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璎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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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璎珞-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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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灵仙回身看了看楼上,南蒲就站在楼梯旁,脸上神色似喜似悲,手扶着栏杆,微微向她点头。威灵仙与她默默对视良久,这才跟着双环向外走去。那乘小轿及管家,另外一个小丫鬟适才已先出去了

一辆翠幄青绸马车早停在外面。双环道:“姑娘请上车罢。”

威灵仙与双花上了马车,车夫吆喝了一声,车子缓缓开动。双环自追到前面去随轿而行。

双花早憋得急了,因车内没有旁人,一上来便拉住威灵仙道:“我猜那顶轿子里头是慧缘师父!”

威灵仙不语,身子随着车子一摇一晃。双花掰着指头又道:“他怕给人瞧见他是和尚,所以躲在轿子里。如若不是他,旁人怎会怕人看?”

威灵仙道:“别胡说了。”

双花瞪大了眼睛要反驳,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悻悻然歪在车厢上道:“我想想又不犯法!”歪了一会儿,到底不甘心,又说:“我就不信你不想!”

昨日才下过大雨,街上低洼处尚有积水未干。马车呀呀地轧过一处水洼,双花忽然赖到威灵仙身上悄声说话:“姐姐,若明日佛祖糊涂了,真的将你嫁给那个和尚,你许我做个通房不许?”

威灵仙实在忍不住,嘴角上翘笑出声来:“我真宾服你,前头是火坑还是水坑都还懵懂,怎么就能欢天喜地成这样?”

双花皱眉:“呸呸呸,就不能说句吉利话?咱们倒是刚刚跳出了一个坑,若紧跟着又遇坑,那世上的坑也太多了些。”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个高墙大院的角门外头。威灵仙下了车,先留意到门上灯笼书着精精神神一个“秦”字

下了马车又换小轿,曲曲折折走了好远,停在一垂花门前

威灵仙下轿,由双环引着进了门,穿过长长一条抄手游廊,又穿过一条□,绕过一个大影壁,这才看见一间小小房室。威灵仙暗暗咋舌,心说好大一座府第

威灵仙的轿子在垂花门那里就已停下,前头那乘小轿却一直抬到这里。威灵仙看见轿子落地,不由屏住了呼吸,一心只盼轿中人快些出来

却听那随轿伺候的小丫头欢欢喜喜道:“夫人,到家了!”

威灵仙与双花同时呆住,谁也料不到轿中竟真是女子。眼瞧着一位贵妇人稳稳从轿中迈出,一时间竟忘了上前见礼。双环见她二人吃惊,脆声笑道:“快请先进屋罢。”

进了堂屋,夫人自坐了主座,小丫头忙着端茶。威灵仙这才看清她穿着苏绣月华锦衫,容华端正,灯下看去大约在四十上下。神色和蔼可亲,向着自己微微颔首

威灵仙上前一步,稳稳当当跪倒在地,口称:“夫人赎身之德,威灵仙无以为报。”

夫人示意小丫头扶威灵仙起来,引至客座坐下,这才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威灵仙怔了一怔,这才会意夫人问的乃是自己入风尘前的真实姓名

“我姓苏,名字叫做……缨络。”

夫人点头道:“原来是苏姑娘。缨络,好名字,好听得很。”双花在一旁诧异地瞧了威灵仙一眼

威灵仙心中微微一热,知道夫人不称自己花名,乃是相敬。亦是提醒自己,从此以后便不再是那下贱的身份了

“多谢夫人!”威灵仙从座位上站起,深深又施了一礼,说到最后一字,嗓音已见哽咽。

夫人笑道:“我已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可还不识得我,心里还在疑惑我是谁,为何要破费万金赎你出来。”

威灵仙恭谨道:“还望夫人明示。”

“我是受你一位朋友所托,不过今日不巧给一桩事绊住了脚,所以去得晚了,教你受惊了!”

威灵仙脱口而出:“是哪位朋友?”

夫人还未说话,双环端着一碟精巧宫点走过来笑道:“夫人净会吊人胃口,我告诉你”,她放下碟子,向威灵仙眨眨眼睛:“是秦嘉啊。”

威灵仙极力在脑中思索,半日茫然道:“我并没有叫做秦嘉的朋友啊。”

夫人微微一笑:“秦嘉是他在家的名字,他在外头,叫做慧缘!”

这一声“慧缘”不啻晴空电闪,威灵仙不禁“啊”地一声喊了出来

“慧缘?那您……您是……”

夫人轻轻点头:“我便是慧缘的娘。”

见威灵仙半晌不能回神,夫人开了个玩笑:“慧缘虽眼下身在佛门,可和尚也须有娘,总不见得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威灵仙断断续续吐出一口气道:“我不是……我是……是说……”

双花说得好,想想又不犯法。威灵仙自然也想着轿中人若是慧缘可有多好。可此刻,便真是慧缘本人站在她眼前,也不如这位“慧缘的娘”更令她震惊

此刻外头已打过了四更,一个青衣小鬟走进来道:“夫人,老爷回来了,叫您过去呢。”

秦夫人见威灵仙仍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遂笑道:“个中情由说来话长,你若有兴趣,过两日我细细说给你听。”她扶着丫头起身离座:

“后日徐大人府上办喜事,我们是至亲,我须得过去帮着张罗。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再来瞧你。你在这里好生住着,不要见外才好啊。”

威灵仙忙站起来道:“我能脱今日之难,已万分感激夫人……同慧缘师傅,如今又要叨扰府上,心中实在不安。”

秦夫人温和道:“你这就太客气了。好了,我过去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下罢。”说罢一径出门去了

双环两个跟着夫人走了,外头又另进来两个年龄相仿的小丫头。都是发垂双鬟,模样儿俏丽。二人向威灵仙福了一福:

“苏姑娘好。奴婢们是夫人遣来服侍姑娘的。我叫翡翠,她叫珊瑚。”

苏缨络忙上前以手相搀:“夫人如此厚爱,我怎担当得起。两位妹妹快快请起,不要折杀了我。说什么奴婢的话?我的身份,比奴婢差得远多了。”

她如此坦荡,两个小丫头倒始料未及。双花也早过来拉了二人的手,口称姐姐。

珊瑚笑道:“姑娘抬爱,原是我们的造化。只是夫人的吩咐,婢子们不敢不尊。姑娘再这么说,夫人知道了,定要责罚我们呢。”翡翠也笑说:“我瞧姑娘必是累了,我叫她们打水,您洗一洗就睡罢。”

苏缨络见此情形,也就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听凭二人里外忙碌。一时洗漱完毕,珊瑚便引她去后头卧房

一切安置妥当,翡翠同珊瑚便退去外头,只留下双花在这里陪伴。

11身世

苏缨络见此情形,也就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听凭二人里外忙碌。一时洗漱完毕,珊瑚便引她去后头卧房

一切安置妥当,翡翠同珊瑚便退去外头,只留下双花在这里陪伴

这一日从黎明到深夜——惊疑不定,悲喜交加,花明柳暗浑如梦里,虽说又困又乏,二人却哪里睡得着?

苏缨络仰躺在床上抱着雪白的枕头发愣,双花凑过来用力闻了一闻道:“里头是菊花。”

菊花枕并不稀罕。苏缨络在归家院用的枕头,乃是以名贵的杭白菊填充,比这一个要清香昂贵得多

盖因勾栏之中,生意全做在帐中枕上,因此于衾枕被褥等十分用心。苏缨络虽到底未及扫榻留宾,这些物事却也都用的上上等,反比这大贵之家还要考究

她用力将枕头摇了一摇,菊香立刻浓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熟悉的味道似乎替自己减了几分不安

她摇头苦笑——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如今想起归家院,竟也生出些亲切的意思来了

“姑娘,缨络这名字是他替你取的,真是天意,谁能想到我们今日竟住在他的家里?”双花眨着大眼睛说道

苏缨络轻轻摩挲枕上纹饰,慢慢说道:“现在看来,他一早便知道我有意相诱,却还肯救我……”

双花道:“要不怎么说是个好和尚呢!”

“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父亲定是做官的,不知是个多大的官儿。”

“这位秦夫人倒看着是个宽厚人。”双花道

“秦嘉,他叫秦嘉。”苏缨络将这两个字拆开,一点点吐出来,只觉这两个音节清俊得很。

双花忽道:“好好一个官宦子弟,为何作了和尚?”

苏缨络道:“是啊,我也想不明白。”

“他娘也真疼他,一万银子,眼睛都不眨就花出去了。咦,姑娘,他也真是疼你啊!不然妓院里等着赎身的人多了,对了,苏俏儿姑娘他也识得,他怎么不赎她出来?”

苏缨络翻了个身道:“你没听说佛度有缘人?”

双花撇嘴道:“你就装罢。哼,这和尚凡心不死。”

苏缨络将身子又翻转回来:“不死又怎样,他真肯还俗娶我,又何用等到现在?”

双花呆了半日:“也是的,如今虽脱了籍,以后怎么样呢?难道他送佛送到西,叫秦夫人收了你作义女,再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苏缨络点头正色道:“嗯,这法子好。只怕这位秦老爷宦海一生也未必名头多响,收了我这么个闺女却算是终南山走了捷径,一下子便名垂青史了!”

双花笑得直捂肚子。苏缨络却道:“怎么了?也不全是玩笑。‘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连苏东坡,岳武穆这样的人物遇到苏小小,也得乖乖排在后头呢!”

第二日醒来已日上三竿。梳洗已毕珊瑚翡翠便带着小丫头送来早膳。苏缨络邀她们同食,二人皆含笑答说已用过了

一时食毕。因闲来无聊,苏缨络忍耐再三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不知你家老爷是做什么的?”

她本想着这两人不似双环活泼爱说话,未必肯说。不料答复来得极快:。

“苏姑娘想必也听说过,朝中秦尚书,人称‘秦甘草’的,便是我家老爷了。”

“啊?”苏缨络吓了一跳。她昨夜甫进府便瞧出主人定是高官显宦,却不料竟显赫至此!

吏部尚书秦甘,执掌吏部二十余年,深得当今天子倚重,曾御口亲许“国之瑰宝、朕之国老”

因他为人风趣豁达,因此有爱玩笑的部下给他取了个有趣的绰号“甘草”那自是因为他名字中有“甘”字,而甘草又是药中国老了。这个美称不但官场中人人皆知,便是京城百姓也多知晓,苏缨络自也不例外

原来慧缘的身世竟如此惊人。苏缨络一念及此,疑窦更深:堂堂吏部尚书怎会让儿子去作和尚,如今更做了寺里住持?

但此事已属人家的隐秘家事,自不能往下追问,她纵然憋得抓心挠肝,却也只好放过不提。

待苏缨络再度见到秦夫人,已是五日之后

这天仍是晚上,秦夫人仍由双环陪着,来到苏缨络的住处“应雪轩”

宾主寒暄了几句,秦夫人主动将话题说到慧缘身上

“想必苏姑娘一定很好奇,为何秦嘉会出家罢?”秦夫人叹息一声,轻声慢语道:

“那孩子胎里带病,生下来便隔三差五地生病。有一年病得重了,眼看性命不保,我实在无法可想,便听了“香积寺”那老和尚的话——便是他的师傅了——将他送去寺里修行。谁知也奇,到了寺里,他的病便一天天好起来。”

秦夫人无奈地摇头苦笑:“后来他长到□岁上,身子已与常人无异,我便跟他父亲去接他回来。谁知,他说什么也不肯。他原先只是跟着师傅带发修行,算是俗家弟子。十七岁后,更受了具足戒,真正许身佛门,做起了和尚。”

苏缨络呆呆地问:“他为何不肯回来?”

秦夫人道:“他在寺院里,日日耳濡目染都是佛经佛理,师傅又是个得道的高僧。日子长了……”秦夫人又是一声叹息:“左不过是什么光大佛法,普度众生那些话罢了……他一心向佛,于佛祖自是佳事,可于我这做母亲的……唉,有哪个母亲生儿子,是愿意他常伴青灯古佛的?苏姑娘,你说呢?”

秦夫人一席话说罢,定定地瞧着苏缨络。苏缨络心中怦怦直跳,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夫人,为何将这些事说给我听?”

秦夫人道:“苏姑娘是玲珑剔透的人,定能猜出我的意思。”她顿了一顿,直截了当道:“我盼你能令秦嘉还俗!”

苏缨络低头道:“连夫人都说他不转,我……”

“能不能说转,我也不知道,但我以为,不妨一试!”

苏缨络偏脸瞧了双花一眼,小丫头急得早在那里将头点得像鸡啄米。苏缨络暗想:听秦夫人的话,似乎不知我与慧缘前头的事。难道,这真是老天爷垂怜,名正言顺地多赠我一线希冀?

秦夫人将苏缨络的神情都瞧在眼里,过了片刻,又开口道:“只要姑娘肯相助,成与不成,我与老爷都领姑娘这份情。但我也不愿相欺,有句话说在头里,倘若秦嘉果真肯为你还俗,恕我直言,以我家今日的地位人望,恐怕只能为姑娘置一身粉红嫁装。这一节,要请姑娘海涵。”

这话说得亦是直白,亦是含蓄。正室穿红,姨太太着粉。历来便是铁打的规矩。

其实今日秦夫人一说到慧缘出家的事,苏缨络便大略猜到了后头的话。原本心中是三分自傲七分喜悦,但如今听到这里,喜悦顿时化作了酸楚

这倒不是她苏缨络心高要做正房。即便慧缘不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她也不至生出那份妄想。只是此刻秦夫人的语气神态,怎么听怎么看都让人难过

这是举止娴雅修养良好的贵夫人,方才一番话坦率诚挚,且分明是赐人恩惠,偏又出之以抱歉之语,定要你听了心中舒坦

自己流尽眼泪痛断心肠都唤不回的儿子,若真能有人一朝说转,本该是要了母亲的命她也甘愿。可如今,只因自己身份低贱,便连答允收房都成了恩惠屈就,大慈大悲!。

秦夫人见苏缨络怔怔出神,不禁诧异问道:“怎么苏姑娘你……不愿意?”

苏缨络当即收敛心神,轻轻道:“不是。”

秦夫人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我这里,先谢谢你了。”

苏缨络道:“夫人于我有恩,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说,我尽力就是。但成与不成,还得看……看他怎么想了。”苏缨络说着话,脸上不由一红

在秦夫人面前称慧缘法号定是不妥,可若径直称呼秦嘉,或是秦公子,似乎又过于亲密。因此苏缨络迟疑半日,还是说了个“他”字,可不想此字一出口,反倒更加显得暧昧。

苏缨络后悔不迭,秦夫人却是看她局促,心下甚慰

“你如今住的这间屋子,便是秦嘉小时住的。”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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