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廊下,郑夫人紧抱着哭闹的恒儿,一边走,一边泪水横飞,不肯交给旁边的婆子抱,她手里紧紧抓住恒儿外袍衣脚,那里有个稍厚的地方,针脚细密,里边缝着一块白细麻布,那是恒儿为俊杰戴的孝!
恒儿,他是俊杰的儿子,他应该、必须为俊杰带孝!
她曾经为媚娘怀了俊杰的孩子吓傻过去,尽力为他们掩盖,修饰,为媚娘诊脉的郎中,怀孕的日期月份,接生的稳婆,都由她来编排,她不知道这两个冤家何以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好上了,算起来俊英才离开半个月,媚娘就受孕,恒儿其实是足月生,按照婚期推算,却不得不说成是推迟出生。生孩子有推迟有提早,原是平常事,她仍不放心,寻了那游方道士进府为恒儿算命,多给银子,道士自然就顺着心意说话,老太太听着欢喜,哪有半点疑心。
第四十七章 防守
冬季过后,媚娘愈发忙了,每日里和管事婆子们见面,问话,处理府内杂事这些,倒是有宁如兰做着,她主要把精力放在看帐对帐,银钱、实货入库这块,钱从哪里来,数目多少,做什么得来的,甚至怎么去做,她特别留意,每每抓住外府管事问个老半天,究根查底,详细了解,外管事抓破脑袋想不通大奶奶这样认真细致到底是为哪般?帐面上再清楚不过了,难道还怀疑他贪墨私吞不成?
冬至前后共三天,朝廷恩准朝官不必上朝回衙门,在家诚心拜祭祖先,媚娘趁此机会,在徐俊英身上花费心思,不管他如何冷淡,每天早中晚一定进入东园去看他,硬要和他一起用饭。她是爱睡懒觉的,徐俊英天不亮就起来练功,雷打不动,要掐准了时间,一俟他从练武场上回来就得候在必经的走廊下等着,探看消息的小丫头就用了两三个,她自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才最痛苦,这时候心里就把徐俊英三个字念上几十上百遍,把他耳朵念掉了才好。
晚上也难过,徐俊英是武将,从小看得最多的就是兵书,极少去读那些关于治国辅政的经史论赋,如今他防御掌管多年的西北边境稳定太平,皇帝把他召回京师过几天好日子,在朝里自然时常和皇帝在一起,皇帝要打理政事,离不开内阁大臣,偏又舍不得落下他,就拉他一起参与论政,学富五车、开口成章、言谈机智的文臣让他钦佩,惭愧于自己读书太少,于是一有闲空就钻在书房里读经史。练武之人周身血脉通畅,!”
她应了一声:“候爷读书辛苦,我只是闲坐,左右也无事!”
他便不作声了,打开书本读书,再也不说话,怎么打量着都是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偶尔伸手取茶喝,茶水喝完了他会把茶碗盖子开着,也不言语,媚娘就出门到廊下执了热水壶来给他添水,盖好盖子。
一个长廊过去,开着三四个房门,都有灯光透出来,徐俊英对下人不错,婆子丫环长随都不需要冒冷站在廊下,只在屋里烤火待命。
就她这个奶奶自讨苦吃,陪他坐在正书房里晒冷,他不要火,她就不能搬个火盆进来,你冷是吧?回你房里去吧!
媚娘心里反反复复念了上百次,走或不走?直坚持到一更鼓响,徐俊英合起书本,才松了口气。
徐俊英要上净室,顺便送媚娘回上房,往时郑美玉来,他也在这时候遣她走,他回来还要继续读书的,不到二更天,不睡觉。
媚娘偷看他,经常熬夜的人,还这么精神,没有黑眼圈,眉毛挺秀,眼睛清澈明亮,是练的什么奇功吧?可能的话教我也练练啊,上辈子熬个夜出来人都老相几天,最怕熬夜了。
第三天,郑美玉回家了,媚娘让翠思过东园跟瑞珠珠宝说:
“大奶奶着了凉,身子不舒爽,晚上就不来陪候爷读书了,二位姐姐多费心,记着给候爷添茶水!”
陪读这爱好只是郑美玉一个有,她不在府里,近不了徐俊英的身,就犯不着去受那个罪。
但她没想到徐俊英不回院里用晚饭,也没派人回来说,她教小丫头出去探听,天擦黑才跑回来报说:
“候爷早上外出访友,现在老太太房里用晚饭。只是老太太和候爷、庄姑娘三人围着桌子坐,没别人了!”
媚娘脑海就浮现出庄玉兰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和徐俊英那张含笑的俊脸,不禁以手扶额,长叹了口气:防不胜防啊,只是以妻子的名义,已经难以支撑了,若是以爱人的心态,可怎么受得了?
第四十八章 生病
傻人干傻事,媚娘觉得自己无聊透顶。
不过就这样的无聊事情,她还没机会再干了。
郑美玉捎信给郑夫人,父母亲要留她在家过年,她的意思是想让郑夫人派人去接她回候府,谁知郑夫人只是让人准备了几个包袱送回去,却并未传信让她来候府陪自己,估计是觉着这个侄女陪她身边够久了,做儿女的,年节里应该呆在父母身边。
媚娘小心冀冀帮着郑夫人打点送回郑家的包袱,想像郑美玉的失望表情,很是爽快:最好再也别来了,家里给找个人嫁了吧。
何妈妈带着婆子们将了包袱出去,春月和几个丫头都退到门外廊下,郑夫人看着媚娘道:
“我知你不喜玉儿,可你病重那阵,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不避嫌地在俊英房里服侍过你们夫妻,为你们损了名声,不管是外边人看着还是我们做长辈的,心里都有那层意思。我们郑家那样的家世,她也肯伏小做偏房了,你就不要再说什么。恒儿落不到你们来养,有我,这事只再问过俊英,也就定下了!”
媚娘怔住:郑夫人这是霸王硬上弓,说这样的话,根本不管她这个正室同意不同意,反正这个表妹妾室是一定要纳了!
什么叫为你们损了名声?她那明明是抢男人好不好?表嫂没死呢,就上头上脸攀着表哥,没骂她不害臊就是看她祖宗份上了,一个女孩儿家,不避嫌,那是她自找,故意的!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半点作声不得。
从冬至夜宴上酒给大家欢笑畅饮,触动郑夫人伤心大哭之后,郑夫人对媚娘淡了不少,连续两天让她吃闭门羹,别说不听她禀报府里事务,连儿子都不让见,媚娘不得不小意着,这时更不敢驳她的话。
停了好一会,才面带忧虑说道:
“母亲既把恒儿带在身边,日后恒儿便是母亲最贴心的孙儿,候爷却像对恒儿很冷淡,若是玉表妹进了门,与候爷情深,另生有招他疼爱的儿子,恒儿岂不是……恒儿本是长子,媳妇担心候爷心里疼了别的儿子,将来不待见恒儿!”
郑夫人本来板着的脸微微缓和了些,指着榻上说:“你忙了一个早上,也累了,坐吧,待会恒儿醒来,见见他。”
“谢母亲!”
媚娘在郑夫人跟前站小半天了,这会才能坐下,还意外地获得和儿子亲近的机会,心里窃喜。
古代小媳妇,伤不起啊,不小心惹着婆婆,她发起难来,够喝一壶的。
郑夫人颔首道:“你是恒儿的娘,要时时记着为他着想。你放心,我既然把恒儿抱来养着,便比你还要紧顾着他!你玉表妹对俊英有情,能得一个名份服侍他就很不错了,她生不出孩子来!”
媚娘吃惊:“母亲……”
郑夫人看了看门口,语气平淡地说道:“谁也抢不走恒儿的东西!他是世子,这家业是他的!你不用怕,玉儿是我的亲侄女,我扶持她,她也只会顾着我,年轻女孩儿没见过世面,喜欢长得好的男子是平常事,她迷着俊英,便把她放在你们房里,到时候也能有些用处,帮你牵制庄家姑娘——老太太是一定要把她给俊英的,她出自高门大户,叔父还做着官,身份比我们玉儿又高了许多去,不可能是妾,只会做平妻,若让她生了儿子,俊英又是偏向她那边的,自然疼她的孩儿。这些我都有思量,也早做了准备,不管是玉儿,还是庄氏,甚至那两个贱妾,没有谁能生出一男半女来,俊英就只有恒儿这一个儿子!”
媚娘楞楞道:“母亲要让她们吃避子汤吗?”
郑夫人哼了一声:“我闲得没事干么?肯给她们熬避子汤,也得她们肯吃才行,况且老太太也不允。总之你记住,一切都是为了恒儿,有我在,这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媚娘微张着嘴,崇拜地看着郑夫人:真正的铁腕女人啊,什么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早知道有这一道坚固防御,没哪个女人能够生下徐俊英的种,威胁到恒儿的利益,她就用不着上跳下窜,撑得那么辛苦。
正暗自轻松,郑夫人又说:“至于你,大病初愈,调养身体要紧,暂时也不忙生,待得恒儿七八岁上,再生不迟!”
媚娘面上一红,低头道:“媳妇明白!媳妇与候爷……还生分着呢。”
郑夫人露出了解的神情,语气怪怪的:“不急,慢慢来。俊英是个厚道孩子,你是个难得的绝色,他纵使有了新妇,也不会舍得下你!”
媚娘品着她的话,到底没弄清她想表露什么样的意思,徐俊英有了新妇,仍舍不得她,是因为厚道,还是好色?
管他呢,反正从此后不关心他娶谁就是了,不屙蛋的母鸡,要多少都行。
高高兴兴和恒儿玩乐半天,郑夫人又开恩留她和儿子一起用了晚饭,才叫夏莲把恒儿抱开,媚娘只好跟婆婆行礼道别,怏怏地走出秋华院。
不过心情感觉轻松不少,许多小问题解决了嘛:取得了郑夫人的谅解,郑夫人宽了她的心,再不必防徐俊英的相好了。终于见着恒儿,恒儿还记得她教的那招:跟母亲见面就贴脸儿亲亲,涂她一脸口水,湿湿的她却不觉恶心,反而把恒儿抱着亲了又亲,心里涌泉似的不停冒出爱意,那是母爱啊,可叹秦媚娘灵魂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一颗怜子之心兀自不死,不能不赞一赞做母亲的太伟大了。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翠喜和翠怜拿着灯笼在前头走,翠思扶着她,路面本就看不到,到处是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软绵绵的,翠思不停提醒她:
“奶奶小心,莫踩进雪坑了!”
她开了个玩笑:“你莫把我引进水池子里去就行!”
主仆几个说说笑笑,刚迈进清华院大门,就见王妈妈急急忙忙迎上来:
“哎呀我的奶奶,你怎么这才回来,候爷他……他身子不适!”
媚娘看着她:“身子不适请郎中啊,我能做什么?”
王妈妈眨着眼:“郎中自然要请,宝驹已经去了。瑞宝来上房报了,又说候爷交待只是小不适,不准让老太太知道……您是奶奶,候夫人,您得去守着候爷!”
媚娘想念自己那摆了好几盆炭火、暖乎乎的上房,直直往里走:“东园冷得像个冰窿,不去不行吗?”
“奶奶听话,这时候可不是闹着玩!”
媚娘顿了顿脚,拐往东园的月洞门:“好好,听妈妈的话,就去守着!”
徐俊英卧室里冷浸浸的,连灯都不多点一盏,光线有点暗,媚娘走进去,一迭连声吩咐:
“端两盆火进来,再多点几盏灯!”
走去捺开帐幔,徐俊英脱了外袍,穿着白色细纺棉布中衣,半躺在床上,盖一床薄薄的缎面丝被,皱着眉闭着眼睛:
“你回去吧,我没事。我要睡下了,不要火,也不用再点灯!”
刚说了这一句,忽然掀被跳起来,套上布鞋,急急忙忙要往内室跑,忙乱中撞倒了一只凳子,自己险些被绊倒,媚娘扶了他一把,发觉他身上烫得吓人。
媚娘说:“候爷,您很难受吧?我扶您进去。”
徐俊英摆摆手:“你回吧,这里有丫头们!”
看着他消失在内室,媚娘问瑞宝:“候爷什么时候病了?”
瑞宝说:“候爷向来身子好好的,从没见他病过,今儿午后回来就听宝驹说候爷肚子疼,接着说头疼,上床躺了一会,就开始跑内室,又吐了好几回……候爷一直不让请郎中,说扛一扛就好,刚才宝驹又来求他,才肯了,宝驹这是去请太医,太医馆可远着呢,候爷这样一趟趟跑,拉了不止几十次了,可怎么办啊,大奶奶?”
媚娘估摸着徐俊英这一轮拉得差不多,吩咐瑞珠:“廊下有热水,倒一桶让百战送进去,再继续烧着水备用。”
她环抱双臂,悠闲地用一根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让我想想:肚子痛,上吐下泄,应是吃了不好的东西加上着凉……着凉?呀!怎么火还没端进来?灯呢?你们只听候爷不听我的话是吧?告诉你们,今晚还非得听我的,否则候爷不会好得那么快!”
立即有两盆烧得旺旺的火端进来,跟着四五盏灯也拿了进来,照得屋里明晃晃的。
媚娘舒舒服服地坐到火盆边去,继续自言自语:“又发烧,又头痛,为什么?感冒?还是重感冒!”
瑞宝和翠喜站在一旁看着她,媚娘吩咐:“去,拿个铜勺给我,再拿瓶醋,拿些盐和小银匙过来!”
瑞宝转身去了,媚娘见百战扶着徐俊英出来,忙站起来过去帮着扶他上床:
“候爷忙着些!”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这是做什么?点这么多灯,太亮了,我不喜烟火味,都拿走!”
媚娘说道:“咱们府里用的,都是上等银霜炭,没什么火烟。候爷这屋太清冷了些,等会太医从外边进来,他也要烤火,写方子什么的,需要亮堂堂的灯火!”
“也不需要这么多盏灯吧?”
媚娘一边替他盖被子,一边回头去看,失笑道:“夸张些了,瑞珠,取两盏走!”
她摸着徐俊英的被子,责怪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候爷的被子这么薄,这大冬天的,咱们是没有厚被子还是怎么着?”
瑞珠低着头:“回奶奶话:是……”
徐俊英道:“是我不要厚被子,这个足够暖了!”
知道徐俊英不喜自己碰他,媚娘冷不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火烫火烫的:“候爷,您这是着凉了,着凉!就是因为盖不好,穿不暖!”
徐俊英果然偏开头去:“不是这样的!”
确实不是这样,他午后回到府里,直接去看老太太,想着晚上就不用过来吃饭了,庄玉兰却和徐小婉、徐小敏在火上烤一种果子吃,见徐俊英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要走,忙双手捧了两只那种果子来,让他吃,笑吟吟地说是很滋补的东西,盛情难却,他拿着吃了,谁知回来就浑身不舒服起来,头也痛,肚子也痛,拉完又吐,最后干脆发起热来了。
没让传出去,是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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