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大动肝火,又跟罗白英厮打上了。罗白英踹了她两脚,她回了几耳光,书香名门出来的闺秀打架,和市井泼妇的区别也不是很大。
罗白前彻底变成了小孩子心性,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对这些女人之争毫不理睬,偶尔还拍手喝彩。罗白及无奈,只好出言阻拦。他的话比罗白英管用多了,只说一句就让董氏乖乖安分下来。
董氏扭动水蛇腰坐到角落里,袖笼着一面小玻璃镜子,用乌木篦抿顺发髻。镜中映出一双年轻流波的眼睛,满目是不甘寂寞,偶尔往罗白及脸上飞一次。罗白及心如明镜,只作不知。
“哎哟,可算见着真佛了!”董氏突然拔高了嗓门,娇声啼道,“快来救救我们这些可怜人罢!看看你三哥哥身上,再来几回刑讯,人就要不中用了!”
屋里的老弱病残齐刷刷往门口看,嗬!那一位凤仙裙、秋水瞳的女子,可不是从前的三小姐么!
何当归走进屋来,平静的目光掠过罗川柏、赵氏、罗白前、罗白英的面孔,最后看向了罗白及,眉头皱了起来。她上前拉过罗白及的手,想诊一回脉,却发现他的手指尖儿一片肿胀,关节处青紫,明显是上过刑了。
“这伤不轻,你是拿笔杆子的人,手指伤成这样不是闹着玩的,”何当归回头,迅速跟身后的两名婆子吩咐道,“柳妈妈,将罗二公子带去府衙后堂,就说我要替他治伤,直到他伤愈为止,都不能再过堂。”
柳婆“哎”了一声,就拉着罗白及走人。罗白及自何当归进来就有些出神,鼻端幽香不绝如缕,思绪飞扬,不知想到了何处,被柳婆一拉,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也没再回头看何当归。
他走之后,屋中众人见何当归这样爽快利落,又念旧情,都纷纷上来搭讪,罗川柏是她亲舅舅,自不必说了,上来就能从她娘三岁的故事,一气儿讲到她三岁的趣闻。尽管听起来并不有趣,何当归也没有打岔,静静听他说完了,才绕过他去,来到罗白前面前。
“你觉得怎样?在牢里待了半个月,可有哪里不自在?”何当归也帮罗白前把了把脉。
罗白前早已不是罗白前,他现在完全变成了齐川。齐川是七岁小和尚,并不懂得侵占掠夺,但他的兄长齐玄余为他摆了个好阵,才不到半年工夫,脑中空空如也的罗白前先是失去记忆,然后又失去意识,再后来就直接不出现了,这副身体就全归了齐川。
他欣喜地扯着何当归衣袖,左右摇晃着,俊脸笑呵呵地说:“姐姐你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我哥说你知道我的事,嫌弃我是孤鬼所以不和我玩儿了。哥一定是骗我的,对吧?”
这个儿童忒大只,比何当归高两头,却有来用脑袋蹭何当归胸口的趋势。何当归赶在董氏爆炭之前,制止了罗白前的幼稚行为,将他交给另一名婆子。“他也有病,带到一间空屋子里,给他些食水和书,派人严密看守,不必过堂。”婆子答应着,来搀扶走路蹒跚的罗白前。
“等等,把她也带上,劳妈妈你看着姐儿。”何当归一指角落里哭肿眼睛的罗石燕。
她是罗白前和董氏最小的女儿,自打竹哥儿、韦哥儿这对双胞兄弟失踪后,董氏性情大变,又或者说,她一直隐藏着的对罗家深刻的不满,全都表现了出来。往日还称得上秀气斯文的董氏,见罗白前彻底不中用了,开始明目张胆地勾搭家里的男人。
大夫人赵氏从她娘家过继来的一个义子,本名叫赵乾义,更了罗姓,也是家里的淫棍,一直勾搭着三老爷的妾室梅姨娘。两人恋奸情热,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梅姨娘肚里孩子都有了,知道在罗家呆不下去,就裹了一包金银,要拉着罗乾义一起逃跑去外省。
罗乾义口上应承着她,眼睛却瞄上了同样在寻奸夫的董氏。比起美艳的梅姨娘,弱柳扶风的董氏另有一种风情。
梅姨娘和罗乾义约好的私奔时间到了,罗乾义没有出现,梅姨娘恐怕久待会被人发现,咬牙走了。不料她前脚一走,后脚就有官兵来查抄罗府,持刀持枪地闯进来,呼呼喝喝的。
罗乾义从正门经过,刚好跟官兵冲撞上。他仗着自己是练家子出身,想跟官兵挺腰子,被冠了个拘捕的罪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红艳艳的血流了一地,这个野心勃勃想侵吞罗家产业的男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之后,罗家上上下下数百人被关进扬州大牢,前日才被转到京中,谋逆案也移交到了应天府。
董氏见她的丈夫和女儿都从候审间出去了,自以为她也有份获得特赦,可以不必过堂,亦步亦趋地跟着罗白前和罗石燕,却在门口被手持长矛的士兵拦住了。
“站住!毛大人有严令,堂前私逃者,杀无赦!”
那士兵一直守在门口,将董氏的嚣张跋扈看在眼里,心道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惹人厌的女人,心中深深不忿,因此对她没有好脸色。
董氏见混不过去,才回头皮笑肉不笑地跟何当归打招呼:“嘿!逸姐儿,咱们多久没见了!我素日就赞你是个又心善、又有出息的姑娘,跟我们走的都不是一条道儿。看吧,如今我们走进死胡同了,你还得意着,走的都是光明坦途。从今往后,咱们家可全指望着你了!”
何当归不理会董氏,看一眼瘫在躺椅上的老太太,才回头对罗川柏、赵氏、罗白英三人交代:“湖州罗家谋反之事已经定案,你们想保命,就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毕竟只是多年不来往的远亲,彼此也无甚交情,只要你们分辩得当,应天府尹不会过分难为你们的。”
罗川柏和赵氏对视一眼,两人点头应承。他们不是不想求何当归将他们也救出这里,可罗东府除了大房人多,其他两房都没人了,再怎么着,也得有人过堂吧。否则罗东府被判定了罪名,家产庄园充公,他们可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何当归又说:“到时候过了一审,毛府尹会具折到刑部,等批过了再进入二审,这中间要等一个月左右,到时我可以帮你们安排换好一些的牢房,靠近大牢的水井,让你们可以自己生火做饭。”
在应天府的大牢里,不管犯人曾经是什么级别的人,一日两餐的牢饭吃的都是剩饭剩菜,这是他们沿用了几十年的风俗。何当归知道大老爷罗川柏等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就算饿得受不了了,也不大肯吃那些脏东西。看着眼前前所未有的苗条的赵氏,更印证了这一点。
想要改变应天府风俗,有一定的困难,但用银钱疏通,给他们准备一些火炉火炭和米粮蔬菜,这还是可以办到的。然而,这几个人倏地变色,拉长着马脸,似乎对何当归的好心安排完全不领情。
何当归也不是为了让他们领情才来援手,但见他们把赤裸裸的不满挂在脸上,少不得问一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自入狱至今,罗川柏和赵氏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从扬州到京城,一路坐敞篷的囚车,真把三辈子的罪连在一起受了!以为山穷水尽了,谁知何当归肯出现,还肯管他们的事,又见何当归跟衙役说话的态度,自有清贵高华。他们顿时反应过来,嘿!这个外甥女是郡主,夫家也不一般,救得了他们!
这么一想,何当归现在的这些援手就完全不够看了。只是帮换一个牢房?还得再吃一个月牢饭?他们哪受得了这个!
没有立刻开口抱怨,是因为他们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罗家跟何当归已经反目,没有成仇就不错了,哪能指望她像侍奉亲爹亲娘那样,事事以他们为重,花尽全力的营救他们?
但董氏头发长,见识短,一直是个没成算的女人,现在脸皮也厚了,什么刀子话都张口就来。
她双手叉腰,娇气地笑道:“好三姑娘,有道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虽然你如今出嫁了,人也本事了,可到底是罗家长出来的苗苗,素日里,老太太也疼你。当年我们还曾抱怨老太太说,白养一个外孙女,将来也就是个白眼狼罢了。可今日见你有情有义,我董心兰收回从前的话!你能把我们全都救出去,嫂子跟你道歉!”
何当归仍旧不理她,又看一眼罗白英,低声问:“牢里吃用全不全?你如需要什么,列下一张单子给我,我让人帮你办了送进去。”
董氏急了,突然冲着门口的小小罗石燕奔去,弯腰搂住,口中哭着“心肝儿肉”,手下却一把扭疼了她胳膊上的肉,使她哇哇大哭,又转而软语安慰她,安慰了半晌还是哭。于是,董氏跟婆子交涉,要将这个小女孩留下来。她心想着,有罗家骨肉在手,何当归不会不管她!
身后的何当归见此一幕,冷冷道:“做人可以绝,可以狠,但是一定要做对的事——这是我的格言。大嫂子,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什么?拿自己女儿开刀的母亲,还成个人么?”
☆、第660章 舅母不论亲生
董氏哪儿受得了别人这样出言教训,再加上她对何当归一直都嫉恨交加,这些年来处处看不顺眼,现在这些情绪一下子发作出来。
她冷笑道:“哼!三姑娘,你也不用跟我这样,我这辈子横竖是比不上你了,可咱老罗家还有出息后辈,一个柴雨图,进太子府当了美人;琼姐儿和芍姐儿,进宫伺候皇上去了!哪天她们得了宠,我们立马就变成硬挺腰子的皇亲国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也别拆桥拆的太早!”
何当归指挥婆子将罗白前和燕姐儿都带下去,她也无意再多留,跟疯狗互咬,那她自己成什么了。
董氏哪肯放人走,叉腰拦在个门口,要何当归还她女儿,无赖到了极点。大夫人赵氏的想法跟董氏差不多,也想让何当归一次性将她们救出去,又怕董氏得罪了何当归,反而什么都没有了。
赵氏一把拉开董氏,赔笑跟何当归商量:“好姑娘你看我,身体一直不好,如今又患上了消渴症,最是个磨人的病症,饮食不精细就一口都吃不下。你把前哥儿父女和及哥儿都弄出去了,何妨再多一个我?我可是你的亲舅母。”
“赵大婶子,你这话有些不通,从古到今没听说舅母也有亲生的。”一个欢乐活泼的声音跳进来,是青儿来了,瞧瞧她怎么还不回去。
青儿身后面的院子里站着孟瑄,一身冰蓝的上好丝绸,雪白滚边,上面用金银两色线绣着繁复雅致的竹叶花纹,身姿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俊朗的眉斜飞入鬓,明亮的眼,挺直的鼻梁,淡红的薄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锋锐,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小觑。
他轻声问:“可拾掇好了?可站累了?”
隔着老远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他这话是专对何当归一人说的。何当归还未答话,青儿却先一步笑道:“至于说到救人,不是她小气,她还真没这么大本事去特赦谋逆犯。想要特赦,只好等罗二小姐变成贵妃娘娘,直接问皇上要去。”
这番话将赵氏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董氏看一眼孟瑄,再看一眼何当归,心尖几乎滴出血来。她突然冲到门边,扬手冲青儿挥去,何当归就站在旁边,当然不会坐视这件事发生。何当归单手扭住董氏的手腕,董氏无赖起来,尖声大叫:“杀人了!清宁郡主杀人了!”
公堂那边立刻有衙役过来察看,皱眉提醒道:“诸位的动静在公堂上就听见了,郡主担待些,和这里的人一起去公堂过审吧。”
当下,除了罗老太太还昏迷不醒,其他人都上了公堂。
“她不是罗家人,也不牵涉在此案中。”一见何当归也过堂,陆江北眉头一皱,淡淡对堂上的毛道行说。
毛道行干笑一声,状似无奈地说:“陆总管别急,只是作为人证,参考参考。”
孟瑄抿唇微笑,一双眼睛却严厉地扫过人群。就在刚刚,毛道行又跟宁王侧妃周菁兰的眼线暗暗递过神色,明显不怀好意。
“啪!”惊堂木再拍,柏炀柏扮的李仙茜也被传上堂,接着审王府命案。
郭舫问:“照仙草郡主你的说法,朱榴然和朱谷覃二人有嫌隙,朱谷覃害死了两个丫鬟,想栽赃给朱榴然,是也不是?”
假李仙茜点头称是,而下面跪的朱榴然和朱谷覃,一个大呼“大人圣明”,一个高喊“冤枉”。
假李仙茜说:“刚刚在后堂,我们大伙儿分析了案情,案发经过应是这样的。牛温兰屋子后有一口水井,朱谷覃让人将两个丫鬟推进井里,想掩人耳目地放一把火,将她们烧死在里面。另一方面,她跟朱榴然说,牛温兰喜欢的人其实是段侯爷,留宿在王府也是为了多看他两眼,朱榴然想去试探牛温兰,因此来到东厢,被何当归看见,所以何当归没有说谎。”
朱榴然也力证说:“就是这样没错,我那日无法启齿,就是怕说出了缘故会被人耻笑,没想到被舍妹朱谷覃利用了。”
郭舫和毛道行对视一眼,毛道行又问:“牛温兰如何会被反绑在自己床下?是谁绑了她?仙草郡主,你又为何跌落池塘?”
假李仙茜说:“我就是失足跌下去的,牛温兰说出来就更可悲了,她是让自己丫鬟桃红绑了,藏到床下面的。”
郭舫命令:“来人!去将丫鬟桃红传上堂!”
桃红被押上来,听了假李仙茜的指证,面色一白,哭泣起来:“绝没有这样的事,小女子要是这样做了,立时就死了!”桃红的泪眼在公堂上扫视,看见了何当归,又指着她说,“千真万确的,那时候就是她走进我家小姐的房间。而我在房外站了会子,突然就觉得后脑很痛,就不省人事了。”
何当归微微一笑,不惊不怒地说:“大人容禀,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自然问心无愧。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分辩真假,不如,就让牛小姐自己来说吧。”
“让牛温兰说!”郭舫惊呼,“莫非你还有办法救活牛温兰?”
何当归点点头:“正是如此。我要的东西跟刚才一样,牛小姐的尸身,再来四架屏风。”
这话如果她昨天说,别人一定觉得她在说梦话,可她刚救活了一个身子被水泡涨的李仙茜,活了之后口齿清晰,神情活泼,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活人,于是现在,还真有几个人相信,何当归能救活被烟气熏死的牛温兰。
丫鬟桃红的面上露出一个明显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