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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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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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娘含泪抚摸红玉的脸,叹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别跟那些人计较。嫌贫爱富的家伙!连老婆都不顾了,肯定不得好死!”她朝那处院墙骂了几句,才对春瑛说:“好春儿,你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周大娘会记得的。”她摸了摸春瑛的头,便搂着红玉往回走,一路小声安慰着进了自家院门。

红玉家的门始终没有打开,反倒是附近的人家有几个女人探头偷窥,见春瑛的视线转了过去,忙缩了脑袋。

春瑛撇撇嘴,她大略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红玉的父亲居然厌恶女儿到这个地步,连妻子生病也不肯让她进门,实在是太无情了。她厌恶地盯了那扇门一眼,便大踏步往家走去。

才进了家门,她便留意到母亲坐在桌前发呆,桌面上摆着两个茶杯,似乎有客来过,便随口问了句:“是谁来了?”同时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路妈妈被她惊醒,只说:“你马婶来坐了坐。”便问女儿:“你爹吃得怎么样?”

“还行。”春瑛把送饭时的经历说了一遍,又问母亲,“那个万二爷是谁?好像很多人都讨厌他。”

路妈妈冷笑:“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仗着娶了王总管的干女儿,就以为能作威作福了。哼,人家亲女婿也没这么嚣张!做事也不知道收敛收敛,门房那地方,是他一个人能吃下的吗?”

春瑛挑挑眉,心想这个万二既然不是长久的得势人物,以后对他敬而远之就好,用不着巴结他。

她又将路上遇到红玉的事说了,还道:“我不知道周大娘原是她姑姥姥呢,她爹也太狠心了。”

路妈妈将留给女儿的饭菜拿出来放到桌上:“他整日想着攀高枝,如果不是红玉姿色差些,只怕他还要……”顿了顿,扫了女儿一眼,改口道:“当日许家得意的时候,他求爷爷告奶奶地攀了这门亲,许家一败,他就翻了脸,居然想将女儿改许给吴婆子的傻儿子。当父母当到这份上,名声也算是坏了。他还有个闺女呢,也是个好的,可惜被他连累了。现在谁家敢上门提亲?幸好她是在府里当差的,日后只能求主子开恩了。”

春瑛边听边吃饭,偶尔也附和几句,路妈妈感到今天说得格外爽快,便索性把那几家人的恩怨关系都说了一遍。春瑛这才知道,不但周大娘是红玉的姑姥姥,原来红玉的一位姑姐母还嫁进了路家,生下的儿子就是自己的二堂叔。侯府中世代执役的家仆中,有十来家资格最老的,彼此都有联姻。认真算起来,只怕同院的四户人家,就有三家是她们家的亲戚呢。

路妈妈提到的那位二堂叔,春瑛从未见过。说起来,老路家也只剩下路有贵与这位路崇峻堂兄弟两个了。不过与长年混在大门上的路有贵不同,路家二叔做事机灵又能干,从十几岁开始就专办外差,现在跟在大少爷手下办事,听说腊月里才走了一趟江南,前两天才刚刚回来。

春瑛一听母亲说这位二叔颇有积蓄,心里就活动开了,忙问:“既然二叔能干,又在外头当差,应该有办法替爹找个好差事吧?二叔是管事吗?”

“算不上……”路妈妈想了想,“不过府里办外差的人不多,他也算是不错了。”顿了顿,盯着女儿道:“你还没死心么?你爹昨儿晚上不是都说了?他不想去。”

“爹只是不想去卢婶家的庄子而已,可没说不想找别的差事。”春瑛坐得离母亲近了些,“若说爹是害怕出头以后被人陷害,可二叔这么多年,不也平平安安过来了?可见路家人不是当不得好差的。娘难道不想爹出头?要是能放出去,咱们一家人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弟弟将来也不用去侍候别人。”她知道母亲最疼小弟,所以特地这么说,果然路妈妈的神情迟疑了,她连忙打铁趁热:“就算不想着放出去,爹有了好差事,月钱也能添一些,咱们家就更宽裕了!可怜小虎长了一岁多,还没穿过新衣裳呢,晚上睡觉也不敢多烧炭,他小小的身板冷得跟冰块儿似的……”

春瑛的话却是夸大了,但的确有效地打动了路妈妈那颗慈母的心,她当即便心疼起来:“你说得不错,要是家里多点银子,你弟弟也能过得好些,你大姐在里头也不用那么节省了。”她马上便决定,要尽量说服丈夫,即使不接受卢家的推举,也要另找个好点儿的差事。

春瑛心里一松,正得意呢,冷不防听到门外有人喊:“路家的,你给我出来!今儿就给我把话说清楚!”却是一把陌生的女声,语气很不客气,听得她眉头大皱。

路妈妈也有些恼了,立马便推门出去,只见院门那里站了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是自己素日的对头吴婆子,脸色顿时也不好看起来:“喊谁呢?我跟你没话好说!”无意一瞥,望见那吴婆子身后跟着两个媳妇子,其中一个畏畏缩缩地,正是邻居马家的,便预感到有些不妙。

果然那吴婆子骂道:“卢家的来找你了吧?她叫你们家应下宛平庄子的差事?我告诉你!那个差事我们当家的早就应下了,二少爷和王总管都发了话,你们两口子趁早死了心吧!”

路妈妈被气了个倒栽葱,几乎没咬碎一口好牙,她瞪了马家的一眼,暗暗后悔不该向对方透露此事。那马家的满脸愧色地福了几福,讪讪地道:“路嫂子,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跟我家小姑闲聊时随口说起……”

春瑛皱起眉,担心地看了看母亲。自家父母其实早已有了决定,不打算应下这门差事,母亲只是刚刚有改主意的意思,现在忽然来这么一出,可怎么办呢?

路妈妈原本对这件事还只是平平,现在听了对头的话,反而激起了好胜心:“哟,我倒不知道吴大娘消息这么灵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你就已经定下来了?别是说大话,想骗人的吧?”

“你才要骗人呢!”吴婆子不甘示弱地瞪回来,“反正这差事是我们当家的,你们趁早一边凉快去!不管谁叫都不许应!”

路妈妈叉着腰,昂头道:“既然是你们家的,你到我面前放什么话呀?还不趁早回去多巴结巴结,好多讨几个赏钱?”

吴婆子一脚踩上门槛,头昂得更高:“你既眼红我们家,就把你闺女也送上去好了,只怕没姿色讨不了爷们的欢喜,只能自个儿回家哭去!”

春瑛听得睁大了眼,路妈妈更是恼火,当即便抄起一个木桶砸过去,吴婆子闪避着出了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马家的与另一个媳妇子慌忙来拦,路妈妈死不肯放手,给吴婆子的额角来了一下,疼得后者杀猪般大叫:“杀人啦——快来人呀——”附近的人都围着看热闹,倒把整条后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春瑛见状不好,忙上前拉住母亲,小声道:“当心事情闹大了她倒打一耙!”路妈妈一愣,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下来,马家的迅速抢走了木桶。

那吴婆子见路妈妈手上没了武器,便得意起来,扬起脖子叫道:“你打呀,你打呀,我活了几十岁,从没受过这样的气,你趁早打死了我,再到二少爷跟前讲理去!”

路妈妈听了,倒先怯了三分,春瑛见那吴婆子一脸得意地还要再骂,便冷冷地道:“大娘也少说两句吧,二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即便他再宠你家姐姐,也没有管仆妇吵架这等小事的道理。真闹大了,你也没什么好!”

吴婆子涨红了脸,转而骂春瑛:“小蹄子,我跟你老娘说话,你算哪根葱,就敢来插嘴?懂不懂规矩?!”

春瑛冷笑道:“我不懂规矩,难道大娘是懂的?我只知道所有差事都是主家说了算,分派到谁家就是谁家,却不知原来大娘才是作主的那个,想要哪个差事,别人就不许干了,就连主人家发话都不行。”

吴婆子斥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刚才你不是说,这差事是你们家的,要我们趁早一边凉快去,不管谁叫都不许应吗?连主子叫都不许应了,这里的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吴婆子环视周围,见众人窃窃私语,心下着慌了。她自得势,便盛气凌人,嘴巴又坏,自然是不得人心的,当下就有人偷笑,暗地里叫好。她心里更加慌张。

马家的见状,便笑道:“哟,春儿这丫头今儿是怎么啦?嘴巴伶俐了许多。不过这话可不该说,这是犯忌的,让人听到了可不好。”

春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会不好呢?我只是照着规矩说话,原来守规矩也是不对的?”

马家的一脸讪讪,路妈妈得意了:“守规矩当然对了,只有那起子不守规矩的人,才会厚着脸皮整日宣扬自家闺女有多体面,可惜……正经连姨娘都没挣上去呢。”

吴婆子的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了,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被众人拦住。春瑛飞快地回转院门,抄上一把扫帚,决定即使真的上演全武行,也不能吃亏。路妈妈则早就挽高袖子,摆出了防守的架势。场面一时紧张起来。

“都给我住手!”一声大喝制止了众人的动作,街道上一片寂静。春瑛跨出门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深青缎面小羊皮滚边比甲的妇人,头上插了几只金簪,颇为贵气。众人似乎对她十分忌惮,缩角落里偷看的人慌忙躲回家门,其他人则恭敬地行礼,口称“徐大娘”。

那徐大娘走过来,冷冷地瞥了路妈妈一眼,又转向吴婆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怎么回事?!居然在大街上打起来了?!”

第十七章 萌芽

春瑛忙悄悄丢开扫帚,照着当年在酒店实习时前辈们教的姿势,摆出“谨候客人吩咐”的样子,同时给了母亲一个眼色。路妈妈哪里还要她教?早已捋下袖子,低头听教了。

没有人应声,徐大娘环视周围一眼,又再问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三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说话?!”

众人略微有些躁动,但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还是决定不搅和进去。现场一片静悄悄的。

吴婆子眼珠子一转,便甩帕子上前哭道:“哎哟我的徐嫂子呀,是路家的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我跟她说道理,她还打我!我的腿啊,我的老腰,都快被她打断了,她还要杀了我哪!”她这话一出,不但路妈妈与春瑛都对她怒目而视,其他人脸上也显出不屑的神情。

徐大娘哪里会信?大喝一句:“别哭了!”吴婆子正嚎着呢,被她这三个字噎住,一口气没上来,立时便咳个不停,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徐大娘嫌恶地撇过头,没理她,只拿眼睛去看路妈妈。后者心下着急,忙上前行礼道:“徐大娘,原是这吴婆子素日与我有怨,平白无故上门吵闹,还当着我女儿的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仗着有二少爷撑腰,就要打人。我一时生气,才还手了两下子,您可要明鉴呀。”

春瑛暗暗点头,虽说老妈没说实话,但那件差事说出来,恐怕几家人都有麻烦,倒不如直接承认了有打人,却又把责任推到吴婆子身上,反而容易脱身。不知道这位徐大娘相不相信?

徐大娘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是吗?”也没说她们谁是谁非,倒让春瑛与路妈妈都一阵紧张。

徐大娘环视众人一眼,忽然转向东边扬声问:“那边那位公子,似乎从刚才就在了,不知可曾见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您为小的解惑。”

春瑛这时才发现,在离她们三丈多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驼色的素剪绒袍子,正背对着她们,紧紧盯着路边一户人家的院墙,仿佛墙上长出花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还牵着一匹马,正偷偷打量这边,似乎是准备从这里经过时,被看热闹的人给堵住了。

那男子听了徐大娘的话,慢慢转过头来,春瑛分明认得,他正是她遇过两次的小胡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小胡子面露难色,转头对小厮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小厮便领命走过来道:“这位大娘,我们家少爷和我只是偶然路过,并不知道这几位婶子是怎么吵起来的,只是听到这位穿红的大娘……”他指了指吴婆子,“在院门处大声叫嚷,让那位穿蓝的大婶不许应主人家派下来的差事,还说要是她眼红就把自家的女儿也送给爷们。这位大婶生气,就拿水桶打了她一下,那位大娘便说她要杀人,闹得人人都来看热闹,倒把我们少爷给挡在了这里。”

吴婆子一听就急了:“徐嫂子可别信他们胡说!他定是跟路家有勾结,才会帮她们说话!”

小厮冷笑一声:“大娘当我们少爷是什么人?若不是看在你们主家与我们少爷的好友同属一族的份上,我们少爷才不屑跟你一般见识呢!休要信口开河胡乱栽赃!我要是把你方才那些大话都说出来,大娘可就要当心挨板子!”说罢十分有礼貌地向徐大娘行了个礼,便退回主人身边,那小胡子随意扫了一眼过来,仍旧转过身去盯着院墙,看都不看这边一眼,似乎十分庄重守礼。

春瑛却觉得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猜想他定是认出来了,细细想起他小厮的话,不由得暗中叫好。虽然那些话字字都没有夸大歪曲,但有意无意间,却偏向了自家这边,一定是故意的吧?小胡子果然十分有眼色。春瑛想起元宵时他让给自己的鲤鱼灯,便觉得他更顺眼了,连那两撇不太协调的小胡子都变得十分有型。

吴婆子却不这么想,她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小胡子一口,却被徐大娘用眼神制住,只得怏怏地闭了嘴。那徐大娘遥遥向小胡子拜谢,便命众人让开道路,让他们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徐大娘便沉下脸,盯着吴婆子问:“方才那位小哥说得可是真的?!”

“哎哟我的好嫂子,您可不能信外人的瞎话呀!”吴婆子哭丧着脸甩帕子,就要扑上来大哭,徐大娘往旁边走了一步,利利落落地避了过去,又问:“他说你的那些大话……又是什么?”

吴婆子哭声一顿,继而嚎得更大声了,却从帕子底下偷偷看她,目光闪烁。徐大娘心中有数,将视线转向其他人。

这时候的形势已经跟先前不一样了,既然有了外人作证,又有徐大娘出头,在场的媳妇与婆子中,有素来看不惯吴婆子的,再没有顾忌,便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把她的恶行恶状数落出来,把她原本的七分罪孽添到了十分。路妈妈一脸得意地站在边上,偶尔插几句嘴,心中无比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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