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呆了:五十万两她貌似都占了便宜,这老祖宗还要减到三十万两,她简直就是捡着金蛋了!
一口应允:“兄长如此体谅小弟,小弟感激不尽!就这样定了,明日将银票拿来交与兄长,好教兄长早日还乡,他日小弟赚多了银钱,那二十万,再送还兄长!”
岑贵泉点头:“你我同姓,本是一家,自家兄弟,好说,好说!”
当下便请来了执笔师爷,写下文书,又另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中人,与张靖云一道作了见证,文书上签了名,按了手印,张靖云看到媚娘签下的名字竟是:冯婉静。
媚娘笑道:“此为我妻姓名,我妻为京城人氏,用她之名,日后也好便宜行事!”
岑贵泉却是个通达人,相信了媚娘,就不再有犹疑,只是笑了笑:“兄弟真是有福,小小年纪便成了家,哥哥我二十六七岁才娶得媳妇!”
媚娘问道:“兄长娶的可是京城女子?”
岑贵泉摇头:“是母亲从故乡送来的邻家女……唉!母亲早有打算,不欲让我久居外乡!”
几个人又坐着喝了几杯茶,张靖云便带了媚娘告辞出来。
第六十五章 朋友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媚娘带着歉意对张靖云说:
“耽误你出城,我实在太想得到这家酒楼,若是山庄上没有要紧的事,就住下,不回去了吧?夜晚行路不安全!”
张靖云看她一眼,说:“我有御赐金牌,可以随时叫开城门,也可以调用城门防卫处的兵士,快马加鞭,回到山庄也不过一个时辰,不必为我担心。就是你……做事出人意料,岑兄偏偏信了你,真认下本家兄弟,将仙客来抵给你了,你如今是准备自己寻人打理,还是交到秦大爷!”
六岁张靖云等着母亲发丧之后,请求大舅爷带自己离开国公府,张舞阳顾着脸面,不应允,大舅爷不能带他离去,张靖云激愤之下,指着张舞阳哭喊:“你不配做我父亲,我不入你张家宗谱,为什么不放我走?”
张舞阳大怒,将他拎起欲关进黑房子,被他咬了一口,松手之际,张靖云飞快地跑出了国公府,他没能追赶上大舅爷,却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遇上了神医柳澄,也是命定的师徒缘份,他紧紧跟在柳澄身后走,柳澄竟不赶他,就此将他收为弟子。
张靖云成年后数次回到京城,探望外祖父、外祖母和舅爷姨母,为病入膏肓的先皇诊脉,因父子长得太过相似,人们很快猜到整日与太子形影不离的神医弟子是靖国公府的长公子,张舞阳闻听消息,惴惴不安,硬着头皮赶来要求他回家认祖归宗,张靖云倒真的回了国公府,却不是跪拜祖宗牌位,而是将母亲旧日使唤的奴仆找齐来,发放银票、文书让他们各自出府,或自谋生路,或由他另行安排,教随从点火把母亲住过的院落烧了个精光,连院内花树都全部砍掉,不在国公府留下他们母子一丝痕迹,之后从宗祠里捧了母亲牌位,拂袖而去,把靖国公气得要吐血。
很小的时候,张靖云便看着父亲与侧夫人相对欢笑,品茶对奕,母亲却只能独自坐在清冷的院落里刺绣、读书,或是长久站在窗前,面对一地落叶发呆。随着年岁增长,他更能体会到母亲那份深重的寂寥沉郁,痛惜、缅怀母亲,内心的伤痛无法平复,却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母亲的悲剧重来,落在了秦媚娘身上!
媚娘与母亲一样心高气傲,不肯俯就求怜,却又与母亲不同,她比母亲大胆坚强,能够勇敢地面对现实,刚一听到动静,便未雨绸缪,不管结果如何,先早早为自己寻了后路!
张靖云试着劝说媚娘:“当初俊英娶你,听说是费了一番周折的,他那样、那样喜欢,夫妻情份怎会说断就断得了?娶新妇,亦不负你,两房正室相安无事,应是能过得去。”
媚娘在雪地上跺着脚:“好冷!咱们是不是快点走?我娘亲待会指不定怎么责斥我呢!那个……那个事且不说它了,以前他对我好不好,我完全记不起来,所以说他要娶新妇我心里并不难过,但我绝不会与人共用一个丈夫,他不弃,我却非离不可!不过现在还得靠着他的势,先争点好处再说——哎!我什么都跟你说完,你可不能转眼跑到徐俊英那里,把我出卖了!”
她一边说,一边双腿并拢,像兔子一样往前蹦跳,还跳得很快,张靖云跟在她后面走,惊奇于她的腿力,并不知道这是媚娘在锻炼,却认为她像孩童般贪玩调皮,忍不住想笑,用轻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把我当朋友,我又岂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到千草堂捡了药,张靖云让掌柜的套上马车,先送媚娘回秦宅,媚娘问掌柜的要了点茶水,在车上取下面具收好,张靖云再教她一遍煎煮药水的方法,媚娘说道:“我懂一些按揉穴位的方法,等熬得药水,为娘亲泡脚,顺便替她揉揉,应是可以的?”
张靖云点头:“那自然好,不过力道要小一些。”
坐着马车比走路可快多了,不一会儿便到了秦宅,王妈妈和翠喜拿了灯笼,正焦急地守在门口,媚娘在车上跟张靖云说了几句路上小心,注意保暖的话,便拿了药草下车,目送马车辚辚走远,这才随王妈妈和翠喜走进大门,一路编着瞎话,准备哄骗秦夫人。
谁知这一次秦夫人却没那么好哄了,她一只手颤抖着指住媚娘,一只手拿帕子掩面痛哭,媚娘无奈,转动目光看了翠喜一眼,翠喜居然去拿了个垫子过来摆在她面前,只好跪下,低着头,听任秦夫人边哭连数落,渐渐地也觉得心里委屈酸楚起来。
房里只有王妈妈和翠喜服侍着,秦夫人训斥媚娘:“你怎能如此行止无端?哪像个候夫人?随意与年轻男子单独出门,这要让候府人知道了,怎么办?你不顾自己,须得顾着候爷和恒儿的脸面!你这一病好回来,竟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完全不记得为娘往日的教诲了吗?是否在候府也如此不知礼仪,不懂规矩?你是要气死为娘了!与你说过多少遍,你这福份,是你几世行善、祖上积德攒来的,多么难得,你竟不知惜福!”
王妈妈和翠喜俯身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冯氏由梨儿扶着走进来,见这情形吓了一跳,赶紧将梨儿打发出去,自己紧走几步,到媚娘身边也要跪下,媚娘忙扶住她:
“嫂嫂使不得,我惹得娘亲生气,我跪着认错就好,不关嫂嫂的事!”
冯氏含泪对秦夫人说道:“母亲,妹妹原是为了夫君与我,才冒险出城请来神医,如今夫君已醒,能吃进一碗米粥,精神大好……那神医虽是位年轻男子,却端庄持礼,妹妹自幼禀承母亲教导,怎会不懂男女大防?母亲却是连自家女儿都信不过么,怎忍心责斥妹妹?”
秦夫人拭泪道:“你们年轻不懂事,你妹妹嫁进候府……”
媚娘一听秦夫人提起候府就觉得头大,忍无可忍,抬起头对秦夫人说道:
“娘亲,女儿今日够累的了,让女儿起来说话可好?”
秦夫人叹口气,又心疼又无奈:“你起来罢!可将为娘今日说的话听进去了?你要省得为娘的一片苦心!”
媚娘站起身来,和翠喜一道将冯氏扶到一旁绣杌上坐下,又走回到秦夫人身边挨着她坐下,说道:
“娘啊,您只道女儿嫁入候府是何等的荣耀,怎不知女儿在候府如何受人轻贱!您也问过王妈妈,她必是不肯说,女儿的委屈,可比那一份富贵沉重得多!”
王妈妈和翠喜抬起衣袖拭泪,媚娘继续说道:“幸好女儿大病一场,忘了从前事,王妈妈她们说了才知道一些:女儿初嫁时,长辈不待见,妯娌轻视相欺,表小姐也敢管女儿房中事,候爷的通房丫头、贱妾可以不来与正室见礼,恒儿被表小姐虐待,险些冻死……老太太嫌女儿出身卑微,如今更要为候爷另娶平妻,表小姐在一旁等着做良妾!这么多女人与女儿争抢候爷!娘亲啊,您为女儿想想,女儿在那样的地方生活,若不胆大,还似从前那般不争不吵凡事隐忍,岂不是又要憋屈死去?女儿不服,也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想求娘亲和哥嫂一个恩典——日后若是实在忍受不了,被候府休弃,娘亲和哥嫂可愿意收留女儿?”
秦夫人和冯氏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媚娘,秦夫人伸手抚摸她的脸,眼泪流个不停:
“我的儿啊!只道你享不尽的福,谁知竟是这般的苦难!”
冯氏拭着眼泪,对媚娘说道:“妹妹,咱们家虽清贫,不缺你一口饭吃,这门永远都为你开着,受不得那份委屈,便回家,哥嫂宠你!”
秦夫人哭得声咽气歇,有气无力地喝斥冯氏:“休得胡说!”
又紧紧抓住媚娘的手,指甲几欲掐进她肉里:“我的儿,再苦再难,也是你的命!你是诰命夫人,候府无论如何休弃不得!为了恒儿,你唯有苦熬着,到恒儿长大之日,你便熬出头了!候爷他、他竟要停妻另娶,有那么多妻妾……为娘从此也不再要求你像从前那般温柔敦厚,你要怎么做,慢慢思量着,三思而后行,靠着王妈妈和翠喜几个,须得保住自己周全,有什么事,尽快报回家来,等为娘好了,也不时地到候府去看你,再不怕人说三道四,我儿安好,才是最重要的!”
媚娘心里暗松了口气:慢慢来,先哄住古董娘亲,打打预防针,日后自己控制不了,在候府闹出点什么事来,也不至于让她震惊得受不了。
母女们相互又说了些安慰的话,翠喜出去,和小丫头们端了热水进来,净面洗手,王妈妈就张罗着让摆上晚饭,正布碗筷,盛上热汤,就见桃儿急急挑了门帘进来,福了一福身道:
“回太太:连嫂从前院来报说,候府的人来了,正等着要接姑奶奶回府!”
第六十六章 交接
秦夫人看向媚娘,媚娘淡淡地问道:“来的是谁?”
桃儿答:“回姑奶奶:还是早上那位大哥。”
“领他过来,在这门外回话!”
“是!”
桃儿下去,秦夫人说:“好歹让他进来吧,候府的人,怎好让他在门外回话?”
媚娘用筷子挑一根菜送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咱们不是吃着饭吗?让他在门口回话就不错了,不然等我吃完了饭再说——这是候府规矩!”
秦夫人无奈地看着女儿,叹息着摇了摇头,冯氏坐在一旁不出声儿,只不停地往秦夫人和媚娘碗里添菜。
媚娘却顾不得招呼冯氏一起坐下吃饭,在心里想着:百战此时来接自己,倒是很合时宜,她得回候府去,寻个名目悄悄取了银票,明天好去跟本家祖宗岑贵泉将仙客来酒楼交接完毕。
现代酒店运营模式她并不陌生,上辈子所在的公司麾下就有几家五星级酒店,她接触过那一块的业务。古代的酒肆加客栈,从经营理念、环境设施到管理方式,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现代相提并论,媚娘知道自己学过的东西也许用不上,但至少不会抓瞎,本家祖宗将一切原原本本都留下来,先循着他的经营模式,慢慢适应,适时转变,不信打理不好这家老牌酒楼。
百战跟着桃儿进到内院,站在廊下老老实实回答了媚娘的问话,媚娘在里面静默了一会,说道:
“到外边等着,我吃了饭,便回!”
百战暗自松口气:温柔婉约的大奶奶发起怒来却也吓人,他早上领略过一番,候爷自己不来接大奶奶,又派了他这一趟苦差,大奶奶好不容易回了次娘家,竟不能住一晚上,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发起火来,他就难办了。
幸而大奶奶没有生气,肯回候府,真是再好不过!
早上被大奶奶赶回候府,候爷早已出府,不知是上朝还是去了哪里,百战找了几处地方都寻不到他,后来见着宝驹,宝驹领了军棍,屁股肿痛,骑不得马,候爷外出没带着他,问了另一个随从才知道是进了宫,皇上有事宣召,只怕是一整天都不能回来的了。
找不到候爷回话,百战又不敢再回秦宅,怕招大奶奶骂,只好和宝驹两个回了东园,呆呆等着候爷回来,直至天色完全黑了,百战急得抓耳挠腮,总算才盼到候爷回府。
徐俊英听了百战的禀报,并不多说什么,只一句话:“立即带人去接了大奶奶回府,那边若问,就说候府规矩,候夫人没有在外边留宿的理!”
除非她名份上不再是他的妻子,与他有所牵扯,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
他极力隐忍,力图抹煞掩盖她和老七做下的丑事,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个家的清白名声,郑美玉那里,他恩威并施,警告过她若是敢乱说话,绝对没有好结果。郑夫人更是不会泄露半点风声,恒儿现在是她全部的希望和依赖,她绝不肯让他有半点闪失。徐俊英现在防的是媚娘,只要她不引人注目,默默无闻地呆在候府,他会让她衣食无忧地了此残生。
但媚娘若想像别的贵妇人那样自由随性,想出门就出门,爱访友就访友,回娘家还要住下,那是绝不被允许的!
徐俊英在书房里坐到定昏时分,百战来回话,说大奶奶已经回府,他脸色才缓了些,点了点头,吩咐瑞宝瑞珠铺好床铺,准备歇下,今天陪着皇上去了一趟归云山庄,明天还得早早起来,和皇上一道,陪同太后去到城外百里外的雷音寺,为怀孕的皇后和伤病的齐王各求一个平安符。
媚娘回到上房,翠思向她禀报了几件事,无非是府里事务,宁如兰都处理好了,媚娘牵挂恒儿,翠思说夏莲遣小丫头来回过话:恒儿早上哭闹了一会,不肯好好吃饭,午睡过后才高兴些,肯吃些面糊。
媚娘心里一痛,也只有叹气的份,这时候就是去了秋华院,郑夫人也不会让她见到恒儿。
收拢心思来做别的事,苹儿来报说东园书房的灯熄灭了,候爷卧室的灯只亮了一下,随后也熄掉了。
媚娘便教王妈妈取出钥匙串,让翠喜拿披风来,她要出去一趟,只让翠喜跟着,又交待翠怜去三奶奶院里,只说大奶奶回娘家偶感风寒,头疼脑热,怕明日来不了紫云厅,还望三奶奶体谅,再辛苦顶着一天,待大奶奶好了,再来理事,让三奶奶歇歇。
媚娘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再回到清华院,东园那边早已尽熄了灯,显然上下人等都沉睡入梦了。她唇角轻扬起一丝笑意,摸了摸袖中的银票,三十五万两,她亲笔签下的条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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