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本来因摔伤受了惊吓身子就弱,又遭寒气侵袭,生三爷的气又担心着廖二少爷的安危,忧愤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当晨起扫院子的丫鬟在门前发现倚在门槛昏睡过去了的莫莉时,吓得急忙惊叫着禀明了卢妈。卢妈亦是惊讶万分,不是好好的在三爷园子么,怎么会晕倒在自家园子门口?这边命人将莫莉抬进屋里,那边已急急的差人去通报三爷。摸着莫莉滚烫的额头,卢妈当下吓得不轻,都快成火炉了,这可怎么得了!
三爷得了下人的回禀,当下也是一愣,昨儿不是让小铃铛将那两人都关在柴房里么,什么时候逃脱的?还病得不醒人事?宿醉了半宿的酒,立时也惊醒了一半。
小铃铛听见了,脸色登时煞白。三爷瞥见,也不说话,只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腿就往外奔。小铃铛只得硬着头皮,颠儿颠儿的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谁也没想到莫莉这一病,竟是如此急暴,险些去了半条小命。
府里肯定是无法将养,三爷命人备了马车,带着两个丫鬟和小铃铛,将莫莉护送到静音庵。两个丫鬟负责照顾莫莉,他和小铃铛在隔壁小院也住了下来。
净明师太懂些草药医术,把了莫莉的脉,见脉象微弱滑脱,亦不禁皱了皱眉头,这孩子怕是心病加寒邪同侵,即便医好也得些时日。于是劝慰三爷还是回府里,莫莉好些了自会到府里通禀。
三爷哪里肯听,他的唇角已急的冒出了两个火泡,莫莉的病是他一手造成的,倘若莫莉有个三长两短,他当如何给和成杰交代?又当如何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
整整七天!整整七天莫莉方才悠悠的醒转。当三爷蓬发蔽面胡刺啦差眼含水波的伏在莫莉面前时,莫莉吓了一跳,这人是谁?山里的野人吗?她惊恐的向床里缩去。
“莫莉~莫莉~你终于醒了,别怕,师傅再也不打你了……”三爷激动的热泪盈眶,握住莫莉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
“师傅?”莫莉惊恐的望着面前蓬头垢面之人,怎么可能呢!师傅是那般风流儒雅之人,怎么会变得如此邋遢,比街边的叫花子还要凄惨!
小铃铛见莫莉不可置信的模样,遂上前道:“这个、是三爷,你不要害怕。”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莫莉气虚微弱的问道。
三爷只顾着看莫莉,小铃铛于是回道:“三爷也不知听哪里的游方道士胡乱编排的,说是,若家有重病之人,身边亲近之人如果能够不沐浴、不剪发、不剃须、不更衣,虔心祈福,就会有神灵眷顾,保佑病人早日康复。你在这里也没个亲人,三爷说自己是你师傅,也算半个至亲,非要如此做,为你祈福,所以就成这个样子了。”
见三爷如此凄惨落魄可怜兮兮的样子,先前对他毒打廖二少爷的恨意,瞬时也消去了一半,莫莉心绪复杂的又低低唤了一声:“师傅~~”
“刚见点儿好,少说话,小心伤气。”净明师太不知何时进来,端着多半碗热乎乎的小米粥,坐到炕沿上。
“师太,我来吧。”三爷伸手欲接过粥碗。
“莫莉已经醒转,你也该回去换换衣服了,这里就交给贫尼吧。”
三爷看看莫莉,不自在的摸摸自己凌乱的胡须,尴尬的呵呵笑了笑,于是道:“也好,我先回去,等会儿再过来看你,你要多吃些,赶快好起来。”
莫莉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扯扯唇角。三爷转身的瞬间,一滴清泪顺着莫莉的眼角滑落到枕边。师傅是好人,廖二少爷也是好人,好人欺负好人,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莫莉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该向着哪一边了。
莫莉在静音庵住了二十多天,方才回到王府。大病初愈,卢妈心疼的紧,一切劳作都不让她做,莫莉心里感激,不知如何回报,想起在庵里同净明师太学做的绿茶豆腐,偷偷的溜到厨房做了,呈给卢妈。豆腐鲜嫩爽滑,融着淡淡的茶香,别有一番滋味。卢妈虽是埋怨她不听话,不当心静养身体,但吃着那别样的豆腐,心里又当是另一番心情。
在庵里的时候,小铃铛就早已偷偷的向莫莉呈报,那一晚他买通了看门的守卫,将廖子昂送出王府,找了车,连夜就打发他回栖凤山了。三爷知道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没太难为小铃铛,只要莫莉没走,不相干的人走就走了,他还巴不得呢。况且那会儿莫莉病得昏迷不醒,他哪有心思再顾及那些个事,因而小铃铛私自放人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廖子昂走了,原本生命中按部就班的计划,仿佛被一阵狂风刮得零落不堪,再拼凑不回原样。那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义,化为丝丝缕缕,萦绕在莫莉的心间。令一直不知愁为何物的莫莉,脸上亦不再只是挂着灿烂的笑容。这一场事件,这一场大病,让那个纯真活泼的女孩,成熟长大了许多。
25。卷二 香魄入南国 断情锁清愁…第025章 陆羽茶经
大病之后,许是伤了元气,都到了四月的中旬,许多人都换了夹衣,有的怕热的,甚至只穿了一件单衣。可是莫莉却依旧裹着厚厚的衣衫,即便如此,手脚亦常常是冰凉,畏寒的厉害。
三爷心底愧疚,不知哪里讨来这样那样的偏方,一一的试过,却仍是不见起效。这倒也应了那句古话:得病容易祛病难。没办法,只得慢慢的将养。
原本就有些清瘦的莫莉,愈发显得身子骨单薄,一阵风刮过,就仿若要飘走了般似的。三爷调侃着说,要在莫莉身上拴根绳子,哪天来阵狂风把她刮到天上,他这头松松紧紧的牵着绳,放一回活人纸鸢,倒也快活。逗得萱儿呵呵笑个没完,非要三爷真的找根绳子将莫莉拴住。
一直心情郁结的莫莉,亦不禁半嗔半怒道:“师傅您是不是就喜欢用绳子?上回绑我,这次又打算拴我,下回您是不是该把我吊起来了?”
三爷尴尬的嘿嘿笑笑,这怎么说的,自己给自己码套往里头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莫莉并没有特别记恨三爷,虽然那时他命令下人将她绑了,但下人举起的板子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不过这一切也要归功于小铃铛的机灵,他就知道三爷舍不得真打莫莉,才会命了下人装装样子,将板子落在旁边的破棉被上。有一次闲聊莫莉问三爷,小铃铛并没有真打她,他怎么并没有惩治小铃铛。三爷说,他要是敢动你一下,还不怕我扒了他的皮!
可是……即便三爷这样说,对于那一次的经历,她依旧是无法释怀。莫莉如雪清透的面颊,不再总是挂着灿然的笑靥,若水瞳眸,虽然依旧清澈灵动,然而那密密茸茸的长睫之下,却悄然的躲藏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虽然身体虚弱,可莫莉依旧坚持要陪萱儿读书,比起之前,莫莉花在读书习字上的时间更多了,而且也更加用功。每每遇到晦涩难懂的文章,不便问夫子的,便常常请教三爷。三爷不仅教她抚琴,而今连那诗赋文章也一并的开始授教,成了名副其实的师傅。
莫莉聪慧用功,到了这一年的八月,夫子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已经背默自如。虽然字写得不是很好看,不过倒也端正。而三爷私下教她的《声律启蒙》,却成了每日里和萱儿玩乐猜谜的好题材,俩人一对一句,抑扬顿挫,虽不解其意,却玩儿得不亦乐乎。
这一日傍晚,莫莉同萱儿正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写纸条,将《声律启蒙》上下两篇的三十个题目写出,然后揉搓成小纸团,放到一个锦盒里,混乱了,再伸手去摸,摸到哪个背哪个。萱儿是跟着莫莉学着背《声律启蒙》的,因而不是很熟。她一副紧张兮兮,胆怯恐惧的模样,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小嘴半咧,小手在盒子里划来划去,磨蹭了半天才从里面颤颤的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别怕嘛~~背不出来大不了挨罚喽~~”见萱儿那般可爱的模样,莫莉在一边半眯着眼,笑意盈然的吓唬她。
“好险哪~~”萱儿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团,看到上面写着的上卷第三篇,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粉嘟嘟的小脸露出灿烂的笑容。于是“楼对阁,户对窗,巨海对长江。蓉裳对蕙帐,玉斝对银釭……”带着童音,神气十足的背了起来。刚好背到最后一句“苏武牧羊,雪屡餐于北海;庄周活鲋,水必决于西江。”还没来得及让莫莉摸呢,三爷边拍着手,边笑着走进来。
“萱儿好聪明,背得比你四叔和悦馨姑姑都流利,改天让她们见识见识,羞羞他们。”
得了夸奖,萱儿美得合不拢嘴,侧头对莫莉道:“莫莉呀~~你要快些教我背下篇的,我还得给四叔和悦馨姑姑表演呢~~”
“好~~只要萱儿想学,咱们就一起背。”
三人正说着话,小铃铛凑了过来,冲着莫莉道?:“我刚送到厨房一锅山药芡实野雉汤,等会吃饭的时候你多喝些,那可是三爷托人特意到山里猎的雉鸡。”
莫莉急忙冲着一侧的三爷道,“师傅,您不用再为我费心了,我都已经好了。”
“好了还这么瘦,萱儿都快赶上你了。”三爷说着牵起莫莉的手握了握,“还是这么凉,哪里就好了?!”
莫莉急忙的抽出手,转移话题道:“师傅,您上次说托人给我找的关于茶的书,找到了吗?”
“今儿下午才给我送来,我这不就急着给你拿来了。”三爷说着,从袖笼里掏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
“《茶经》,”莫莉接过书念到。
“这是关乎茶事最早的一本也最著名的的一本书,著此书者陆羽,被世人尊称为茶神。书里很详尽的介绍了茶叶生产的历史、源流、现状、生产技术以及饮茶技艺,茶道原理等。”三爷简单的给莫莉介绍道。
“谢谢师傅~~”莫莉的脸颊晕上了一点微红,露出久违了的灿然笑容。她如获至宝,小心的将微微皱起的一个书角抚平。
“莫莉,为什么对茶事那么感兴趣?”三爷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知道,就是喜欢。”顿了顿,莫莉复又道:“也许是从小在茶园里长大的原因,闻到茶的味道就觉得特别的高兴。”
“小丫头,”三爷宠溺的抚了抚莫莉的头,“就知道你喜欢,好好读,学会了给师傅泡茶去。”
三爷带着小铃铛走后,莫莉服侍萱儿用过晚餐,和卢妈一起到厨房吃饭。可能是心情好的原因,竟然喝了两碗小铃铛带过来的鸡汤。撑得小肚子鼓鼓的,卢妈见了是又好气又好笑,见她走路都费劲的样子,也没用她收拾盘盏,只哄她到院子里走走,消食去了。
莫莉却是急不可耐的奔回屋子,点燃灯烛,捧着陆羽的《茶经》,一页页翻阅开来。
陪萱儿读了几个月的书,虽说认识了不少字,可是一行行的读下来,依旧是有许多不认识的字,前后意思贯通不了,倒急得冒了一脑门的汗。于是只好通略的看了一遍,见这书分了上、中、下三卷共十个部分,分别是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十之图。于是找来纸笔,从上卷的第一篇看起,将遇到的生僻字,不懂的词,依次抄下,只待第二天向三爷讨教。
白日里要陪萱儿去读书,还要哄着萱儿戏耍,再刨去做杂事的时间,莫莉能够认真研读《茶经》的时间,也只剩晚间睡前的这一段时间。因而一部《茶经》,七千来字,莫莉竟用了二十多天方才看完。因为书里很多的字、词,都是莫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因而几乎每天她都得抽空跑去三爷园子,向三爷讨教。见面时间多了,况且三爷给她讲解的也是极耐心仔细,先前同三爷之间存在的隐隐约约的隔阂,也便渐渐的淡去,到又恢复了从前毫无拘束的情景。
九月初的一天,天气晴明,耀得人睁不开眼睛。三爷躲在自家园子里,邀了两个常来往的朋友品茶聊天。
萱儿一早起来就不大舒服,午间少吃了些又昏昏睡去。于是莫莉趁着萱儿睡觉的空,拿着新近记下来的一些问题,跑来三爷园子,向师傅请教。
26。卷二 香魄入南国 断情锁清愁…第026章 微露端倪(一)
进了院门,见三爷正和俩个朋友坐在竹丛边的几凳上说话,愣怔了一下,方待转身退出,却听到迎面三爷叫道:“进来吧,我正要叫小铃铛找你去呢。”
“找我?”莫莉略显惊诧,伸手指了指自己。
“嗯,快过来,”三爷招呼莫莉。
莫莉将手里攥着的纸背到身后,缓步走到宽大的木雕茶几前。
“这位是方爷,这位是霍爷,都是我的好友,他们听说你通读了陆羽《茶经》,而且年纪轻轻,又泡的一手好茶,想试试你的手艺,爷我将煮茶的用具都给你备好了,怎么样,快去准备吧。”
莫莉见过两位爷,见那两人一副期待的模样,于是只得将手里的纸放在一处,去茶房准备了。
进到茶房,见角落里大大小小摆了一堆崭新的物品,其中有几件莫莉是认得的,像罗、合、拂沫、瓢、碾、风炉、灰承、火夹、……等等,大都是常用的,而另外一些,莫莉仔细看了看,似乎和《茶经》里写的煮茶的器具相似,猜想大概是三爷照着书上刚添置的。那么多的东西,莫莉还没有完全记住,更别提这所有器皿的用途了,三爷这不是给她出难题吗。客人在外面等着,这茶又不能不泡,怎么办呢?莫莉愁眉苦脸的的蹭到放茶具的柜子前。打开柜门,一套荷叶口的越窑青瓷茶盏映入眼睑,釉质温润如玉,青绿略带闪黄,同茶神书里描述的一样。就是它了!莫莉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莫莉将小铃铛特意从狮子山上的珍珠泉取来的水烧沸,在小铃铛的帮衬下,把茶盏器具一一搬到南墙竹林边的根雕木桌之上。还未等三爷开口询问,她便自行解释道,那些个煮具等等都是新的,需要好好清洗一番,时间可能要久些,于是她自作主张为几位爷泡回功夫茶,用的可是太白顶芽,茶圣陆羽的书里都提到过,“婺州东白山与荆州同”,这可是顶级的绿茶。
方爷和霍爷年纪同三爷相仿,不过都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听莫莉这样一说,不约而同的都望向三爷,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只听方爷道:“好啊博野兄~~藏着这等好货不露,要不是你这小奴婢大方,怕是我们连味儿都闻不到吧?”
三爷尴尬的笑笑:“哪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