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沁舞的内心被撩拨起涟漪。
“你怎么了?”她伸手碰他。
他如触电般挥开她的手,“我没事。”
“你有事!”她说,“我知道你的时间非常的宝贵,可是,能不能给我一个上午?”
他为她的话怔忡。
在这个怔忡的片刻,她已拉着他走出客房,走出客栈。
赫凡没有挣开何沁舞的手。
他倒要看看,她是想干什么。
走到市集,她停下,松开他的手。
暖意离去,他有片刻恍惚。
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竟然没有离开,站在原地等她。
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想看看,她是想干嘛。
他看到她跟一个摊贩说了几句话,又跟另一个摊贩说了几句话。
然后,她朝他走了过来。
她再次牵起他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脏、乱、杂。
赫凡再也找不到比这三个字更能形容何沁舞带他到的地方了。
他的剑眉蹙起,“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看看你的周围。”何沁舞指了指在不远处街角蜷睡的人。
不止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但是,他们都有一个特征,感染了瘟疫。
“为了不让自己身上的病菌传染给他人,他们躲在这里,一路上,我们看到多少这样的人,你能救我,表示你也一定有办法救他们,请你救救他们,好吗?”何沁舞说。
赫凡的黑眸瞬间冷硬,“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要给你几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
“我可以拿一样东西给你交换,可以吗?”何沁舞灼热透亮的黑眸幽幽地盯着赫凡。
“什么东西?”赫凡嗤笑,“很可惜,你的心已经是我的,你身上除了那颗心,没什么是我想要的。”
“而……”他说,“这些人,连我定下的第一条原则都通不过。”
“原则是你定的,你可以改。”她反驳。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是吧?”他锁着她的暗眸透出灿光,“执意要开染房是吧?”
“不是的。”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他那幽深似海的眼,“当你什么都拥有,却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拥有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
他不语,没动,让她说。
“你知道吗?”她轻语,伸手轻抚他的眉宇,想将那皱起的眉宇抚平。
这次,他没阻止她的抚触。
“其实,你可以做一个很快乐的人。”她说,“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快乐,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内心最深处呢?”
“你很了解我?”他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抓住,“自不量力!”
她的手腕被他的手劲弄痛了,但她没喊痛,她说,“我要给你交换的这样东西就是你的快乐。”
“你说什么?”他甩开她的手,笑她,“我的快乐?”他的快乐早就死了,在许久以前就已经死了。
唯一让他尝过快乐是何滋味的女子心里却另有其人,不是他。
快乐?
他早就不奢得了。
他活着,只是因为无聊。
他想死,然,自杀,他完全不屑。
他也想知道,除了自杀,上天究竟是打算让他怎么死。
他想,那过程绝对不会是一件无聊的事。
为着那件不无聊的无聊事,他一直死里逃生,一直险中生还,一直拼命求生,他就是要看看,如果他怎么也死不了,上天会再想出何种方式将他弄死。
他很期待。
双目忽然暗了。
“别露出这样的眼神。”她的双手遮在他眼前,遮住他的目,“相信我,只要你救他们,我会把你的快乐给你。”
她的手放下。
他的目光回复从前,她放下心来。
“好。”他答应,就破一次例。
不为别的。
只为,他要看看,她怎么把他的快乐给他!
☆☆
赫凡和何沁舞又在仁风村停留了两日。
他说了不出两日。
两日,他的药方足以让得了瘟疫的病人活蹦乱跳。
他有这个本事。
她深信不疑。
此刻,他们正坐在仁风村装饰得最华丽的饭馆里用餐。
充满野味的饭馆里,无论是大门还是墙上,四处都挂着野生猎物的标本,有点吓人,但也充满了异域特色。
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约定的时限到了,他们得离开了,离开之前当然要好好地吃一顿。
“你很有钱,为什么不分一些给穷人?”何沁舞问。
“没人会嫌钱多。”赫凡吃东西,慢条斯理,他说,“你说要给我作为交换的快乐呢?”影子都没看到。
“喏——”何沁舞伸手一指。
饭馆外不知何时围满了人。
“不是一点快乐哦,是很多快乐。”她笑靥如花。
他看着她,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怎么回事?”
好些村民在饭馆外往里望,往里瞧着,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一个村民走进来。
中年男人的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手上拿着一朵俗气得不能俗气的大红花。
赫凡失笑,再次望向何沁舞。
这会让人快乐就有鬼了。
他不会花钱找个小丑来取悦自己吗?
中年男人走到赫凡面前,把大红花往赫凡的脖子上挂。
赫凡恼了,他瞪向何沁舞。
这是把他当小丑取悦大众来了?
何沁舞赶忙按住赫凡要发怒的一举一动,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好歹,你也听听别人为什么要给你这个大红花啊……”
中年男人果真挠了挠头,说话了,“呃……听这位姑娘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鬼煞赫凡,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来我们这所小庙,我们也曾经花了很多人力物力要找你,可……一直没有消息……呃……我们都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出我们的心情……”
中年男人指指何沁舞,又说,“这位姑娘说,你什么都不要,你不缺钱,什么也不缺,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表示我们的谢意,这朵大红花上面有许多祝语,是村民们对你的祝福。”
中年男人弯下腰,屋外的人也全都弯下腰。
“鬼煞赫凡,谢谢你,谢谢你把那么多的人从鬼门关救回来,谢谢你无私地付出,谢谢……”
赫凡垂目看着大红花上密密麻麻的笔迹,祝语。
“不用客气。”他这么说。
他只不过就是写了一张药方给何沁舞而已,连药方都是何沁舞交给大夫的……
「当你什么都拥有,却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拥有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
他看向何沁舞,心中泛起了一阵奇异的情绪。
何沁舞笑得阳光明媚。
他的唇角很轻微很轻微地勾起。
也许,那是一种可以称为愉快的情绪。
☆☆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雨丝点点洒洒出了城门。
何沁舞掀起车窗上的帘子。
城外站着许多人,一排排整整齐齐。
“你快看!”何沁舞要赫凡往外看。
人们看到了赫凡,看到了何沁舞。
他们把捧在手上的东西全部往马车里递。
何沁舞拒绝,他们就硬塞。
水果、野味、蔬菜,各式各样。
甚至,还有人会递一只活鸡进来。
何沁舞忙放下帘子,那只活鸡就一直乱跳。
何沁舞皱眉,很苦恼。
扔出去吧,怕辜负村民的好意。
赫凡笑了,他清明的笑声让何沁舞怔愣了好片刻。
随后,她也笑了。
黄昏的天色渐渐阴霾。
马不停蹄地跑了半日。
现在,天都要黑了。
想必他们离仁风村已经很远了。
何沁舞伸出手,让细雨丝丝落在她的掌心,一阵清凉。
车外有车夫驾车。
何沁舞想跟赫凡说话,却发现他睡着了。
至于,那只活鸡,还是在村民看不到的地方被放生了。
不过,车厢里仍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占满了空间。
空间不大,赫凡挨着她坐着。
她放下车帘,怕车外的凉风将他吵醒。
她看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睡相。
深刻的五官,构成一张立体轮廓。
他长得真好看。
她轻轻地搬他的头,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就要你的心。一颗愿意为我付出所有,包括生命的心。」
他是喜欢她,又不知如何传达,所以拐个弯说话?
如果他直说他喜欢她,要她也喜欢他的话,她也很难不喜欢上他吧,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让他一见钟情的是哪一点。
他的医术高明,人就真的有点笨,既然喜欢她就要跟她培养感情,单单只是说要她的心,是谁也不会明白的啊……
不过,她好像开始有点喜欢他了咧。
她将头靠向他,缓缓地,笑逐颜开。
☆☆
第6章 chapter 6
终于到了凤凰城外。
黎明前的晨风扫去天边的黑幕。
天空出现薄薄的玫瑰色彩霞。
车夫赚翻了,驾着满满一车快乐驶离。
何沁舞走到赫凡身后,静静地呆着,不吵他。
他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说这天空的尽头是什么?”他漫声问她。
他突然开口,何沁舞花了一点时间领会,她说,“应该是天堂吧。”
“天堂?”他笑,很轻很轻地笑,“如果人的一生总是要结束的,不是去天堂就是地狱,那么,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
她走上前,与他并肩,抬头望向他看着的那片天空,好一会儿,她才回答,“应该是为了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着的人而活着。”
“那么——”他转过脸来,看向她娇美的侧颜,“你想死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笑,转回视线,看着他,轻轻摇首,“当然不想死。”
他调开视线,往城门走去。
—奇—她急忙跟上去。
—书—在进城之前,他回过身。
—网—他用非常认真的目光看着她,低眉,“为什么?为什么不想死?”
她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这样问她,顿脚怔了好半晌。
他等她回答。
她说,“是人都会怕死吧……”
他不语。
她疑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你还记得我要你的心吧?”他点明。
她的心一跳,脸一红,点头。
“那……”他的俊眸蓦地黯沉,“你在我取你的心前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
他的话让她的心仿佛已快跳出心口,误解了,她问,“什么愿望你都会帮我实现吗?”他真的那么喜欢她?那么急着要她献出她的心?
“我只是随便问问。”她的期待让他调转身子,往前走。
进了城,繁华如斯。
何沁舞跟在赫凡身侧,她问,“你要在这里办什么事?”
赫凡还是走,穿过人群,不回答她。
她跟着,跟得紧,就怕市集的纷扰将她跟他冲散。
他越走越快,她一个箭步,空出一只手牵住他的手。
他的脚步停了,凝眸望她。
她的脸又红了,“你走太快了,我怕跟不上你。”
他一怔,轻轻挣开她的手,“如果你就快要死了,有什么想要完成?”话,脱口而出。
春雨突然来袭。
人,纷纷攘攘。
一条狗从街角窜出,惊扰了正挑着扁担与何沁舞擦肩而过的农夫。
扁担一晃撞上何沁舞。
赫凡伸手一拉,将她拉出是非圈。
她的脸蛋靠上他的肩。
这才发现,她竟连春天也开始喜欢。
赫凡提气一跃,他们直接上了对面客栈的二楼。
一场骤雨暂时打乱了他们前行的步伐。
眼前的食物丝毫提不起赫凡的兴趣,倒不如窗外的细雨朦胧吸引他。
何沁舞唤回他的思绪,“再不吃就冷了。”
赫凡回过神来,开始吃东西。
“如果你就快要死了,有什么想要完成?”何沁舞问他。
他握拳拿筷子的左手停下动作,将口中食物吞咽,这才抬眼看她。
“你也没想过吧?”她笑,“我也没想过,但是,从你问了我这个问题以后,我就开始想了。”
她夹菜往他碗里放。
这个习惯是后来养成的,因为他总是吃得很少。
她说,“如果我就快要死了,那就太糟糕了,因为我连遗书还不会写。”
她一说完——
忍不住,他笑了。
“你笑什么?”她黛眉一蹙,自尊受了一点伤,他笑的应该是她没文化。
“我是很认真地问你这个问题。”他说,“你不认真回答,到时遗憾的会是你。”
她反驳,“我是很认真地在说我的想法,是你在笑。”
他似是思索了片刻,“好吧,我教你写遗书。”
“你要教我写遗书?”她的眼睛圆圆的,“为什么?”
“因为你就快要死了。”他吃完了。
食物在嘴里,咽也不是,嚼也不是,她的脑袋空白了好一阵子,这才将食物咽下,她说,“我快要死了?”她得了不治之症?连他也不能治的病?
她摸摸脸颊,问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可能!
她使劲地摇头。
她还不想死啊!
他的眼神与她的眼神交错,令她无比心悸,因她从他的瞳中读出了真实。
他在用眼睛告诉她,他说的是事实!
她就快要死了!
“我还能活多久?”喃喃地,失神地,她问。
“七天。”他的瞳依然锁着她,注意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
半晌,何沁舞说,“你早就知道我快要死了吗?……”
赫凡说,“从你答应我的那一刻。”
“这样……”何沁舞低语,“我得的是什么不治之症?”
七天……
只能活七天……
从来没有设想过,死亡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让她措手不及……
七天,她甚至来不及见何铭生最后一面……
如果早知道的话……
早知道又怎样呢?
她茫然了,她被他带出的讯息给震傻了。
“我会让你在没有痛苦的状态下死去。”他掩掉脸上所有的情绪,略显冷淡。
“没有痛苦吗?”她重复着他的话。
是啊,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治好她的话,唯一的办法也就是让她死得没有痛苦吧,像睡觉一样,舒舒服服,安安静静。
只是不会再醒……而已。
这没什么关系。
铭生他们不知道,他们也不会伤心。
“你还好吧?”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告诉她。
她静默不语许久。
他打算将空间留给她,起身,他说,“我要去办点事,你在这间客栈待着,后日,我来找你。”
他才转身,便被她拉住,“别……请你别丢下我……”
得知自己确切的死亡日期竟是如此让人惶恐害怕的事。
“我会来找你的。”他拨开她的手。
“不要!”她又抓住他的手,汲取些许体温,“我跟你一起去。”
他再次拨开她的手,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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