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凑巧,大山、柱子、贺永年三个在城外跑马回来路过时,看这车夫满脸焦色,里面有女子嘤嘤的哭声,情状可疑。
问及才知方才的情况,柱子和贺永年策马去追,留大山在这边儿守着马车。吴娇儿在车厢里听到外面这人的声音似是在哪里听到过来,伸出头来,一看是大山,顿时又羞又愧。
贺永年与柱子追了半晌,没追上这杨卫青,只将吴娇儿送了回家。再后来,宜阳县城本就小,在街上打转也总能碰上一两面儿,一来二去的,便熟识了。
柱子与张巧儿互有情意,贺永年便与出主意,让他回家与爹娘议议,早些去提亲。早先张巧儿与吴娇两个,见这三人见天打马游街,正事儿不做,以为是那等浪荡公子哥儿,见了几回之后,才发现实则不是那么回事儿。
柱子有意讨好张巧儿,自然是将贺永年的事儿与她说个七七八八。张家是宜阳的老户,张母与张父对当年的事儿都略知一二,也都信了柱子的话。
柱子爹娘则更欢喜,儿子悄不吭声将媳妇儿都找好了,寻个由头来城里,借机瞧了瞧这张巧儿,生得白净利素,家境也还过得去。便使了媒婆前去提亲,亲事极是顺利,当年三月里提的亲,十月里便成了亲。
大山与这吴娇儿倒是在两人成亲之后,由这二人撮合的。
用柱子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和大山在前面走着,吴娇儿与张巧儿在后面跟着,两个孩子奶娘陪着,一路经过七八个院子门口,都是住满了人,内眷也不少,都出入随意,不少男女身上都挂着小香袋,都是来烧香的。
几人走出后门儿,都笑道,“本想着大暑天儿的,无人来呢。没想到这里这样热闹。”
山林浓密,曲径通幽,山涧间溪水哗哗流淌,确比城内凉爽不少。这一行边走边说笑。
不知不觉便远离寺院。
吴娇儿与相携着说悄悄话,“据说这里求子极为灵验的,我们再去拜拜?”
张巧儿点头,“好,反正要住几天儿。咱们今日玩过,明日早上去烧第一柱香。”
吴娇儿正要说话,突然眉头凝住,身子也立着不动。
张巧儿奇怪的顿住脚步,正要问她,突听林子那边儿有个男声传来,极是耳熟,再一细听,登时恼怒上头,“是杨卫青?”头转过来,四处巡视着,找那杨卫青的踪影。
大山依柱子所言去了位于偏僻角落中小客院儿,这里东西南三面,各三间破瓦房,院中一颗高大松树下,正坐着几个落魄秀才在那里高谈阔论。见大山进来,这几都住了嘴,想必是因他衣着绸衫,脚穿崭新蕉布包布夏鞋,腰间挂着一声晶莹剔透的玉佩,似是富足人家。眼中都显出不屑与警惕之意来。
还好大山早年也考过秀才,又落了第,将自家这不如人处与这几人一说,这几人立时又生出亲近之意,邀请他坐下喝茶。
那茶汤暗陈,含在口中只有苦涩,哪有半点茶香?近几年虽然一直是长随身份,衣食往行却与富家少爷一般无二的大山,一时还真难以接受这味道儿。强忍着不让脸上显出异样来。
顺着他们刚才的谈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说了大约有三四刻钟,突然一个秀才抬头,扬声向院门处喊道,“秦兄,这大半**去哪里用功去了。”
大山本是背对着院门儿,此时,便缓缓放了茶碗,站起身子,向几个秀才略一施礼,“与诸位一番畅谈,甚是痛快,一时忘了时辰,在下还有事,明日再来。”
说完背着新进来这位秦公子,匆匆出了院子。
临出院门儿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身着月白衣衫的秦公子正是杨卫青。遂找到知客僧人,将柱子的话说了一遍儿,一边又掏出两块各有一两重的碎银子递了过去。
两个知客小僧人宣了声佛号,将银子袖了,跟着大山重新回到院中。
此时,那杨卫青正一脸春风得意的与那几个穷秀才高谈阔论,突然他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他做亏心事做惯了,本就警觉,下意识将手中作幌子的书本一扔,撒腿就往墙边儿跑。
他这一跑,原本半信半疑的小僧人,都将大山的话信以为真。飞速追了过去,抱着已爬墙爬了一半儿的杨卫青的大腿,将他给拉了下来。
大山慢一步赶到,一个窝心脚踹了过去,将杨卫青踹倒在地。
方才那几个秀才一下子傻了眼儿,有大胆的便围过来问是因何事。大山连连冷笑,“杨卫青,冒允生员,你胆子倒不小”
正这时,外面呼呼啦啦的来了一群人,二话不说,将倒在地的杨卫青扭了起来,有人立时将一方旧帕子塞了入他口中,他怒目圆睁,口中呜呜有声瞪着大山。
大山恼怒,抬腿又往往杨卫青身上补了两脚,这才大步出了小院儿。
大山在院门口儿看见,心中暗笑,大山这是在借机出气呢
柱子拉着他悄悄的道,“跟他在一起的那妇人已被樊府的人拿住了。咱们回吧。呆久了,难免会让人打听出什么来。”
大山应了一声。两人回到客院之中,说要下山。除了三个小的不满意,哼叽了几声,两个奶娘和小厮倒是都极透的。快带将行嚢收拾了,下山而去。
几日后傍晚,贺永年从铺子里回来,与李薇笑道,“前几日柱子和大山两家去永福寺烧香,原说是要多往几天,却又急匆匆的回来了,你知道是因什么?”
李薇正忙活着摆晚饭,头也不抬的道,“我天天不出门儿,哪里知道为什么?”
一面将晚饭摆好,又去将冰盆挪近,这才转向他笑道,“你这么说定是有缘故,说来听听”
贺永年笑道,“先与你说个生意场上的事儿。”
李薇撇了撇嘴儿,将一碗在井水里沁过的绿豆汤递到他手上,道,“好,你说吧。这生意上的事儿与大山和柱子去永福寺有关么?”
贺永年点头,“是。”
这下李薇来了点兴致,本来她也很想知道这两家去山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去之前还说要好好玩几天呢,第二天一早竟见柱子和大山一齐来家说事儿。
便催他,“那你快说,我看你笑得眼睛都没了,定然是好事儿”
贺永年道,“咱们安吉城西有位樊老爷,一直专做杂货铺生意,做了也有二十来年了,早年只是一个小铺了起家,现在整个安吉城里,几乎每个主要街道都有他的铺子。生意也十分红火,可是,自前四五天前起,他突然开始歇铺子,两天内将二十几家铺子全部歇了。有人说樊府昨天早上合府都搬走了。只剩下两个管事儿在这边儿处理余下的货物并老宅子。”
李薇听到宅子二字,心中一动,随即又息了心思,他们自搬到安吉来,花钱如流水,虽然有进项,总要积一积才有整数的银子可使。况且又是城西的。
便催贺永年继续说,“樊府歇铺子和咱们的生意有什么关系?你要做杂货铺子?”
贺永年摇头,“我不做。是柱子和大山做。”
李薇又问,“那这位樊老爷为何无缘无故的歇铺子?”
贺永年轻笑,“这便与大山柱子两家为何提早从永福寺回来有关系了。”说着到这儿又不往下说,只吊着她。
李薇冲着他扬了扬拳头,贺永年笑了一下接着道,“与你说明白吧。这位樊老爷膝下无子,只得一个女儿,生得如何不知,却知她是个极抢手的。樊老爷一旦仙去,这万贯家财可都是留于她的。而这位樊小姐虽然生在商家,却对经商无半点喜好,只喜欢看书写字儿,吟诗诵词,心性简单,竟让一位积年骗子给瞄上了,装成个落魄的秀才骗得她……咳,本是那骗子骗她借着永福寺烧香私奔,被柱子和大山撞破。将那人抓了去。这樊老爷一家急着搬走,自是为了保全女儿名声。为了谢大山和柱子,一人送了一个铺子。”
李薇自生了孩子后,嫌弃自己的腰粗胖,本来就没什么要出门儿的事儿,现在愈发的不肯出门儿,整日只在家逗弄小包子,这事确是半点风声没听到。
愣怔了一下,笑将起来,“哟,大山和柱子也是好人有好报。这下,一人两个铺子,说不得不出两年便超过你有钱喽”
贺永年微微点了下头,至于大山与那吴娇儿的事儿,不与她说知也罢。
且说大山与柱子一人得了樊老爷相赠的铺子契,都是一愣,这谢礼也太过厚重了。两人都说不要,又问那樊府管家,能不能劳樊老爷给指点指点进货的门路。那管家却摇头。
柱子心思机敏,心知这位樊老爷许是怕他们与樊府之前合作的老主顾见了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而赠铺子则隐蔽,与外人说是买的也使得。便也就不再深问,将樊府管家送出门儿。
五六日后,李薇再问樊府的消息,却是已将铺子余货清理完毕,铺面也大多转手,剩下的几个未转手的,听说是托在相厚的牙行里帮着转。
在心里头唏嘘感叹一番。决定自己将来若生了女儿,一定要将她教得贼精贼精,只有她骗别人的份儿,别人敢骗她,那是屎壳郎打灯笼——找死
日子一晃到了七月初,李薇午睡醒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天气仍有燥热,随手翻了下黄历,今年闰十月呢,叹了一声,“怪不得呢。”
麦穗听到动静,端了水挑帘进来,笑道,“小少爷被老夫人接过去了。孙大娘也在那边儿呢,小姐不多睡会儿?”
李薇摇头,笑道,“我再睡,娘又该我对孩子不上心了。”一边接过麦穗递来的帐子,一边感叹,自己实在是太过幸福了。往常都听人说养孩子费心又费力,她却一点也不觉得。
有何氏在她近邻住着,又有新买来的奶娘,那小包子吃睡都不用她操心。
梳洗完毕,出了正房。这院中大树不多,迎面扑来一股热浪,熏蒸得她身上立时冒出一层细汗来。
快步穿过小月门儿,进了何氏的院子,参天大树遮云蔽日,撑出一地匝匝实实的树荫,这才觉得身上凉爽一些。不由舒了口气儿。
桂香在正房院前绣着小包了的肚兜,见她过来,起身行礼,“小姐,老夫人在后面花园里呢。刚把晒好的水抬了过去,怕是这会儿正洗澡呢。”
李薇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往后面儿花园走。这小包子极爱玩水,每回一给他洗澡,他便咧着小嘴,笑个不停。
李薇在何氏院中逗着小包子玩了大半晌,本要抱他回来,何氏怕她没什么经验,照看不好孩子,便不让她抱。李薇却想着虎子自到了安吉之后,读书极用功,除了去学堂便是在自己的西跨院里读书,何氏这院中冷清,有个孩子闹着,他们也会热闹些。
便也没抱,刚进了自家院子,麦穗便回道,“小姐,两个李老爷都来了”
李薇笑起来,原先丫头们要么称大山柱子,要么称李管事儿,现在变作李老爷了
问清两人在贺永年书房之中,她去顺着廊子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刚走到窗前,便听柱子的朗笑声,“……原先想做杂货铺是随口一说,这樊老爷歇了铺子后,我倒还真想做杂货铺的生意了。”
大山接口,话中带挪揄之意,“是,最大的商号走了,以你的精钻劲儿,不出几年,你的李记杂货铺子就拔了头筹了。”
柱子呵呵笑将起来,笑得甚是畅快,李薇忍不住在外面问道,“大山,那你打算做什么行当?”一边进了门儿来。
大山摇头,“想了几个都不太合适。有人说开当铺钱极好挣的。”
贺永年摇头,“南方民风奢靡,当旧置新几乎是家常便饭,安吉民风相对纯朴,当铺虽不可少,但平常百姓是到了情非得已才肯与当铺打交道。与在南方开办当铺比起来,差得太远”
大山便笑道,“那再细想想。”
番外之春兰(一)
七月,宜阳。
正午时分,正值吴记酒楼里最热闹的时候,宾客满满,人声鼎沸。
这几年吴旭对酒楼经营颇下工夫,几乎每个月都要引进一道新菜。七月里推出的新菜是一道酒糟鱼,颜色红亮,酒味浓郁,风味独特。这道菜原是南方地区的风味小食,是吴旭从他那位江南来的养鱼师傅那里打听出来的。
刚推出四五天儿,经过食客们的口口相传,点这道菜的人多了起来。也有人知道他们每月都要推出新菜,专在初一这一天来下馆子。
因他有那天荒湖,吴旭便下功夫开发水产类的菜,除了这酒糟鱼,还有姜丝蒸咸鱼,烟熏鱼;另有如碳锅鱼,水煮鱼,酸菜鱼之类,后几种是李薇与他提供的菜单,由酒楼的师傅们按当地的口味儿做了些微的调整。都是偏重口味的菜品。
咸鱼之类的都是从望远县运来,而鲜鱼类的则由他在宜阳的那个小塘子里供给。每年八九月里,吴旭还会将望远县湖中所产的肥嫩大螃蟹挑最好的单供自己的酒楼,与旁家只能挑到那些小而又没蟹膏的酒楼形成鲜明对比,因而吴记酒楼在宜阳县也渐渐的成了人人皆知的,说到吃鱼吃蟹,此乃第一选择。
酒楼门前揽客的小伙计肩上搭着洁白的帕子,殷勤的将食客们往里面让,领进一拨客人后,刚拿着帕子抹了把汗,眼角转到从东边街上来的三人,笑意沉了下来。
“胜哥儿,请问你家吴老板可在?”
来的三人均是一副吊尔郎当的样子,笑嘻嘻的看着小伙计,问话倒还客气。
“不在。我们老板去望远了。”胜哥儿看见这三人,脸儿沉了下来,忍着不耐烦答了一句话,扭头要往里边儿走。转眼又见两位食客上门儿,忙带着笑脸殷勤的迎了过去。
这边为首之人有些着恼,脸也拉了下来,他尚还能忍得住。后面两个小混子却忍不得了,其中一人冲着胜哥儿的背影骂道,“娘的,一个破酒楼的小伙计也敢在老子面前张狂,五哥,这银子咱不要了,回去剁那小子一只手,瞧他们还敢不敢猖狂?”
叫五哥的男子扭着瞥了他一眼,抬头望着黑底金字的“吴记酒楼”大招牌,幽幽的道,“你小子能耐,你去剁剁下来瞧瞧你还有命没?”
说着又狠狠呸了一声,“老子在宜阳混了这么多年,混得还不如一个乡下小子。这吴记的掌柜真他祖母的走了狗屎运”
另外一个没说话的小伙计在一旁附和几句,又转头向方才说话的小混子道,“小刑子,五哥的话不错。这回你趁着三哥不在,又将那小子勾到赌坊去,等三哥回来,你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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