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诚妃似乎并不是真的要如玥回答,反而自顾自的说道:“达到眼前的目的,便不算亏。贵妃再不济,也诞育了三阿哥。皇上在皇子的面儿上,到底不会难为她这个亲额娘。更何况,贵妃和你都是钮钴禄氏出来的女子。身后的钮钴禄氏族,也能帮衬着使上劲儿。”
“娘娘说的这些,如玥并非不明白。”如玥垂首,憋在心里的话总归没有宣之于口。皇上怎能这般无情呢,再宠幸贵妃的时候,就不会顾念昔日与皇后的情分么?
诚妃也是从如玥这个年岁走过来的,曾几何时,她又何尝不是满怀希望。然而随着时日的推移,该清的不该清的,偏她都清了。对男人抱有幻想本就不该,何况还是身为帝王的夫君,更不该奢望他能长久的垂怜某个女子的心思。
哪怕这个女子美貌绝伦,哪怕曾几何时,他的情爱仅仅垂注于她。
“别把什么都得太重,来来回回也不过都是利益的驱使罢了。”诚妃咬着牙说出这样的重话,若非心寒之人,又岂会又这样的透彻。
如玥再不分辩什么了,尽管从心里上抵触这样的事实,可如玥也明白,这终归就是事实。
石御医率先退了出来,接着常永贵也退出了内寝,唯独留下皇帝与皇后独处。
“皇上,你可还记得……”皇后手里攥着一颗紫翠珠子,颤抖着搁在皇帝的手心儿里。“这是……臣妾还是福晋的时候,您得到的宝贝……”
皇帝握着那一颗小圆珠,触动情肠:“朕怎么会不记得。这手串是皇阿玛得了贡品,赐给了朕。朕心心念念着你,就尽数都给了你。可你偏说,朕待侧福晋也是极好的,不敢自专,就又分了一串给她……”
想起当年在府的时候,皇帝的心里微微疼痛。当年侧福晋钮钴禄睿澄圣宠,那手串也本是要尽数赏给她的。
可偏是皇阿玛赐的珍贵物件儿,撇过福晋不给,却紧紧给了侧福晋,又难免招来闲话。百般权衡,皇帝还是给了福晋。因为他知道,喜塔腊慧凊最能体会他的心思。
可皇后还是为自己留了一串。并不是为了贪念这样绝美稀罕的物件,贪心想要的也无非是皇上的一点恩宠罢了。
“本是应该都赐给侧福晋的手串,臣妾私心留下了其一串。皇上……臣妾多想这手串如同皇上的心,总要留一些位置给臣妾……”皇后贴在皇帝的胸口处,呜咽难言。“可终究珠散人分,臣妾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是朕不好,朕薄待了你。”皇帝哀痛,却也无可奈何。
过往的事,他即便想要补偿也终究不可能了。除非是,除非是往后的事……
“求皇上,念在臣妾多年的陪伴,好好照顾咱们的绵宁……”皇后的气息渐渐微弱,心里虽不舍皇上,更多的却还是她诞育的皇子。“皇上,臣妾好累,累的睁不开眼了。臣妾想在您怀里睡一会儿……”皇后的声音微弱的不行,可皇帝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好,慧凊,你睡吧。朕……陪着你!”皇帝含着泪,替皇后掖好背边。“朕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咱们的二皇子,扶持他,许他以朕能给的一切。”
皇后终于安心的笑了,她这一生的悲怆换来的无非是皇上的这一句话。
第八十一章:青黄不接
嘉庆二年,二月初七。
皇后喜塔腊氏薨逝,谥号“孝淑”。
内务府总管太监鄂顺长身立在灵堂殿前,哀痛道:“跪——”
一众妃嫔柔弱无骨的跪倒在地,各个身着缟素长衣褪尽铅华,伤心欲绝沉痛不已。
“拜——”鄂顺的声音嘹亮而尖细,犹如利器划过面庞一样,听着刺心。
待妃嫔们叩拜完毕,鄂顺又是长音喊道:“哭——”
于是此起彼伏的哭声,盖过云板哀鸣,响彻天际。
如玥跪在众人之,哀痛的流着泪。心里起初痛裂欲绝,哭道如今竟有几分麻木。
皇上陪伴在皇后的棺椁旁许久沉默,好似妃嫔们也正是碍着如此,才这样沉痛似的。刻意讨好卖乖的哭声听得久了,难免让人心烦。
行完仪式,妃嫔们大半还是不肯离去的。
倒是沛双来劝如玥回宫歇歇:“这些天来,小姐您衣不解带的照料皇后娘娘。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也做不了什么了。不若回宫好好歇歇,舒畅舒畅自己的心。”
芩儿扶着如玥起身,好半天如玥都没有说话。
沛双见如玥沉默不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垂首立在如玥身侧陪她静静的站着。
“如娘娘。”一个女子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如玥耳畔响起。如玥转过身去,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立在她身前,一双杏眼因着红肿而有些睁不开。如玥虽不认识她,却还是觉得她很可怜。
“这是皇后娘娘的四公主,康静公主。”芩儿附耳为如玥释疑。如玥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昔日的确听皇后说起过关于公主的种种来。
“静儿,过来。”如玥朝着她摆了摆手。
只因四皇女康静的身子一向不好,皇帝恩准其住在皇后较为偏僻的宫苑。平日里也甚少出来走动,以至于这是如玥第一次见她。
“如娘娘。”康静哭着向如玥走来,还未走几步,身子就摇摇欲坠似的险些跌倒。幸而沛双出手灵敏,一把就将公主拦在自己身前,托住了柔嫩的腰肢,才不至于跌倒。
“公主,您没事儿吧?”沛双这样一问,康静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如玥忽然响起额娘去世的那一日,自己也是这样赖在兰姨娘怀里哭泣。不免又是泪如泉涌。“好孩子,不哭。”如玥走上前去,抹去了康静面庞上的泪水。
“如娘娘,静儿听说皇额娘病,一直是您照顾着。静儿特来谢您……皇额娘她……走的安好么?”康静公主哀痛的不行。
“你皇额娘她,是在皇上的怀里睡着去的。很是安详!”如玥抚过康静的面庞,心悲恸却勉强的笑着。“你皇额娘,一直很惦念你。病也多次说很想你。无奈你身子不好,皇后娘娘她不愿让你担心,也不想将自己的病气过给你,这才……”
“如娘娘……是康静没用,拖着病歪歪的身子,连皇额娘患病也不能照料在身侧。是康静没用……”康静扑进如玥的怀,伤心欲绝,几度晕厥。如玥心疼难忍,吩咐了沛双亲自送四公主回去安歇。
这一切贵妃都在眼里,也跟着默默无声的落泪。她倒不是哭皇后,哭康静,而是哭她自己的静儿,她的七皇女。
昌陵尚未竣工,皇后的梓宫只能暂且安置于静安庄。一连七日,皇帝日日亲自到梓宫前奠酒,追念这数十年来,与皇后的情分。
这些日子,如玥寝食难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皇后才故去,后宫就不那么安宁了。
“小姐,您也停下歇歇吧,这经都抄了一整日了。”沛双陪不忍心着如玥揪心,却又无计可施,干着急的不行。
“我想多抄一些,遣人送去梓宫焚化,也好让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如玥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默默的写着经一丝不苟。“其实沛双,我也不光是为了皇后娘娘,这经多了,也能平静自己的心。”“难为小姐您这样平静,可这后宫里倒是平静不下来了。”沛双愤慨不已,皇后才走,那些妃嫔就急不可耐的攀附贵妃去了。明明就是贵妃她……”
“行了,别说了。皇上既然没有旨意,无端的话就不该从咱们永寿宫里传出去。”如玥最灰心的莫过于此,那一日贵妃脱簪待罪不过是跪了一整夜。次日皇后薨逝,皇上便再未提及此事。
“知道了。”沛双瘪了瘪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了。
“让你送去康静公主那里的药材,汤饮可有每日按时?”如玥心系着四公主,也不全是因着皇后的关系。更多的则是打心里疼惜这可怜的孩子。
沛双的眼眸闪过怜悯之色,动容道:“奴婢谨遵吩咐,一日不落的送去。还请了石御医去瞧治公主,但总归不见好……”
哪有那么容易就好,有些伤痛是永远无法磨灭的。除了自己天长日久的消化,就再无旁的法子了。
“小主,诚妃娘娘来了。”芩儿领着诚妃进来,如玥赶紧搁下手的毛笔。“姐姐来了,怎么也不早些通传。如玥有失远迎了。”
“嗨,我就是心里闷得发慌,这才出来走走。”诚妃扶起如玥,凄然满面:“往日我总爱往皇后娘娘的储秀宫里去,娘娘与我都是寂寞之人,正好做伴。可现下……我当真不知该去哪儿才好,后宫之内,也唯有妹妹才能与我说上话,就巴巴的厚着脸皮来你这里叨扰了。”
“姐姐快坐。”如玥吩咐芩儿:“上一盏暖胃的姜茶来。”
转过头来,如玥叹息道:“姐姐这是说什么话,如玥与您又有和差别。无非是巴望着能安然度日,长日不那么寂寞罢了。”
诚妃顺手拿起如玥抄写的经:“妹妹的字倒是娟秀,也实在有心。可娘娘去了,咱们再做什么都是惘然。”
如玥垂首不语,想起皇后临终前的托付,心很不是滋味。“如玥有一事相求,还请诚妃娘娘成全。”“这话时怎么说的,妹妹有事只管说就是了。你我姐妹何必这样生分,快起来说话。”诚妃扶起拘着礼的如玥:“何况是在你宫里,实在无须这样多礼。”
“皇后娘娘因何落下病根,姐姐清楚,如玥亦清楚。如今娘娘辞世,因着何人关系,咱们同样清楚。妹妹只求姐姐能守口如瓶,千万不要让二阿哥与喜塔腊大人知晓……否则……”如玥想起皇后,眼的泪便藏不住了。
“这个你不说,我也明了。皇后娘娘最不舍的,也就是二阿哥与幼弟镇宁了。为保全他们,我绝不会说出只言片语的。”诚妃的手微微有些凉,抹去如玥面庞的泪珠,动作是那样的轻柔。“难为妹妹你,时刻把皇后的话放在心上。后宫里若人人都如你这般念旧懂得感恩,想来天下太平。”
说到此处,诚妃恼恨的咬牙切齿:“可贵妃偏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皇后才走几日,她就这般不安生。你说这皇上,他怎么就不见呢!”
“姐姐……”如玥唤了一声,示意诚妃不要再说下去。“尝尝这姜茶吧,暖暖胃也是好的。”芩儿正好呈上热茶,递到诚妃手。
“也罢,咱们能操心的,也唯有自己的事儿。”诚妃缓缓喝了一口,倒是甜辣可口的。“只是那茉儿,你又怎么?”
“姐姐您也发觉了?”如玥轻蔑一笑:“可见这茉儿的心思,越发的藏不住了。”
“我呐,她是想摆脱贵妃的羽翼,自己跳出来让皇上宠幸。”诚妃的话说的直白,却一语即。如玥细想,倒也当真是这么个心思,否则哪个奴才不是护着自己的主子,哪有盼望着主子败落,自己跟着受罪的。
“既然如此,咱们不妨给她机会,让她亲近皇上,由着她们去斗就是了。”如玥与诚妃对上目光,既知彼此心意。
“好,那就让我来安排好了,妹妹你擎等着戏就成。”诚妃今日的来意莫过于此。惹得贵妃与自己宫里的人内斗,总好过自己花力气去应付。
何况茉儿也是真有了这样的心思。但诚妃也不是没有顾虑的:“我最担忧的,就是这茉儿。倘若她成了第二个贵妃,又该当如何。只怕以她来钳制贵妃,咱们不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哇!”
如玥并不以为意,只笑道:“贵妃尚且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何况是她手底下的一个小宫婢。即便这蹄子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也总归不及贵妃这样好的出身。能扶她起来,就必然能拉她下水。一切不过随咱们的心思来办就是。”
诚妃见如玥信心十足,心里也顿生底气:“妹妹这样有把我,那我放手去做也就是了。”
第八十二章:吃亏是福
“你们,三阿哥多精神呐!这小手小腿儿的,走起来多有劲儿。”诚妃笑的合不拢嘴,不住的逗着满地乱跑的绵恺,追来追去的别有一番乐趣。
皇上才从养心殿出来,途经御花园,正见着诚妃与奶娘逗着三皇子嬉戏。
“皇上,您瞧,三阿哥当真是机灵呢。”常永贵瞧着皇上驻了足,心想皇上必然是喜悦的。遂问道:“诚妃娘娘也在,皇上,咱们要不要过去说说话?”
“这样好的欢笑声,朕也有许久没听见了。”皇帝允诺,一行人紧随其后朝着诚妃过去。
“皇阿玛。”三皇子最先瞧见了父皇,奶声奶气的唤着:“皇阿玛。”
诚妃这才仰起头来,欢喜一笑:“皇上万福。”
“朕经过御花园,见你们玩的尽兴就过来瞧瞧。”一眼没见着贵妃,倒是贵妃近前的茉儿立着,皇上难免诧异。然而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并未踏足景仁宫,嘴上自然也不愿意提及此人。
诚妃得明白,径自开口释义:“臣妾想着一入四月,御花园的春花都冒了出来,就出宫来透透气。正赶上茉儿带着三阿哥也在,就与他玩乐了片刻。想来是贵妃娘娘此时不得空,才没有同来吧!”
话峰一转,诚妃笑赞道:“绵恺可是活泼的很呢,没一刻闲静!”
皇帝听着诚妃的话,不由自主淡笑道:“朕记得还是在王府的时候,慧清也总是爱陪着朕往园子里春花烂漫。难得你们也有这份雅兴。”
俯身下去,皇帝将绵恺抱在了怀。“转眼物是人非,春花还是娇艳无比,可人却不在了。”
诚妃取下琵琶襟上别着的丝绢,不住的拭去眼下的泪湿:“皇后娘娘这一去二月,臣妾心里也不是滋味。午夜梦回时,常常记起与娘娘朝夕相伴的情景,心更是难舍。”
皇帝叹息道:“你入府早,陪在皇后身侧的时日又多,难免不舍。是朕不好,好端端的,又提起这往事,惹你伤心了。”
“三阿哥,你蝶儿飞飞,蝶儿飞飞,好不好呐?”茉儿本是静默无声的站着,听皇上与诚妃说起了伤心事儿,不由的心生一计。
被茉儿这忽然欢愉的逗笑声吸引,皇帝的眉宇似乎也松缓了些。“京城的四月天,春寒料峭。哪里来得蝴蝶啊?”
“皇上您,这不是蝴蝶么?”茉儿从鬓边取下一支绢花制成的簪子,果真是蝴蝶飘飞的形状,淡粉的颜色轻薄而柔和,最神似的还是那绢花随风轻颤的样子,犹如蝴蝶翩翩起舞,轻灵极了。
“此言倒是不虚。”皇帝哂笑,索性抱着绵恺朝茉儿走近了一步,小阿哥许是着绢花蝴蝶欢喜,咯咯笑着。“绵恺竟喜欢女儿家的饰物,长大了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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