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言。
谢希治松了一口气,快步带着弟弟谢希平出了后院,他满心思念和激动,盼着赶快出了吴王府,悄悄去周家看一眼周媛,却不料刚出二门就撞见了杨宇。
“怀仁?你这是急着去哪?姨母呢?”杨宇忙完了事情,正准备进去见见姨母和表弟们。
谢希治不得不停下脚步见礼寒暄,“我母亲在陪太妃说话,我带阿平出去走走。”
杨宇又跟谢希平打招呼:“阿平都这么高了?眼看着长成大人了。”
把谢希治急的不行,好容易等杨宇跟谢希平说完了话,他就要告辞,却不料没等他开口,外面忽然奔进来下人跟杨宇禀告:“王爷,欧阳明到访,说有急事求见王爷。”
杨宇很惊讶:“欧阳明什么时候回来的?”欧阳明一向行事极有分寸,此刻突然回了扬州又急着求见他,必定是真有急事,所以杨宇也没犹豫,当即命请进来,又叫谢希治,“怀仁一块来吧。”他已经知道周家人不见了的事,心知谢家人还瞒着谢希治,就不想放他走。
“恐怕不太方便吧,我还是跟阿平出去走走。”谢希治份外不耐,直接开口推辞,说完就拉着谢希平要走。
就这么一纠缠的功夫,谢希修已经陪着欧阳明快步行了进来,看见谢希治要出门就远远叫住他:“三郎你去哪?”
谢希治耐性已经耗光,也不回答,径自要往外走。
谢希修跨步上前拦住了他:“你先别忙出去,听一听欧阳明说什么也来得及。”硬把谢希治拉进了书房,又让人带着谢希平去另一间房里坐。
欧阳明先看了看杨宇,又瞟了一眼谢希治难看的脸色,然后低声问谢希修:“真的要说?”当着谢希治,这样好么?
杨宇不明白情况,还说:“怀仁不是外人,有话便说。”
“正是,此事早就不该再瞒着他。”谢希修快刀斩乱麻,正色对谢希治说道:“周家在十余日前已经离开了扬州。”
谢希治一愣,然后腾地站了起来,盯着谢希修问:“你说什么?”
谢希修面色不变,不闪不避的看着他答:“周家心虚,怕被我们查出底细,在我们从徐州回返的时候,已经举家,不对,他们哪是真的一家人,反正他们跑了。祖父安排人在附近各处码头巡查都没发现踪迹,此时也不知逃到了哪里。”
欧阳明看杨宇面色糊涂,终于开口解惑:“王爷,我此次到宿州,认识了一对夫妻,他们二人原本都是在朝云公主府侍候,男子名叫刘振威,本是羽林卫都尉,女子原是侍奉公主的宫人,名唤夏莲。据他们夫妇二人说,早在先帝驾崩之前,朝云公主就带着一个宫人、两名内侍从公主府出逃了。”
谢希治正在痛斥谢希修胡说,听见欧阳明的叙述,觉得匪夷所思,转头斥了一句:“满口胡言!”
“我本也不信,奈何那夫妻二人言之凿凿,还有当初公主离开公主府时留下的信件,且夏莲所描述的公主样貌,与我初见十娘时的模样相差无几,朝云公主行十,在宫中贵人们常以十娘呼之。与她一同逃出来的内侍一个叫张松,一个叫齐禄,那名宫人姓罗,名唤春杏,祖籍正是盐城。”欧阳明一字一句,将自己得到的信息清清楚楚说了出来。
谢希治呆呆立在原地,根本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们在胡说,他们是故意的,他们就是想叫我死心,一定是他们把十娘藏了起来……
欧阳明并没有去看谢希治的神色,他取出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封信,站起身要递给杨宇,不料谢希治忽然反应过来,居中伸手一把夺过了信展开。
谢希治在初看到信上字体的时候就是一呆,这确实是周媛的笔迹。他勉强抑制住澎湃的情绪,定神仔细看了一番信,“去凉州寻驸马?”他忍不住喃喃出声,心下一时茫然,不知该不该相信欧阳明的话。
谢希修上前抽出了他手中的信,转手递给了杨宇,又冷笑道:“明显是托辞。”
“对。刘振威说,他们悄悄逃离公主府以后,曾经想法打探,韩家的人在往凉州的路上来回巡查,并没找到公主的下落。也因此,朝云公主始终称病,从来没有出来见过人,连先帝驾崩的时候都没有进宫哭灵。”欧阳明接道。
杨宇此时也看完了信,他顾不上理会呆呆的谢希治,只问欧阳明:“那对夫妻呢?”
“就在外面候着。”
杨宇当即叫人去传,又让谢希修陪着谢希治出去,示意他安抚一下这个弟弟。谁料谢希治不肯,硬留下来听他问话,中间还插了好几句嘴,问了夏莲许多问题。
谢希治越听越心灰,等到确信夏莲是真的识得周媛四人,连周媛耳后有个小小的朱砂痣、春杏颈间有胎记、周禄会做什么点心、手背上伤疤的来历都能一一道来时,他的心终于沉到谷底。
谢希修看他一言不发的站起来,皱眉问:“你做什么?”
谢希治不答,径自出了门,谢希修忙追出去拦着:“你去哪?”谢希治推开他,快步往外走,谢希修又去拦,谢希治再推开,兄弟两个纠缠半晌,最后还是杨宇出来说:“你让他去吧。”
谢希修喘着粗气停下,看着谢希治出了门,心内有些担忧,听杨宇又说:“派几个人好好跟着。”才反应过来安排自己的亲信去跟着谢希治。
谢希治出了吴王府,随便在门房抢了一匹马,就跨上马背飞奔而去,一路上只不管不顾的狂奔,没一会儿就奔到了珍味居门前。他下意识先去看河中,见那里没有了周家的小船,心中就是一疼。又下马拐进小巷,还没等走到周家门前,那挂在门上已经有了锈迹的大锁就映入了眼帘。
真的走了么?谢希治浑浑噩噩的走上前,使劲拉了一把锁头,那锁纹丝不动,他又去拍门,“十娘。”他低低的叫了一声,里面没有声息,他又加了力道拍门,“周媛。”还是没有声息。
就这么走了么?心中一股锐利的疼痛突破他昏昏的神智传来,让谢希治终于多了些理智。他站直身体,深深喘了一口气,不理会狂奔追来的长寿和无病,径自又往后院的门处走。这里的门锁着,后门呢?会不会都在后院做点心呢?
他急匆匆转过了巷口,没走两步就忽然立在了原地,又是锁。
长寿看他这幅样子有些担心,就拉了拉无病的袖子,无病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四顾,终于在地上寻到一块大石头,他快步过去捡起来,然后直奔到周家后院门前,使劲砸了一下锁头,不料那锁头看似紧锁,竟然一砸之下就应声开了。
谢希治先是一愣,回过神就跟在无病身后进了后院。院子里空无一人,灶是冷的,锅是干的,连惯常有的点心甜香都已散尽。谢希治顺着小路行到了连通周家院子的小门,那里倒没有上锁,他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锁头都被谢家的人撬开过了嘛,当然一砸就开(*ˉ︶ˉ*)
心疼三公子的人不许砸我,我可都双更啦,顶锅盖跑路~~
第56章 慧剑
有浓浓的桂花香涌入鼻端;谢希治精神一振,心里又多了点希冀;他用力把门推开,快步进了周家院子。
长寿和无病紧紧跟着自家主子;却不料公子没行几步就停住了;长寿忙跟着顿住脚,见自家公子只一动不动的望向院内。他心中好奇;也悄悄侧了头往院里看,发现院里落了一地桂花;黄澄澄的几乎铺满院子,十分艳丽好看。
小僮儿还有心赞落花好看;谢希治却一颗心凉了个彻底。院内门窗紧闭;落花满地无人扫;确确实实是久无人住的模样。
他缓缓挪动脚步,先去推开了堂屋的门,里面空旷寂寥,椅上桌上都有一层浮灰。这里没人,谢希治扭头出门往西厢去,刚到了门口又忽然站住,不期然想起有一次来,在这西厢窗下晾了几件衣裳,周媛扶着滴水的头发忽地走出,是那样娇俏动人,顿觉脚上如有千斤重,再迈不开步子了。
无病和长寿悄悄看了良久,见自家公子还是一动不动,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叫道:“公子,看来周家没人在,咱们先回吧。”
周家没人在,没人在,这几个字就像是重锤一般重重击打在了谢希治的心上,他只觉心痛如绞、头重脚轻,但犹不死心,还是咬牙强忍着拉开了西厢的门。
空荡荡的书架上落满了浮灰,桌案上花瓶里的花已经凋谢殆尽,只留一截枝干,败落的花瓣撒了半桌,几乎将桌案上横躺着的一柄短剑也盖住了。
谢希治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到桌案前,终于看清了剑鞘的模样,他控制不住的笑起来。
这笑声无半分欢悦之意,只充满了浓浓的悲伤寂寥,竟比哭声还让人动容,令守在门口的长寿和无病都不忍耳闻,一齐上前叫道:“公子?”
谢希治不应声,伸左手取了桌案上的短剑,又提右手拔剑而出,当看清剑身上刻的“怀仁”二字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笑得身体都在颤抖,就在这悲痛莫名的笑声中,谢希治忽然用力挥剑砍向了桌案。
长寿和无病吓的齐齐大叫:“公子?”
一直守在院里的谢希修的随从,听见这一声都匆忙奔了进来,眼见那两个僮儿一左一右扶着栽倒在地的三公子,忙上前去帮忙,也顾不上被砍断了一半的桌案,就要抬着不省人事的三公子出去。还是无病机灵,记得回身取了短剑,才关好门跟着出去。
这里离着他们的住处近,所以无病就做主先把三公子送了回去,那几个谢希修的随从又飞奔回去吴王府报讯,长寿则忙着去请大夫,平静了许久的谢宅一时忙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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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周松也正忙着请大夫。周媛自那日上船以后,精神就一直不太好,每日大半时间都是睡着的,她吃的又少,整个人眼看着就瘦了下来。周松三人都看着焦急,知道公主这是心里煎熬,却又无从开解,只能想法拉着她出去看看沿途风景,巴望着解解她的心忧。
却不料没行几日她就开始晕船,吐得根本吃不下去饭,连喝水都吐,最后还是船娘按土法子给熬了一碗汤灌下去,周媛才慢慢不吐了,能吃下去一些东西。
几人刚松了口气,眼看着再有三日也就到江州了,不料周媛忽然来了初潮。她疼得耐受不住,又是头晕又是呕吐,本就消瘦的小脸越发没了肉。船上没有大夫,也没有药,船老板看这样不行,怕他们在船上出了事,到彭泽硬是把他们留了下来,让他们先去给周媛治病。
于是他们只得留在了彭泽。周松怕留下痕迹,也不去投店,自去寻了一户农家投宿,然后又去请了大夫来给周媛看。
也许是因为回到了陆地,让周媛心里多了些踏实,也许是因为大夫开的药见了效,减缓了她的痛楚,周媛终于不再像在船上那么辗转反侧,渐渐能睡得下吃得饱,精神好了起来。等到几日后,经期结束,她终于能如常行动,几个人才真真正正放了心。
周媛身体好了,也可以开始动脑子思索以后的生活,他们已经在彭泽耽搁了时间,她怕多留下去会横生枝节,所以身体刚一好就决定要走。
临走之前,她单独找了二喜说话。
自从在镇江上船以后,二喜一直很老实,不多说也不多问,在船上还去帮着船工水手们干活,连船老板都很喜欢他,想招他上船干活。下船以后在投宿的农家,二喜也不惜力气,买药熬药之外,还经常帮着主人劈柴干活,让主人连连夸赞。
面对这样一个淳朴的少年,周媛决定说点实话,“二喜,你心里一定很奇怪吧?是不是觉得我们四个并不像真的一家人?”
二喜点点头,又摇摇头,“也像,也不像。”他不会描述,只觉得他们四人彼此关心照顾的劲像是一家人,可又不像是真的夫妻父子。
“我们并不是真的一家人。”周媛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她的笑容也有些勉强,“其实我们是宫里逃出来的。阿爹和哥哥都是内侍,就是净过身的内官,你懂么?”看见二喜惊讶的点头,她又继续说,“我和春杏都是宫人,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宫里很乱,死了很多人,我们就趁乱逃了出来。”
公主的身份实在很难说出口,她也不想吓到二喜,所以就把自己说得跟春杏一样,“我们四人在一处共事了许多年,情份其实比亲人也不差什么,为了掩人耳目,这才假作一家人的。我们这样的身份不能给人知晓,不然是连命都会丢掉的。”
“你也知道,近来有些人来打听我们,我们担心是宫里来人要捉我们,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就跑了出来。二喜,我本来不想连累你们一家,所以没有告诉你们真相,可是你就这么跟着跑了出来,我真的害怕会连累张大婶他们。”
二喜一时呆住,愣愣的想了好半晌,才又开口:“他们还没确定不是么?”
没想到二喜还挺聪明,周媛苦笑:“只怕我们一跑他们就确定了。”
二喜想了想,又说:“可是扬州不是京师,他们也不敢怎样的。既然如此,我更不能回去了,不然他们岂不是会捉了我去问?反正我娘他们不知情,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的。”
……,他竟然知道自己找他谈的目的,周媛仔细打量了二喜好一会儿,忽然一笑:“你说得对。那你当真就愿意跟着我们走了?以后的日子可不一定有扬州好过。”谢家还没查到确实证据,他们这么一走,说不定正中谢家的下怀,免得谢希治“执迷不悟”,所以周媛还真不是很担心有人找张家的麻烦。
“我不怕过苦日子。只要,只要你们别丢下我。”二喜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周媛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放心,再不会丢下你了。去跟阿爹找船吧,咱们走。”
人总要向前看,后悔惋惜有什么用?过去的已经过去,不能重来也不能修改,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是一路向前,重新追寻自己安宁的生活。
扬州的一切,就当做是一场幻梦吧,不过是一场青涩的没有结局的爱恋,有什么不能忘记的?连凶狠的大姨妈都挺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更何况,有些感情永远是停留在记忆里才最美,若是真的落到实处,她能承受随之而来的利益纠葛么?她能坦然接受来自他人的猜疑目光吗?
她不能。她可以坦然承受任何人的利用,因为她也可以利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