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便伸手去拔坟头上的草,哪知长得太结实了,除了能去掉一些细绒草,别的好像没有多大的办法。
这里夏成赶着清理了一下,一块被树叶覆盖着的只露出了一角的青石板。石板是用来放供品的。
姐妹三个便动手摆祭品,夏成和谢通两个赶着分香烛,小吉祥则蹲在一旁帮着撕纸钱,还有一串蔡氏用锡箔纸叠的银元宝。
上香、奠酒、进饭之类的仪式轮不到女孩子来做。如今夏成也懂事了,再过几年就长成一个了男子汉,依旧是夏家所有的希望。
夏成主祭、谢通陪祭、小吉祥奠酒。姐妹三个一起磕了三个头。青梅双手合十向泉下的父亲祷告着:“爹。你地下有知,也都看到了,齐齐整整的一家子。都在这里呢。二妹妹也在、您两个孙子也都来了。您老人家生前辛苦了一辈子,虽然没得过善终,不过夏家永远也不会倒的,我们都在。”
说着又去磕头。
在他们几个当中就青梅对夏临的感情最深,十年前那一幕幕。青梅至始至终也没忘记。心想好在一家子都好好的,爹爹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了。
青竹见青梅一脸的凝重,又极尽的虔诚。又扭头去寻找蔡氏的身影,却见蔡氏佝偻着身子,正捧了旁边的土往坟头放去,心里想着再垒高些就好了。
还不到四十的妇人。此刻在青竹眼里突然感觉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似的,心想母亲这个时候再想什么呢,是在回忆那些青春时的年少时光。两人依偎过的幸福,还是独自一人的凄凉?这生与死的距离谁也跨越不了,谁都惧怕孤独。
青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眶有些温热,鼻子发酸。有些不忍的偏过头去。
这青山环绕的山脚下,此处的风光说不上好。但却格外的幽静,远离着世间所有的烦嚣。想来当初要寻这么个地方也找了阴阳先生反复的看过,才定了下来。作为父亲的长眠之处,青竹想倒还不错。
青梅还再接着祷告着:“爹,二妹妹也终于要成亲了,能风风光光的从我们家嫁出去,请你保佑二妹妹一辈子都平安幸福吧。”
这个家对于青竹来说或许说不上有多么浓厚的感情,但对于这个家的每个人却都能带给她小小的温暖,青竹想,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等到祭奠完放鞭炮时,青梅忙抱着小平安走了许远,又替他捂好了耳朵。
随着噼啪声,整个仪式也就结束了。蔡氏和儿女们一道帮着收捡东西,突然和夏成他们说:“旁边这块地一定要给我留着,我得陪着你们爹。”
“诶!”夏成答应着,又道:“等以后我出息了,也将周围好好的收拾一番,立个像样的墓碑,再栽种些松柏之类。”
听见夏成这么说,青兰在旁边帮腔:“是呀,这些也该你做,谁叫你从小都是举目的人呢。”
夏成拉着小吉祥,弯腰和他说道:“你小姨现在还吃你小舅的醋,好玩吧。”
不过小吉祥却听不太懂。
等到火苗都燃完了,要准备离开时,谢通却拿着锄头还在整理坟头。夏成也留了下来并道:“你们先走吧,我和大姐夫再干一会儿。”
回到家,蔡氏说腿疼,便回房休息去了。青梅帮着收拾了一下,青兰则帮忙带小平安。
青竹心里却挂记着母亲,知道蔡氏平时擦的药酒,拿来一瞧还有些,便给她拿去了,却见蔡氏歪在躺椅里正理着一团麻线。
“娘不是说腿疼么,怎么也不歇着?”
“我这不歇着嘛。”
“娘哪里疼,我帮你擦擦。”
蔡氏却阻止她说:“放那我自己会擦,这药酒毒性大,你别用手去摸。年轻女孩子家家的要远着这些。”
青竹自然明白蔡氏话里的意思,听说当真把药酒放在一旁让蔡氏自己弄。便又取过麻线来替她整理着。母女俩就这么的坐在窗下。
虽然挨得这样近,不过这个母亲的心思青竹却是不大能琢磨透,看着她的侧脸的确比这个时代的同龄妇人都要苍老,明明比白氏要小十几岁,却感觉差不多。那鬓角的白发愈发的显得多了起来。
青竹不免想到,要是自己到蔡氏这个年纪时也会如此吗?想到此处不免一惊,不行她才不要这样的未老先衰。
蔡氏见青竹肯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倒还觉得顺心,又缓缓的和她说道:“怎么给别人做媳妇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你在他们家几年也深刻的领会过。我也不说什么呢,但凡要记住对长辈恭顺尽孝,做了什么好吃的,一定要先给长辈尝。”
青竹含笑道:“我知道。”
“你有一肚子的主意,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当母亲的,总归都是想着你们好,这辈子也就能交差了。也不奢望能活到六十岁,还担心你爹一人太寂寞,想早点去陪他。”
“娘……”青竹唤了一声,刚才那一幕又浮现出来,觉得喉头哽咽,可又不好当着母亲落泪,强颜道:“娘和我说说你和爹的事吧。”
“说什么呢,没什么好说的,过了这么久,好些事我都忘了。”蔡氏眯缝着双眼,那眼角的皱纹凸显,怔怔的望着窗外,被青竹这么一提醒仿佛打开了回忆的盒子。
那年她才青兰那么大的年纪,媒人到家和娘提起了夏家的事,娘倒知晓一些夏家的情况,倒一口答应下来。忙着找和合八字,说是她的命太孤刻,不见得是好良缘。是呢,从小到大都说她的命格不好。
蔡氏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已经布满了茧子,可断掌的纹路依旧清晰。一直以来上门提亲的不少,可每当合了八字,又听说她是断掌以后就都没音信了,那时候蔡氏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一个月后,竟然传来了夏家愿意结这门亲事。听说他们家就是想要找一个命硬的女人来冲喜。
亲事就这么的定下来了,在正式成亲前,蔡氏也见过夏临两三次。直到现在她还依然记得那个瘦弱白皙的少年。还记得他穿了身陈旧的蓝色粗布衫子,红彤彤的脸。那时候她还那么青涩,也不敢正眼看他,说了两句话就去别的屋子了,后来听说他用了午饭再走的,不过才走没多久就遇到了雨。过了这么多年,蔡氏一直想问夏临那天到底有没有淋着雨,不过却一直忘了问他。等到她再想起时,却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只好未来到了那边再问他一句,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青竹看见了母亲满脸的泪痕,微微嗫嚅的唇角,也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只知道她一定是在想念那个久久没有再回来的人。她掏出自己的手帕,温柔的给蔡氏拭着脸上的泪水。
青竹低低的说:“人呀,不管是生还是死,不管隔着多远的距离,能有人一直念着想着,就是一种值得。”
蔡氏回头看了眼青竹,阻止了她拭泪的动作,温和的说道:“你们爹要是还在该多好,该多好呀!”
暖暖的冬日此刻正好照进屋子里,地上印出母女俩紧挨着的身影,两人一起抬头看向那遥远的天空。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下聘
这些日子来,家里都在为青竹出嫁的事而忙碌,喜服还没缝完,青竹嫌自己的针线活不好,可毕竟蔡氏身子不大舒服,也不好一直让她辛劳,也试着缝了些。
家具那边是现打的几件也要到腊月初的时候才能做完,青梅倒对青竹有些歉意:“你姐夫说,因为太仓促了,要去找好木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用些杂木,你也别嫌弃。”
青竹道:“我哪里会嫌弃呢,不多亏了你们从中盘旋。”
“这也是应该的,一家子也别说见外的话。”
今天是过礼的日子,一大早,青竹同青兰就将屋子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蔡氏和青梅忙着厨下的事。
蔡氏见时辰有些不早了,可左等右等也还没见她姑姑来,心想这人不会记错日子了吧。
青梅却笑着说:“娘是脖子都快要望断了,放心吧,姑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来的。”
蔡氏道:“你姑姑在旁边我也安心些,他们项家的那个当家太太倒有些骄傲,我只怕镇不住场子。”
青梅道:“他们项家的那个母亲前些年的时候哪里正眼看过我们,真难为二妹这几年在那边苦熬。我听说她原是不答应迎娶的,后来经不住项家老爹坚持,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可以想象得出会是怎样的脸色,有姑姑在跟前的话,的确要好说话一些。”
都快巳时二刻了,夏氏才带着儿媳妇赶来这边。
蔡氏连忙迎了上去,满口说道:“哎呀,我还当大姐忘了,总算是来了,快请坐。”
夏氏看了屋里一眼,心想也不像项家人已经来了的样子。便道:“不算晚吧。毕竟走了这么远的路。”
对于钱家的那位小媳妇,青竹跟着青兰一道以“嫂嫂”称呼,见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玫瑰粉的大袄,身子裹得圆滚滚的,根本看不出脖子来,愈发的显得身子圆,脑袋小。
青竹对于这个表嫂原本还是有些印象的,不过几年没见,还真的长变了,记得以前一副娇弱的样子。现在竟然一点也看不出。不过后来青兰私底下告诉她,那是因为生了孩子以后,身材走形。还没恢复过来。
夏氏作为青竹的亲姑姑,也捎了份添箱礼送来,两根银簪,一双新鞋,一双新袜。一疋蓝花布。礼很简单。但也是夏氏的一片心意,蔡氏忙将青竹叫来给她姑姑道了谢。
这里已经备好了沏得香气浓郁的热茶,青竹亲手刚给夏氏斟了大半杯,捧给了她。又倒了一杯递给表嫂。
夏氏正好想暖暖手,接过茶向青竹点点头。
“这么一来,你也不算他们家的童养媳了。也是正经娶过去的媳妇。还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还有乾坤扭转的时候。加把劲,给他们项家生个儿子。你也有功劳了。”
姑姑的话没什么错,不过青竹却想,我要嫁到他们家去,难道就是为了生个儿子吗?
“他们项家当初要你过去,说你的命格好。没想到你去了几年,他们家越来越不错。看来也不假。”不过说到命格这一事,夏氏不免看了蔡氏一眼,因为这事她心里颇有微词。也不知当初父亲是怎么想的,为了给病重的母亲冲喜,偏偏要兄弟娶这样一个不祥的女人进门。
命实在是硬,母亲过了没两月就没了,后来连兄弟也给克死了,好在没有报应到子女身上。不过此刻再说这些话的确有些不妥。夏氏是个知趣的人,低头喝了两口茶,脸上却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都快午时了,这边的人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白氏和永㭎媳妇,并白显两口,四人一道来了。都是青竹无比熟悉的人。这里夏家人连忙迎接着,在堂屋里待客。
白氏的脸上瞅着是淡淡的,但毕竟是儿子的好事也不好十分做出难看的脸色,这又是在客中,倒不好表现不耐烦的神情。
下聘礼自然就少不了聘礼本身,抬了两抬东西,用大红布盖着,此刻正摆在堂屋正中。
姑姑果然是个来事的人,帮着蔡氏招呼人,又和白氏寒暄,又生了一张巧嘴,不出一阵子就引得白氏一阵笑。
“既然是要从头行礼,这该有的仪式也不能少。不过青竹这些年是在我们家长大的,供她吃穿,供她住。今年养的鸭子又遭了瘟疫,损失了好些钱,要说聘礼的话,也不可能好出色,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亲家母还不要见外的好。”白氏说着便让陈氏帮忙将那些红布揭开。
众人看去,只见有一对大白鹅、一坛酒、两疋簇新的棉布、一小瓷罐的上等茶叶。
夏氏见几样礼还算齐全,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地方。
白氏又让兄弟白显取出钱来,白氏将两块银子推到了蔡氏的面前,笑说道:“十二两银子,给你们家做酒席用,能陪嫁些东西过去当然是最好不过。”
蔡氏笑吟吟的接过去了,心想亲友不算多,计划了五六桌的酒席,想来钱是够了,若还有剩余就给青竹添礼吧。
青竹听说给了十二两银子,想到这白氏果然还是抠门,不过她也不能要求太多,就如白氏所说,自从八岁起就在项家那边,长了这些年,算是项家养大的,如今还要回过头来给聘礼,只怕是一百个不愿意。想当初明春时,马家给了五十两的礼钱,那白氏还嫌少呢。
夏氏在跟前帮着招呼客人,蔡氏坐了一会儿又到这边厨下看饭菜准备得如何了。
这边三姐妹正在来回的忙碌呢,青梅见蔡氏过来了忙道:“娘帮忙看一下火,我去给小平安喂奶,只怕早就饿了。”
这里夏成和小吉祥负责照看小平安呢,小平安扯着嗓子哭了许久,小脸皱巴巴的。两个小伙子硬拿这个小奶娃没有办法,幸好青梅赶来了,见儿子哭得紧,连忙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又轻斥两人:“一个当舅舅,一个当哥哥,竟然照顾不好一个小奶娃。”
夏成说:“他只知道哭,又不会说话,我怎么知道他哪里不舒服。”
“想来应该是饿了。”青梅解了衣襟便给他喂奶。
夏成便和小吉祥说:“我们出去吧。”
夏成回头又问青梅:“大姐,二姐夫今天怎么没来?”
青梅笑道:“他来做什么。”
忙碌了整整一上午,总算是做出了三桌的饭菜。青竹知道白显要喝酒,本来让姐夫在旁边陪着,偏偏谢通又不善饮,两杯酒下肚那脸红得就跟柿子一般。
这里蔡氏和青梅又得张罗回礼。回礼准备得就更加简单。备了两斤春茶、四斤自己做的桂花薄皮酥饼、四斤红彤彤的橘子。
饭后,白氏一行人也不久留,便要告辞,蔡氏和青竹俩忙去帮着找车子,不然就一路走回去的话得花将近两个时辰的功夫,很是费脚。
等到送完白氏他们回来,姑姑也说要回去了。蔡氏拉着她说:“大姐,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好歹请你腊月十七,最好是十六就过来帮下忙。”
夏氏道:“知道了,该准备的你们都准备着吧。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的客人,这些年夏家来往的人情并不多,不过总归是件好事,该请的都得请一请。”
蔡氏答应着:“大姐说得是,我知道了。”
夏氏见青竹在跟前便道:“我看他们项家这个当家太太倒不简单,你小心应付着吧。好了,再留下去也该晚了。”又回头叫儿媳妇。
蔡氏赶着去相送,又说要帮夏氏婆媳俩找车子,夏氏忙道:“倒也不用,这条路来回走了好多次,我们娘俩腿脚又快。”
下了聘礼,那么亲事就算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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