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凡先收回目光,又说了一遍,“把手给我。”
不待她回应,他径自拉过她的手。
十指之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勒痕,破皮,渗出了条条血丝。
“有必要这么拼命吗?”他问她。
他留意到了,她不禁心中一热,呼吸也跟着紧了起来。
她说,“我不是无用之人,我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我会做饭,我会洗衣,我会做很多的事情,只要有人肯教我,我什么事都肯学,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相信我,我不是无用之人。”可是,她害怕……害怕一个人。
他漆黑的瞳眸亮灿灿地,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拔去瓶塞为她上药。
散发着灼热的伤口处顿时清凉一片,相当受用。
她猜,他其实是一个温柔的人。
阳光自他背后照过来,圈住他,同时也圈住了她。
他为她的手上药,可他脑里想的,心里惦的,却是另一双纤纤玉手。
那双手拈起袖摆,在棋局上同他争锋相对。
那双手拨动琴弦,琴音寥寥如梦。
那双手提笔沾墨,写下令他惊悸的诗句。
那双手执意握剑,誓要在江湖闯荡。
那么多,那双手的影子——
直把他的思绪全部填满,再也看不到眼前。
赫凡神思恍惚地望着眼前的灵动双眸。
何沁舞的眼睛里无声地流淌着细腻的感情。
赫凡忽然烦躁起来,把她的手一丢,哑声道,“你自己来。”
她应声,“哦。”
沉默在四周流溢。
上完药,她看了看他,开口,“我可以去把包袱找回来吗?”
他将视线转向她,“包袱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说,“我没有换洗……衣物。”
“那有什么问题,我给你一个时辰去买衣物。”他说着,便从袖口掏出好些银票给她。
她接过,“你不怕我跑掉吗?”
他不语。
就在她要走出房门时,她回头,他开口,极有默契。
他说,“你不会跑,你的心是我的。”
心一悸,脸一红,浑身窜过一阵电击般的战栗,这样的语句太暧昧了,她说,“需要我为你添购一些衣物吗?”这是她回头的原因之一。
“随便你。”他没有直接拒绝,这是个意外。
“你……”她稍有停顿,问出她回头的另一个问题,“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教我写我的名字吗?”
“可以。”他的声音像海水一样深,“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她离开了。
他落坐,不禁有些烦躁,不明所以地开始烦躁。
「生死有命,你怎么可以拿另一个人还在跳动着的心脏换到殷桃身上?」
不能动摇。
他不能动摇。
手渐握成拳,他说服自己。
一个时辰不到,何沁舞便回到客栈,她手中多了两个包袱。
她帮他买了很多衣物,自己却只买了少许。
可惜,屋内空无一人。
何沁舞跑出门外,正好碰到经过的店小二。
“住在这间房的客倌呢?”何沁舞问,心提得好高。
“您是何沁舞姑娘吗?”店小二反问。
“嗯。”她急忙点头。
“住在这间房的客倌说让我告诉你,说是他先走了,他会跟你在悟觉寺会合。”店小二把话带到,走了。
何沁舞暖暖的心,凉了。
她跑到正要下楼的店小二身前,“他走多久了?”
“就刚刚他还在楼下。”店小二说。
何沁舞越过店小二,飞快地往下冲。
她跑到客栈的大厅,人声鼎沸。
她四处环望,她知道他不在这里,没有他的味道。
跑到大街上,她东窜西窜。
赫凡并未走远,他看见了她,她却并未看见他。
突然,她停住,笑了。
往后退,往后退,她倏忽回头,视线正好将他锁定。
赫凡有几分惊讶,他可以走的,只要他想,她是不可能追上他的。
可是,他没动。
什么原因,他说不清楚,就像第一次见到她,他就认定她的心脏一定适合殷桃一样。
她扬起笑,来到他面前,“我们一起上路吧,我已经会骑马了。”
他想拒绝的,理智让他拒绝,他却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神秘一笑,“保密。”她已经不怕他了。
她知道,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他莞尔,声音很低沉,“你知道吗?你很笨。”
她一怔。
他说,“我在给你机会逃跑,你不知道?”
心鼓鼓地,她说,“为什么?”
他轻浅道,“一个人,没有了心就不完整了,甚至会死。”说得很明白了。
“可是——”她默然,“我跑不掉了,我的心在你救活铭生的那一刻就给你了。”她承诺过的。
她没有文化,但她懂承诺。
“你真是个好人。”她的笑容灿烂,灿烂得如天上的星星,“所以,我更加不能毁约。”虽然她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她的心,可她不能问,也不敢问,因为这心,不是她的。
有好一瞬,他竟迷失了。
迷失在她的笑容里。
理好心绪,他才开口,“既然这样,那以后,你千万别临阵退缩,因为我并不是没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
☆☆
第4章 chapter 4
天色渐暗。
马儿在河边漫步。
经过数日的跋山涉水,远处,炊烟袅袅,是个不大的小镇。
何沁舞心情大好。
“我们的动作得快些,否则城门要关了。”她对正在喝水的赫凡说。
赫凡的眉一挑,没回应,慢条斯理地喝水。
他喝水,她就看着。
他以为她想喝,把饮壶给她,而后背靠树干闭目休憩。
无奈,她的梦碎了。
照这个情况来看,今夜应该也是在野外度过。
偎着他坐下,她认命。
她的手一边拔野草,一边偷偷打量他。
“你不喜欢人群?”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被细密的睫毛所覆盖的眼睛重见天日,赫凡看向她,“你想知道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们不可以沟通吗?”她应该可以对他有一些基本的了解吧?
“什么意思?”他的眉轻蹙。
“就是沟通啊——”何沁舞用手指指他,指指自己,继续说,“言语就是用来沟通的,我可以跟你说话吗?”这些天来,她说了哪些话,他说了哪些话,她都可以数出来,她不敢多问,不敢多说,怕他会觉得吵,觉得烦,所以,她想试试看能不能征求他的同意多说些话。
“跟我说话?”难道她现在不是在跟他说话?
她语拙,“我是说,我想知道一些你的事,可以吗?”
他突然认真地看着她,许久不说话。
她被他注视得脸颊开始发烫,用手做扇风状,在耳侧扇啊扇,她笑笑,“怎么这么热啊?你觉不觉得热?”
热?!
他狐疑地看看天空,再看看她红润的脸颊。
这样的天气绝对称不上是热。
以为她是感染了风寒,他伸手为她把脉。
“怎么了?”她不解。
他收回手,淡淡地说,“肾上腺髓质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突然升高使得心跳加快、加强,小动脉平滑肌收缩,使得面颊绯红。”只是心理因素引起的,不是感染了风寒。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意会过来,然后哈哈大笑。
她的笑声清脆,他不反感,“你笑什么?”
“我没笑。”她困难地止笑。
“你没笑?”睁眼说瞎话。
“赫凡?”他让她这么叫他。
“嗯?”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他。
“你的名是怎么写的?”她真的很想知道。
“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文字不是他发明的,他只是照本宣科。
“教教我吧。”她的眼神中带着渴望。
他没应声。
她当他答应了,站起身折下一根树枝,给他。
他没有打算接,可是手却把树枝接过来了。
他起身,她兴奋。
他说,“我们的动作得快些,否则城门要关了。”
她慢半拍才跟上。
他走到马儿喝水的河边,用树枝一叉就叉中一条鱼。
悠悠河水一角染上淡红。
她又慢了一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她真的不是要做间接的杀鱼凶手的,真的不是。
他上马,先走了。
这次,她反应迅速,上马,追上。
待到顺利进城时,天已经黑了。
赫凡走进一家客栈,何沁舞走在他身侧。
一个走路踉跄的醉汉迎面而来,撞上何沁舞。
何沁舞要闪开,醉汉却伸手一揽,揽住何沁舞的腰。
何沁舞顿时呆了,傻了,从没遇过这种情况,她反应不及。
她反射性地看向赫凡,赫凡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找了个位子坐下。
醉汉以为何沁舞是默许,更加大胆,将何沁舞揽得更紧,眼眯成一线,“小美人……”
“放开我!”何沁舞狠狠推开醉汉,用手使劲在腰间磨搓,试图抹去那恶心感。
她往赫凡坐着的方向走。
赫凡正品着店小二刚刚斟好的热茶。
“你给我回来!”醉汉要抓何沁舞,落了空,脚踢到一个空桌,痛得哀号出声。
“老爷!”五个守卫忙上前搀扶。
原来,醉汉乃是镇上作威作福的地头蛇,大地主,仗着在皇城有高官撑腰,更加肆无忌惮,强抢民女,无恶不作,别说镇里的乡民惹不起他,就连县太爷都让他三分。
“把那个女人给我带回去做小!”醉汉怒道,刚刚的醉意似乎因为撞击的疼痛而消失了大半,什么都能丢,不能丢面子。
五个守卫听令,门外忽地涌进大批黑衣人,欲抓何沁舞。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店里的客人,走的走,散的散。
店家忙出来打圆场。
“巴老爷,您何必跟一个姑娘一般计较呢?”
巴崇昌可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把人给我带回去!”
何沁舞虽然不懂武功,但是自保还是会,她见到什么东西扔什么东西。
一个精致的花碗直直地往巴崇昌的脑袋飞过去。
锵——
花碗被一双筷子挡下,落了地,碎了。
何沁舞诧异地看向身旁的赫凡。
“别给我惹麻烦!”赫凡的声音不轻不重。
何沁舞怔愣。
是她要惹麻烦吗?
是麻烦硬要找上她,缠上她!
巴崇昌看了看地上的碎碗片,揉搓着双手,有些许朦胧的醉眼兴奋极了,“够辣,够带劲,真是很久没碰到这种又辣又呛又带味的小美人了。”
巴崇昌对身旁的一个男人耳语几句,随后笑道,“彻焯,千万别伤了我的小美人。”
“是,老爷。”崔彻焯恭敬从命,作了个手势,黑衣人不再向何沁舞进逼,而是将她所在的那个桌面围成一个大圈。
“姑娘,巴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以后荣华富贵可供你享之不尽。”崔彻焯走到何沁舞身旁,说道。
“如果我说不呢?”何沁舞反问。
“不答应也得答应,答应对姑娘比较有利。”崔彻焯说道。
何沁舞看了赫凡一眼。
不惹麻烦是吗?
“好,我跟你们走。”她行说并进。
得到肯定的答覆,崔彻焯很满意。
只是,崔彻焯才转身,一道疾风刮过耳边。
他快速回身——
茶还在冒着热气。
但却无一人影踪。
好快的速度!
☆☆
砰!——
客房的门在何沁舞的面前关上。
何沁舞敲门。
就算是她惹了麻烦,可也不是她愿意的,好吗?
现在,是怎么回事?
就算该有脾气,该生气的人也是她吧!
他又没有损失什么!
门开——
她说,“对不起。”横竖,道歉总该没错吧。
“这次的道歉我接受了,但是——”赫凡扫她一眼,目光有着沉冷的黯色,“记住!永远不要再给我惹这种麻烦!”
话完,门再次毫无情面地关上。
幸亏何沁舞闪得快,否则她的俏鼻就完了。
许久,她才悻然然地转过身。
她住在他隔壁。
正要推门的手顿住,她听见一阵细小的呻吟声。
一个小小的粉色身影窜进眼帘。
小女孩大概在七、八岁的样子。
穿着体面,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你怎么了?”何沁舞还没思考就已经直觉地在小女孩的面前蹲下。
小女孩没说话。
何沁舞这才发现小女孩的额际一直在流汗,手紧紧地抱着肚子,似乎是痛得连话也说不出。
何沁舞二话不说抱起小女孩,她抱着小女孩走到赫凡所住的客房门口,手一伸,正要敲门,陡停在半空中。
旋身,她走离。
“小二哥,请问,你认识这个小女孩吗?她是谁家的孩子?”何沁舞看了看痛苦得扭曲了的小脸蛋,问店小二。
店小二揉了揉还处在朦胧状态的眼睛,也没细看,敷衍道,“谁知道是哪家的野孩子。”
“那……”何沁舞问,“这附近有大夫吗?”
店小二又用大掌揉了揉脸,“有啊,就往外走,向左第三家林记药铺就是了……”
说着,店小二又趴在柜台,与周公相会去了。
林记药铺?
就是这里了。
何沁舞单手敲门。
这情形让她想起她带着何铭生四处求医的情景。
不知道铭生他们有没有听话,有没有调皮捣蛋,有没有想她……
她又看了一眼怀里的小人儿,心又柔软了几许,敲门的手也更有力了。
“大半夜的,是谁啊!——”
不满男音伴随着大门的开启传来。
“大夫,她好像生病了——”何沁舞急急说着。
“进来吧!”大夫让开道,让何沁舞进屋。
☆☆
折腾一番。
何沁舞回到客栈,天已蒙蒙亮。
何沁舞将小人儿放在床上,她细细看着已经舒展的小脸蛋好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上床,跟她相拥睡去。
门外的嘈杂声把何沁舞吵醒。
一睁开眼便对上亮晶晶的大眼睛。
何沁舞愣了一下,“肚子还痛不痛?”
小女孩定定地看着何沁舞,眼睛骨碌碌地转。
“以后别再吃太辣的东西了,要不然肚子再痛可就麻烦了。”何沁舞边说边下床。
小女孩牵住何沁舞的手,不放开。
“怎么了?”何沁舞知道小孩子敏感。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急促不已——
何沁舞想去开门,小女孩还是牵着她。
不得已,她只好抱起小女孩,“你家住哪?我带你去找爹娘好不好?”
小女孩摇摇头,“我没有爹,没有娘,我只有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哥哥。”
何沁舞的心一扯,“这样啊,姐姐带你去找哥哥啊。”
何沁舞开门,是店小二。
“何姑娘,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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