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窗前,双手负在身后。眸光深沉黯淡。那张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微光透过窗棂照进书房,散去满屋的冷清,一缕柔和的暖意,洒在他身上。
他推开窗户,带着凉意的冷风吹进来。原本幽暗的书房内,立刻变得明亮。
大雪过后,听风轩庭院中的树叶已经全部落尽,只见光秃秃的树杈。偶尔,有几片残存的树叶被北风吹落,说不出的凄凉。
房门突然被踢开了,一抹纤细的影子站在柔和的阳光中。
在房间里闷得时间长了,秦慕风一时不适应强烈的光亮,眼前雾蒙蒙的,没有看清楚来人。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个纤细的巴掌落在他脸上。她打得很用力,他的脸颊顿时出现五个指印,高高肿起。
“秦慕风,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拿得起放不下的懦弱小人。你有点点脑子好不好?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能总活在回忆里。即使彩霞是天仙那又怎么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她真的是月姬,是南越的探子,就不能姑息养奸。笨蛋,白痴,智障,如果她是月姬,委身与你会安好心吗?爱她,不愿意怀疑她,可以理解。但是,公私不分,拿百姓安危去爱,就是卖国贼。如果你不是平南王,想做情圣姑娘我不鸟你,把命搭进去我都不看你一眼。你先是平南王,后是秦慕风。秦慕风可以不顾一切去爱,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各为其主。但是,平南王不可以。你代表天烨,天烨的百姓需要你来保护。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呵,把自己关在屋里,你是不是断脚走不了啊?你这样,对得起天烨的百姓将士吗?对得起死不瞑目的无命吗?对得起秦勿离对你的信任吗?秦慕风,如果你没有本事做平南王,让姑娘我去做好了。调兵遣将我不如你,但是我不会意气用事,公私不分。你眼睛是不是青光老花白内障啊?识人不明也就罢了,爱屋及乌也别爱到彩衣那种女人头上。”阡陌直勾勾看进秦慕风眼里,眸子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她抬手,又是一巴掌,“秦慕风,如果你真那么爱彩霞,叛国去做南越的走狗好不好啊?”阡陌别开脸,讽刺一笑,“你既然可以爱彩霞爱到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叛国对你来说压根算不了什么?是不是?”
秦慕风站在原地,凝视着阡陌,无言以对。
阡陌瞪他一眼,推开书房的所有窗户。凉风吹进来,屋内的纸张书信被吹得洒洒作响。书架旁边的盆景,更加生机黯然。
秦慕风身转身面向窗户,任凉风吹在他身上。
阡陌站到他身边,冷冷看他一眼,“傻帽,笨蛋见多了,没见过你那么笨的。”在凉风的吹拂下,她的青丝乱了。
“秦慕风,是男人你她妈的给我振作起来,装情圣也不是现在装。等抓到夜姬,随便你怎么装。你想死,我可不想当寡妇。”阡陌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使劲一扯,“疼不疼?”
秦慕风闷哼一声,看她一眼,依然无语。
“我承认,你长得俊逸非凡,不过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街头的乞丐都比你好。”阡陌抬脚,使劲往他腿上揣过去,“自己去照照镜子。”
“你想装死人吗?彩霞葬在王陵,要不要我送你去跟她作伴?你今天死了,明天民间说书的,就开始说你们之间惊天地,泣鬼神,生死相许的爱情故事。”柳阡陌将散乱的青丝别在耳后,冷哼一声,眼里眼是嘲讽轻蔑,“一百年后,世人会怎么评论你?在天烨王朝历史里,又怎么记载你秦慕风?自己丢人也就罢了,别丢天烨的脸,别丢秦家的脸。做不了一代名臣,流方千古,至少要竭尽所能,无愧天地。秦慕风,我对你真的很失望。做人,你失败。为臣,你更失败。为将,失败中的失败。人生无常,月有圆缺。一时低落,你就自暴自弃,不如去死。”阡陌冷冷转身,背对着他,“路在脚下,自己去走。”
“你怎么回来了?”秦慕风依然淡漠,眸中却有一丝笑意。
“不高兴吗?”阡陌冷笑着走出书房,“我走就是,离开平南王府,我不会饿死。”
“不用,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秦慕风平淡的开口。
“多谢。”阡陌冷哼。
看着阡陌的背影,秦慕风久久无语。
他怔怔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不知道看了多久。
纤细的影子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中提着两坛子酒。
阡陌将酒坛放在桌上,豪气干云,“借酒浇愁愁更愁,不喝也愁。把它喝光,然后振作。”
阡陌冷哼。“对你的思念,怎能用千言万语说得清说得清,只奢望一次醉,我想起你的脸寻寻觅觅相逢在梦里。你不是爱她吗?到梦里去找她吧。”她一把提起酒坛,将呛辣的液体灌进嘴里。她连续喝了几口,用袖子擦去嘴边的酒,“喝啊,我陪你。一百年的女儿红,喝完够你醉上三天三夜。醉完之后,麻烦你老人家活过来,别半死不活的。”
秦慕风勾起薄唇,“你的样子很像江湖中人。”今天的阡陌,让她刮目相看。
“江湖人又如何?”阡陌干脆闭上眼睛,喝酒跟喝水一样。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柳阡陌的脾气,居然如此暴躁,在他的意料之外。夫妻快一年了,他依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的女子。清雅淡然的柳阡陌,身上居然会带着江湖女子的洒脱和烈性。
卸去冷漠的面具,柳阡陌潇洒豪迈。
“我冷漠,不是天生的,是被逼的。”阡陌打个酒嗝,冷冷凝视着秦慕风。“我说过,我冷漠,并不表示我没有脾气。经历得太多,早已看淡人生,不想去计较。”阡陌说完,猛灌自己。
满满大一坛子酒,喝去一半。阡陌手杵着酒坛,面泛红晕。
“别喝了。”秦慕风的手慢慢覆上她的柔荑。
“不想喝醉吗?醉过之后,你就清醒了。”阡陌推开秦慕风,继续猛灌自己。她活得太辛苦,隐藏得太累。卸去冷漠之后,她肆无忌惮的随心所欲。
秦慕风苦笑,“真有那么好喝啊?”他从没有见过这么能喝的女子,即使是柳倩,也未必有她这样的豪气。
阡陌摇头,“不好喝,我用烈酒,把心里的苦冲淡。”
烈酒,真的能冲淡心中的苦吗?
秦慕风浅尝一口,酒,是苦的。
酒苦,心苦,都苦。
他愁,她亦愁。
借酒浇愁,到底是更愁?
061:以退为进
【霏烟,你动情了。】
【不会,我不会动情。我这辈子,没有打算动情,也没有打算嫁人。我不要依靠男人,我要做完整独立的自己,不想冠上任何一个男人的姓。】
【现在的你完整吗?你的身体里,还有我。】
【你不一样,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不一样。】
【错了,我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我是你,你是我。没有柳倩,没有柳阡陌,只有白霏烟。柳倩和柳阡陌的合体,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有预感,我很快就应该离开了。】
【不要,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怎么可以离开我?你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你有很多。你有无争山庄,你有三个丫鬟,你有霍天,飞扬,有秦勿离,秦慕风,有衣小绿。】
【那不一样的,我要的是你。】
【一样,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存在。大师傅说过,我本是不该存在的。一旦你有了刻骨铭心的爱,强烈的追求,我自然会离开。在过去十几年里,你无欲无求,我才能平静的和你同在。】
【不,我爱钱,我很爱很爱钱,你也没有离开,不是吗?】
【不,你不爱,你是空虚,用无数金钱来填补你心里的空虚。你真的需要钱吗?你的金库里有多少钱了?过你花十辈子。如果你真的很爱钱,可以去偷,你可以搬空国库,可以在三天之内把京城的钱财全搬回自己的金库。可是,你没有那么做。你爱的不是钱,而是出任务的刺激。你空虚,用金钱来填补。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贪恋出任务的刺激。就拿这次来说,你真的想要十万两黄金吗?坦白的说,你不缺。只要你不高兴,随时可以终止任务。你之所以挖空心思得到秦慕风的心,是因为给自己一个目标。让自己有追求,有活下去的动力。】
【不是的,我爱钱。】阡陌歇斯底里的大含,失去控制。
【你总是说,你不想要爱情,那你为什么把自己的身子给秦慕风呢?任务?那是借口,以前有那么多任务,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身子搭进去?】
【我不想嫁人,但是我想知道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开青楼多年,男女之事早已见惯。自己没有试过,所以想试试。秦慕风有那么多女人,我想他的技巧会好一些。】
【这不就对了,你从心底在好奇。也就是说,你很渴望。】
【不一样,我想知道夫妻之间的亲密之事,并不代表我想嫁人。】
【哼,骗得别人,骗的了你自己吗?阡陌,做真正的自己,别把自己藏起来。这十几年,难道你不觉得累吗?】
【不累,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你爱上秦慕风了,承认吧。别活在柳阡陌的阴影里,做白霏烟,做有阳光的霏烟。】
【我是白霏烟,从五岁那年起,我就是白霏烟了,不是吗?】
【你爱上秦慕风了,承认吧。你从骨子里,想做真正的自己。别再犹豫,勇敢的去做白霏烟。别再犹豫,勇敢的去做白霏烟。别再犹豫,勇敢的去做白霏烟。别再犹豫,勇敢的去做白霏烟。。。。。】
“不要,我不要。”柳阡陌猛从床上坐起来,大汗淋漓。她习惯性的将五指插进青丝中,闭上眼睛轻轻喘息。
守在床边的秦慕风,将下滑的被子拉在她身上,“你梦见什么了?”
阡陌打量周围一眼,“我怎么会在这里?”如果她没有看错,这是秦慕风的房间。
“你喝醉了,我抱你过来的。”两大坛酒,全让她一个人喝光了。
阡陌一抹脸,垂下头,吐出一口凉气,“真是丢脸。”明明想灌醉他,结果把自己给灌醉了。
“我以为你会睡几天。”两大坛女儿红,即使是他,也得睡上三天。
阡陌没有回答,朝门外看一眼,“我睡了半天?”她喝醉的时候是中午,现在是黄昏。依她的酒量,那两坛子酒最多能让她睡一天。
“是,现在是黄昏。”
阡陌掀开辈子,弯腰套上鞋子。“谢谢你照顾我。”
“也谢谢你骂我。”她的两巴掌,彻底打醒他。
“应该的。”阡陌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凉风吹进来。
秦慕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眉头皱得死死的,“出去走走吧,我有话问你。”
阡陌回眸,“想问我什么?”她低头苦笑,“想问我为什么那么能喝?”
“是,也不是。”他想问的,何止那么多。
阡陌嘴角一扯,熟练的点起烛台,拨亮灯花,“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也有话跟你说。”她可以猜到他想问什么。
“你身上,有一种藏不住的江湖气。你胆子大我知道,你敢打我,我很意外。”秦慕风眤着阡陌,眼神柔和。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阡陌缓缓走出门,秦慕风跟在她后面。
“说吧。”
阡陌与秦慕风并排走在院中,黄昏的余晖,柔和的撒在他们身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的身世你都知道吧?”阡陌侧目,看着秦慕风。
秦慕风点头,不语。
“其实,那是不对的。我六岁那年,遇到我师傅,一位江湖奇人。她将我带回家,悉心教导了八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都是跟她学的。我们家有个规矩,每个孩子满十六岁,都必须独立,学会生存之道。十四岁那年,十六岁的小师姐离家,顺便带着我一起走。后来,我离开小师姐自己回家。我本想回家看看,却发现,柳家人根本不知道我失踪。”阡陌低头苦笑,“很讽刺吧,居然没有人知道我离开柳家八年。离开家的时候,三哥塞了一把银票给我,整整十万两。我住在荒园,开始过自己的日子。为了不让外人发现异常,我以卖刺绣做幌子。其实,我压根不会刺绣,我连针都拿不稳。我在柳家过了五年,突然被赐婚嫁给你。我完全可以摆脱这个婚姻,可我不想那么做。我希望,你会爱我,好好待我。”阡陌勾唇一笑,“说真的,我初嫁进王府的柔弱,是装的。我躲的不是你,是你身边的那些女人。后来,我发现你恨我,开始想方设法逃开。我跟你说,我想做皇后,我有野心,那是假的,我想让你厌恶我。闲观花开花落,淡看云卷云舒,对你失望,我只想避开纷争,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她说的是实话,除了进王府的目的。在过去的那么多年,她确实是那样过的。
秦慕风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柳阡陌离家八年,还是江湖中人,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你离开柳家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人发现?”秦慕风眸中,充满怜惜。
她勾起嘴角,凄凉一笑,“我被扔到那之后,只有一位老嬷嬷送饭。我失踪后,那位嬷嬷绝口不提,自然没有人知道。”
“她为什么不说,你好歹是柳家小姐。”阡陌说得云淡风轻,眼眸中,却夹杂着一丝痛苦。
“我几乎被柳家人折磨致死,我离开了,是好事。在柳家那么多年,真正关心我的,只有那位嬷嬷。我回到柳家的第二年,她去世了。”
“你学过武功吗?”既然她师傅是江湖奇人,应该会武功。
“学过一点吧,防身而已。”关于武功,她并不想多谈。
“为什么告诉我实话?难道你不想把这个秘密永远保守下去。”
阡陌沉默一会,“我要你认识真正的我,要你看清楚真正的柳阡陌。”
“柳阡陌,有大家闺秀的优雅淡然,也有江湖女子的豪迈潇洒,我已经看到真正的你了。”秦慕风嘴角微扬,看着阡陌。
阡陌坦荡的迎着他的目光,“我们江湖中人有句话,江湖问路不问心。江湖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愿意说的,自然会说,不愿意说的,不要问。”
秦慕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