时心境好有一比——正是孔子论“诗经”:“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秦嘉此刻心思,也好有一比——活生生是梁萧绎“金楼子立言”:“绮縠纷披……情灵摇荡。”
缨络拉了一个空,嗔道:“你等我一等。”
秦嘉无奈,只好站住了等她,便听缨络惊喜道:“佳山佳水,好景致。”
秦嘉刻意要煞风景,沉着嗓子道:“是假山假水罢!”
缨络气结,却也不跟他理论。自顾自月下观景
“瀑布亭”后头有一棵极大的槐树,眼下正是花期,串串花朵白日开得热热闹闹,此刻月下却清清冷冷,只随夜风静静招摇,另有一番风致。
树冠团团如伞,树下绿草如茵。缨络走过来,在草地上站了片刻,忽转头向秦嘉道:
“眼前还有一事堪为,能叫我开心片刻!”
“是什么?”秦嘉似有些意外。
缨络吐出两个字来:“跳舞!”
“跳舞?”秦嘉瞪大了眼睛道:“跳舞我不会啊!”
缨络终于笑开,横了他一眼道:“谁要看你跳?是我想跳舞!秦嘉,你看我跳,好不好?”
秦嘉挠挠头道:“在哪里?什么时候?”
缨络道:“就此时,此地!”她顺手一指槐树底下:“上有明月下有碧草,我跳一支‘胡旋舞’给你看!”
秦嘉惊异:“‘胡旋’乃是亡国之舞,早已失传,你如何会跳?”
缨络格格笑道:“不就是转圈子嘛,有什么失传不失传的!”
注:“惊梦”一折中柳梦梅与杜丽娘春风初度,便是在“芍药栏前”,“湖山石边”!
25合欢
秦嘉惊异:“‘胡旋’乃是亡国之舞,早已失传,你如何会跳?”
缨络格格笑道:“不就是转圈子嘛,有什么失传不失传的!”
说罢两臂高举过顶,双掌凌空一击。
跟着双臂放下,左腿慢慢抬起,弯曲回环——左手握左足,右手指拈莲花,在胸前一立,做了个起手的亮相——满月般皎洁的俏脸儿上眉梢飞起,冲着秦嘉破颜一笑
秦嘉不料她说跳便跳,一时怔住。傻傻地立在当地,连眼睛也忘了眨
“胡旋舞”,唐时由西域传入中土,本是佛教舞蹈演化改良而来的健舞。各地佛窟壁画——如《东方药师净土变》、《西方净土变》等转变里都有与之相似的动作
缨络这头一式“观音拜佛”,秦嘉不知见过多少回。以往见到,心中空明澄澈,只见西方极乐世界——七宝池花雨缤纷,喜乐庄严……
然则此刻缨络舞来,秦嘉看着看着只觉中人欲醉,肺腑中一段缠绵愈缠越紧,不过片时的工夫竟隐隐觉得呼吸艰难。
缨络哪里知他此刻心思,正自俯仰自得,一式“小射燕”跟着一式“大探海”,百忙中还不忘向秦嘉喊道:“你傻站着作甚,替我打拍子啊!”
“胡旋”于众舞蹈中,最最要与音乐相合。所谓“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
此时既无丝竹,又无锣鼓,只有秦嘉击掌相合。缨络身上所着也只是平常衣衫,一无“长袖善舞”之利,二无彩带飘飞之便……
但她脚踏节拍步步舞来,却能叫人于脑海之中自发将弦鼓之声一一补足——左旋右转之际,周匝似有数面羯鼓频敲,舞者和着鼓声,愈转愈疾,几欲不辨向背……。
秦嘉不禁担心:“小心莫要转得头晕了!”
缨络一笑,依言渐舞渐慢,蓦地里双臂平展向后一送——正赶上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原先掩在宽大衣衫下的身体轮廓赫然凸显了出来——秦嘉也说不清是“眼前一亮”还是“眼前一黑”,痴呆呆混忘了打拍子!
缨络缓缓收势,走过来在秦嘉胸前轻轻一推道:“你想什么呢?”
秦嘉惊慌地瞧了她一眼,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缨络困惑不已,跟着迈进一步,歪着脑袋审视他。
佛窟壁画中的舞伎、飞天,大多半裸,秦嘉从前见了从未生出半分异念。可眼前缨络穿戴齐整,秦嘉却瞧得惊骇莫名,恍惚间似乎又陷入了当初身在佛门,初见缨络后苦苦挣扎、天人交战的痛苦煎熬……
缨络伸出右手要去探秦嘉额头:“你不舒服么?”
秦嘉偏头避开,勉强笑道:“是有一点。”缨络舞了半晌,气息还未调匀,可她惊讶地发觉秦嘉的呼吸竟比她还要急促,不禁皱了皱眉头:
“小和尚,你不是病了罢?”
她这句“小和尚”一叫出口,秦嘉登时回神,猛想起自己已然还俗,不复是出家人了!
这一喜当真是平生所未历,秦嘉只犹豫了半刻——缨络还等着他说话,眼前一花,一双温热的薄唇已封了过来!腰间被用力钳住,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
草丛中数只鸣虫同声大叫,跃起避开。大槐树东首种着十来棵牡丹,姚黄魏紫俱是佳品,可怜躲不能躲,给两人骨碌碌几个翻滚,压倒了一大片
缨络虽给秦嘉牢牢护住了身子,也仍是摔得不辨天地。谁想还没来得及发怒,身上忽然一凉——她“啊”地一声惊叫,原来上衣给秦嘉扯了开来!。
缨络大惊失色,惶急中右手碰到一束繁密花枝,她不假思索用力折断,急忙掩在胸前。
牡丹花叶乃是羽状,复叶互生,双双对对向上伸展——尽头处一朵极大的紫花花瓣繁茂,层层叠叠,映着雪光在缨络手中迎风颤动。
芙蓉如面柳如眉,眼似秋泓胸似雪!
秦嘉只看了一眼,浑身的血液都要涌向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喉咙口干得几乎要喷出火星来。
“缨络!”
缨络闭目扭头,低声说道:“让我起来。”
秦嘉轻轻叹息一声,在缨络耳边呢喃说道:“其实那族长有句话说得对极了——你真真是个妖女!”
缨络费力地躲着他的唇,心中砰砰乱跳。只觉秦嘉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强硬至极。
缨络不得已,低声哀求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疯了?”
秦嘉无赖道:“天当被子地当床,这地方可好得很呢!”
缨络无计可施,给他逼得紧了只好信口胡说:“好像……要下雨了,咱们快些回去罢!”
秦嘉轻笑:“你盼再来一场雨救救小妖女么?我也盼着哪!缨络,雨是什么,你不知道么?”
缨络耳畔轰轰作响,此时她已不知自己是何心绪:是惊是怒?是羞是喜?是怕是不怕?
秦嘉低头,轻轻啄着她嫣红的唇瓣,一只手已探入了裙底。缨络瑟缩了一下,将身子蜷得更紧。
一朵浮云飘过,轻轻遮住了月亮。
“我第一次见你,在静水河——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了!”
“梦见你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一阵风吹落了面纱,我看见你美丽至极,绝不像白日所见。”
缨络牙齿打战:“后……后来呢?”
“后来不知怎地,你的面容渐渐模糊,身子也渐渐虚无,化作了一团云朵,慢慢飘走啦。我在后头追了很久,那云朵钻入一只青水晶做的瓶子里。我拿起瓶子,想把你倒出来。谁知云彩也不见啦,从瓶口流出一股清泉……然后,然后我……然后……我就……”
缨络一声轻喘,秦嘉偏头,湿湿地含住了她的耳垂……。
“缨络!”
一场春梦,一地狼藉。
缨络醒来时秦嘉正在她头顶上忙活,见她醒了有些窘迫,讪讪说道:。
“花上露水好多,我怕滴到你身上。”说着回手将一捧晶莹洒落草间
缨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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