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凡凝视她不造作的笑靥,好半晌,“我有话要对你说。”
何沁舞也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一个身着紫衣的男人,他那黑色的发线薄而碎,斜斜的几乎遮住他的眼眸。
转身,他已经走出去。
何沁舞怔了好久,才对同样怔住的孩子们说,“你们先吃。”
然后,她也走出去。
淡淡的,随着她移近他,何沁舞闻到一股沁人的幽柔花香,他身上那种甜香非常清淡。
那双盯住她的褐色瞳眸是如此的淡漠,他说,“我是鬼煞。”
何沁舞的心一颤,“鬼、鬼煞,你真的是鬼煞?!”她不敢相信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病人就是那个孩子?你的弟弟?”赫凡不答反问,他从来不回答无谓的问题超过一遍。
何沁舞笑了,真的开心地笑了。
赫凡的剑眉极其轻微地起了皱痕。
“为什么?”赫凡突然问。
何沁舞不明所以。
“耿诺为什么会对他下手?”赫凡把话补充完整。
“只因为一句话。”何沁舞说,“只因为我弟弟说了一句无心的话。”
“什么话?”赫凡盯紧眼前的清丽脸蛋。
“好漂亮的姐姐。”何沁舞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可以救他——”赫凡扬眉,湛眸锐气逼人,“你应该已经打听清楚了,我救人,有三个条件:第一,病人要不招我讨厌,我看不顺眼的,不医;第二,必须具有挑战性,不是濒死的疑难杂症,不医;第三,病人家属必须要拿出他们身上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第一点跟第二点勉强过关。”
“只要你救他,我什么都愿意给你用来交换,只是……我身上除了这个祖传的玉坠……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何沁舞取下颈上的玉坠要给他。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给吗?——”赫凡淡然一笑,没有接何沁舞递过来的玉坠,他说,“如果说,我要你的命来交换他的命呢?”
何沁舞怔愣片刻,点头,说,“我愿意。”
赫凡默然片刻,抬高右手,伸直修长如玉的食指,正对着她的心脏,“那好,我就要你的心。一颗愿意为我付出所有,包括生命的心。”
“我的心?”她不解他为何有此想法。
“我说过,我只要最珍贵的东西。”他这么说。
“可是——”她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他一贯的淡漠,淡漠得不近人情。
最后,她道出这三个字:
“我答应。”
☆☆
第2章 chapter 2
五天五夜。
何沁舞盯着客栈紧闭的门扉,一直盯着,连眼都不敢眨。
他说,“要解这孩子身上的毒必须找到七种奇草,而且必须按顺序研磨,然而,现在没有时间找这七种奇草,因为这孩子的毒已深,最多只能活两个时辰,不过,我既已承诺救活他,就定会做到,你守在门外。”
就这样,已经五天五夜。
房内依旧没有动静。
朝阳升起,又是一天。
何沁舞轻轻地推开了门。
虽然赫凡让她守在门外,但是,无期的等待太难捱,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进去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然后,她看到何铭生静静地躺在床上,很平静,像是睡着了。
而,赫凡则在不停地吐着血。
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紫色手绢,他的紫色袍子。
她震惊了,她呆滞了。
“出去!”赫凡的声音没有起伏的冷淡。
“你……”何沁舞不动。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吐那么多的血?
他的唇边满是血,嘴里亦是血。
她说,“你怎么了?”
“出去!”他淡淡地道。
何沁舞怔然了。
她默默地走出去,关上门,背靠墙,一直处在恍惚状态。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那扇关着的门开了。
“他已经没事了。”赫凡的声音暗哑。
何沁舞面向他,他的紫衣已换,洁净一新,俊逸容颜看不出丝毫异样,她顿了下,才说,“谢、谢谢……”
“不用说谢谢,谢谢两个字是用在无偿付出的人身上,我用不上它。”赫凡越过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说,“进去看看他吧,三日后,午时,城门口,你随我离开。”
何沁舞意会过来,急忙旋身望着他的背影,她说,“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只有我随你离开吗?那铭生呢?怎么办?”
赫凡的脚步没有停下,他说,“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何沁舞跑过去,跑到他面前,阻止他往前走,她说,“我只有铭生一个亲人,不能丢下他不管。”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他还是那句话。
“他还那么小,根本不可能好好地照顾自己……我保证他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请你让他跟在我身边,可以吗?……”何沁舞请求着。
“不可以。”赫凡一口回绝,他冷眼看她,“别试图跟我讨价还价,我以前没有这种习惯,以后也不会有。”
何沁舞缓缓地移开身子。
赫凡离开了。
何沁舞站在原地,心惶然沉乱,一动不动好半晌。
“姐……”小手扯着她的翠绿裙摆。
何沁舞犹如被雷击,骤然回神,她蹲下来,伸手抚上小鬼的黑色软发,看着他已经恢复红润光泽的脸颊,心喜,“铭生,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何沁舞一开口就问了好多的问题。
何铭生伸出双手抱住何沁舞的颈项,何沁舞顺势将他抱起,“怎么了?”
“姐……”何铭生俊逸的小脸显得非常的不开心,“那个人为什么要你跟他走?”
“这……”何沁舞不知道怎么说,她微笑,“铭生,很多事,你现在还不能理解,等你再大一点,姐再告诉你。”
“不要!”何铭生捶何沁舞的肩,“姐,你是不是打算听他的话不要我了?”
泪流了下来。
流得如此之迅速。
何沁舞赶紧偏转过头,“哪有。”
她忙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拭泪,可眼泪拭不净。
“姐,不要哭。”何铭生的小手温柔地帮她擦泪,小脸尽是勇气,“他是坏人!姐,你不要怕他,我会保护你的!”
何沁舞的泪颜绽开雨露笑颜,她说,“铭生,姐不是因为伤心哭,姐是因为太开心了,所以,眼泪才会不听话地流下来。铭生,他不是坏人,他是铭生的恩人,是他从阎王爷爷的手中把铭生抢回来,还给我了。”
☆☆
林中,寂静。
赫凡坐在磐石上,闭气。
左手摸索着自己胸口四大穴位,右手持银针。
长针扎入他的四大穴位,像稍松了口气,刚刚明显的浑身颤抖,趋缓。
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他闭上了眼,把右手所持的另外几根银针缓缓地移向头顶,深深地转入。
黑血自他的眼角,嘴角,汩汩流出。
“天啊!凡,你怎么了?”一道红影携风而来。
赫凡不予理会,面不改色地拔针,将针丢弃,而后举止缓慢地用手绢将眼角,嘴角流出的黑血一点点拭净。
“你的动作还真快。”虽然他毫不意外。
“你倒好,无影无踪个几天,做个记号,让我找,我就屁癫屁癫地来找你,你竟还说风凉话!”薛枫将手中提着的热烫新鲜豆汁扔给他。
赫凡准确无误地接住,在这么大的作用力下,豆汁仍一点都没从豆壶中淌溢出来。
阳光暖暖地,洒了满地。
薛枫说,“江南不能久呆了,那个人已经找到这里。”这些天,市街上贩子卖的动物全在笼子里乱窜,就是征兆。
赫凡不说话,喝着薛枫买来的豆汁。
薛枫挑眉,“很奇怪,你消失的这几日,街上的小乞儿竟然没挂牌子寻人了,这样看来,莫非……你消失的这几日就是去救那个病患?”
赫凡还是不说话。
薛枫急了,瞪他,“赫凡,你别给我装死,装深沉成吗?!”
赫凡将手中的瓷壶放下,他说,“我找到合适的心脏了。”
薛枫震住,沉吟着,“你还没有放弃?”
赫凡站起与薛枫平视,“我从来就没有一刻放弃过。”
“你疯了!”薛枫看不过赫凡的固执。
赫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他驳斥,“我没疯!我用雪生莲护住她的心脉,让她沉睡,减缓她的心脏衰竭,就是为了找到合适的心脏!找了将近三年,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老天给了我一道光,现在,终于让我找到了一颗一定会适合她的心脏!我与耿诺悟觉寺的三年之约只剩下一个月了,届时,我就可以为她换心,而不是看着她慢慢死去!”
“我记得我们当年艺成下山,与师父告别时,师父对我们说了一句话。师父说,你们这一步踏下去,就踏进了忙碌的世俗红尘,自此,就永远别再回头了。因为即使回了头,也绝非前身。”薛枫的墨眸掠过黯影,他的音量提高了些,“生死有命,你怎么可以拿另一个人还在跳动着的心脏换到殷桃身上?!更何况,由始至终,殷桃爱的人就不是你,而是耿诺!你这么执迷不悟有什么好处?!你又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三年还不够让你清醒吗?!”
手一挥,紫色衣袂一摆,树叶纷纷下坠。
“那些用不着你操心!”赫凡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情绪波动。
“不用我操心!”薛枫笑了,自嘲一笑。
一道风急速掠过耳畔,只留薛枫淡淡回音萦绕,“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你!我才懒得管!”
风徐徐,赫凡俊美的五官紧绷着,愈见深沉。
看不清对方,有时候是因为彼此离得太远了,有时候却是因为离得太近了。
可恨,可恼。
又可悲。
☆☆
江南,繁华。
虽不及京城,却也算得上富足安乐。
街道两侧店面纷杂。
门匾上耸立着琉璃,这便是江南装饰得最富丽堂皇的一家玉行。
所有的玉行,她都走遍了,就只剩这一家了。
何沁舞一走进去,玉行老板便眼睛一亮,迎了过来。
“这位姑娘,您买玉吗?我们这儿的玉是全江南最好的,绝无杂质,假一赔十。”
何沁舞的目光慢慢地自摆放着的玉器掠过,掏出祖传玉坠,微微一笑,“你们既是识玉之人,这块玉坠,你们能给什么价钱?”
玉行老板听了她的话后,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这个姑娘,你应该去典当行,我们这不收二手货。”
何沁舞颇感失望,转身要走,未料一位锦衣公子从珠帘后走出,出声挽留道,“姑娘,你手上的玉坠可是稀有的梅花绿?”
何沁舞随即旋身,望着那人,重重点头,双手呈上,“这是少见的硬玉,它是所有玉石中的上品。”
锦衣公子接过玉坠打量,随手拿过放在柜台上的放大镜,眯起一只眼细看。
过后——
“玉色油润、浑厚,确实是极品。”锦衣公子如此评价。
何沁舞不禁怅然,“公子,你愿意买下它吗?如若不是我急需银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卖掉它。”
锦衣公子朝玉行老板使了个眼神,道,“宏伯,把这块玉收进去。”
玉行老板连忙收过锦衣公子的玉。
何沁舞吃了一惊,疑惑地道,“你们……你真的打算买下它吗?”
玉行老板笑着道,“我只是淦业玉行的管家而已,真正的主人是这位,我们家公子谷木天。”
“姑娘,这玉我给八百两,你看如何?”谷木天道。
何沁舞一愕,“八百两?”
玉行老板连忙奉上一张八百两的银票。
何沁舞不由得一怔,犹豫了好半晌,才接过,“谢谢。”
何沁舞走后。
“公子,这玉根本不值八百两,为何——”宏伯皱眉,正想问究竟,话停住。
一位身着紫色华服的男子从内堂走出。
谷木天道,“宏伯,把刚才从那位姑娘手中买来的梅花绿给这位公子。”
宏伯从柜台中将玉坠拿出,给赫凡。
将玉坠放入腰间,赫凡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谷木天。
随后,离开。
☆☆
淅淅沥沥的雨被隔在屋檐之外。
护栏吹来凉风。
天地间,好一派祥静的景色。
黑袍老者盘膝而坐。
他,就是邪仙老人,世人称为最有智慧的智者。
矮桌上的红泥小炉上,绿茶初沸。
有个童子在这时急急地奔来。
错乱的脚步声惊破一室幽宁,“师父——”
邪仙老人微微有些讶异,“文书,你为何如此慌张?”
童子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枫公子回来了!那个……公子他……”
话未说完,枫色红衣已出现在门口。
邪仙老人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微笑着道,“你来得好,这壶铁观音刚刚煮好,坐吧。”
邪仙老人挥手示意童子退下。
薛枫在门边站了许久,一双眼眸由原先的怒气逼人慢慢转为平和。
这才走进来,在邪仙老人面前也盘膝而坐。
邪仙老人伸手倒茶,盈盈碧波自壶嘴中缓缓溢出,落入光洁的翠玉杯中。
邪仙老人将茶推至薛枫面前缓缓地道,“双双那丫头说得对,你的脾气还真该改改。”
水光清澈间,映出薛枫清贵高雅却又风尘仆仆的脸。
薛枫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邪仙老人盯着他瞧了半晌,然后看了薛枫面前的茶一眼,道,“凉了,快喝吧。”
薛枫低垂着眼睛,什么表情都没有,他说,“老头子,三年了,赫凡也还是没有放弃殷桃,如果赫凡知道殷桃——”
薛枫顿了下,他以一种很慢的速度伸手拿起茶杯,再以更慢的速度放到唇边,“耿诺与赫凡在悟觉寺的三年之约,就要到了,耿诺是为了赫凡才定下三年之约——”
“本该早早解决的事情,拖了三年,够久了。”邪仙老人压沉了声音。
薛枫的目光中绽露出极绚的光芒,他急切地道,“老头子,依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邪仙老人道,“聪明人不该问这个问题。”
薛枫道,“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聪明人。”
邪仙老人笑了,他说,“很简单,你把你的手掌握成拳。”
薛枫照做了,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邪仙老人说,“人的手掌上绘有命运线的轮廓,很多人都在研究这门学问,很多人也向我请教如何依星相看未来,其实,哪需看呢?每个人的命运线不都在自己掌中吗?就算有一部分是握不紧的,那也只是一小部分,同理,赫凡的路该怎么走,不是我们所有人能预测或掌握的,那只有他自己知道和明白。不做任何事,就是你能做的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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