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势,不能完成的许诺,不可轻许。那天,陈少蒙房间里又烂了一个茶杯,安言专门买了只精美的塑料杯子送回去。
周五,陈少蒙没好气地把大半夜没睡赶出来的报告拿出来,分析的途中几次想打哈欠都生咽住了。安言听了以后停了三秒,垂下脑袋细细的思索,陈大少莫名其妙的就想偷窥她的脸色。才睨一眼,那女人突然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出乎意料的弯了眉眼,莞尔说“很好”!
他愣了。
她笑了?她一直要么无视他要么冷冰冰的,他以为她对着他没有笑神经。想不到她笑起来竟像早晨的日光,明媚得无以复加,陈少蒙居然愣小子一样“呼”的脸热了——他原本是个懒散的人,自小养尊处优一帆风顺,长得又相当不赖,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可是这一整周,这个女人倚仗着老头给他施加压力,对他指指点点挑三拣四,整得他几乎吐血。他出离愤怒了才会和那堆资料赌气,只想看到她被自己驳得当场低头认罪受憋的可怜样。但是,失败的她居然没有半丝的不快,很直率的赞赏,竟然令他突然感觉自己是被期待的——付出了努力,然后,受到了嘉许——这感觉很新鲜,但是,很好。
安言好声气的和他商量:““新世纪”不算规模太大的公司,作为经营者最好能熟悉每个环节的运作和人员统筹,甚至参与一些决策创意,这有助于今后决定公司发展方向。下一周,咱们从创意部入手,可以么?”
他对她的温和都不惯了,瘪瘪嘴,“不都是你说了算么?”
安言笑得越发灿烂,“赌气比较容易激发潜能,但是也死脑细胞,不过陈副总,这周辛苦了!我呢,也要收回一半对您的观感!”
观感?什么观感?陈少蒙差点脱口问了,骤然想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赶紧自觉地刹住。
后来安言去了,他捏着那个合手的塑料杯出了回神。好吧,也许老头说得对,这个安言很特别,有大将之风的镇定头脑,举重若轻的悠闲态度,主要是那俱纤细的身体里仿佛孕育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坚定。他不得不承认,那种强大的气势,目前的自己还没有。
有意思,比他遇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有意思。
张若盈敲敲门进来了,看到陈少蒙若有所思的看着一只平凡的塑料杯,就走上拨了他的转椅压上他的腿,妩媚的啄一下他的唇,“少蒙,破杯子有什么好看?一周都没空理人家,不管,周末赔我。”
陈少蒙回过神,习惯的搂紧怀里的温香软玉,手指不正经了:“想我啦?想哪儿啦?”
“这里,还有这里!”张若盈的手指也在他的胸口游移,麻酥酥的挑逗。
陈少蒙哪里还客气,自然狠狠地吻下去。抬眼看到张若盈放大的面容,化妆品下头,精致的情潮萌动的笑容。忽然记起某一抹不带丝毫暧昧的微笑,偏偏干净得好像潺动的溪水,宁静的流淌过来,就像可以滋润到……灵魂。
一震,他突然兴致索然。
安言下班收到了一个短信,回了。想了想拨通了电话,但是对方手机占线,她就发了个短信过去。没有五分钟,那边的人就打回来,温清的嗓音里头透着惊喜:“安言,抱歉我刚刚在办公,是你发来的短信?”
“嗯。”安言在这头含糊了点:“是有人想见你,明天那个时间有空么?”
周四她去过一次“联进”,和林墨约谈的时间只有半小时,他刚刚接手工作,似乎忙碌而疲倦,一会儿功夫叫刘秘书送了两次咖啡。她则是心里瞒住了一桩事,感觉不大安定。刘秘书询问是否也需要咖啡提神,她拒绝了,说热天多喝咖啡容易头晕。他应该是听懂了,搁了杯子,秀气的嘴角浅浅扬起。
“别的人?”林墨在那头几分诧异。
“和以前有关的一个人,你来了就知道了。”
周六上午变了天,积聚的黑云层层翻压,到了下午居然风雨大作。咖啡馆的茶色玻璃被外头的大雨砸得哗哗作响,室内客人也不多,配着清悠回响的小提琴曲,显得分外静谧。那间咖啡馆是怀旧的色调,方正平整的白桌布,沙发椅一色的浅棕,质感柔软,两两相对的高靠背分割出一间一间幽闭的空间,仿佛能封住每个单元里窃窃的私言和隐秘的思维。
安言在最后的那个四人座窝了一整个下午,托着腮安静的欣赏着那盘小提琴曲。只有有一首她知道名字——舒伯特的《圣母颂》。沉郁的音符慢慢舒展,好似一位浪漫的少女向着天空伸出上手,缓缓吟着赞美和祈祷,纤细而敏感的忧伤,顺着弦乐细致的高音震颤而出,轻轻提起人心,又托依着放下。安言原本不大中意小提琴过于凄厉的高音,今天反复听了数遍,忽然发现,其实锐利的东西,也可以是楚楚动人的。
不过,天快黑了呢。张嘉琪的离开,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前的事了,连雨都收了势头,三两滴淅沥坠在马路的积湿里。她瞥了眼桌上的手机,黑屏。不禁暗自咬咬牙,这么多年了,这个男人还是没变,坏事绝对独自承担么?很好!站起来活动了下几乎坐麻的手脚,安言快步走到第二排的位置站定,直接开口问:“还预备坐多久?”
靠着椅背的男人,有一张俊美如大天使的面容,此刻却蹙着好看的眉,皮肤上泛着不寻常的暗绯。看雨的他转过头见到了安言,好像也不意外,淡淡的笑:“能不能让我无赖一次?”
安言望着他不说话,他一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安言立刻感觉到有什么沉沉的靠到她的肩上,他清浅的要求:“陪我吧,就一会。”
耳边的气息稍微有些急促,追究外因,只可能是那十来杯咖啡吧,这么大量的咖啡因,心脏当然负荷不了。回手扣住他的手腕,脉搏果然疯跳着,好像小鼓槌撞着指尖。安言再次皱了皱眉,她有点后悔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有权知道真相。”
林墨缄默着,她于是尴尬的想缩回手,却被他翻手紧紧握住,力道大的让她吃痛。微温的掌中,有薄茧的触感,修长的手指也随着身体不甚明显的微微发抖。
安言无奈的叹口气:“林墨,你没事吧?”
那个时候,那个真挚的善良的,为收养他的一家人用心到十分的少年,她最清楚。所以才会不放心,想在远处确定他一切安好。毕竟,是她提议了这次的会面。笃定他不会为难张嘉琪,不过没想到他会如此沮丧,是的,他很沮丧,那种如困兽般迷失的神情撼动了她的冷淡。
林墨沉默了一刻,幽幽的开口:“安言,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可以叫作好人?”
心念一转,安言吸了口气,“我们的父母,方瑜,聂振宇,江灏,你,我,甚至那个痛苦了七年的张嘉琪……”
林墨倏的抬头,面对着面,和什么生气似的狠狠拧着眉,目色流火:“所以你眼里,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对,没有泯灭天良的,都算好人。人是世俗的,既然自己会自私会犯错,会贪恋高处的风光,会隐藏卑鄙黑暗的心理,又有什么权力要求别人都真善美到永远?能够保持普通的善良,不存心害人伤人,就很不容易。”
林墨望住眼前一双明澈到底的眸子,半晌,突然松开她,扶住额头苦笑,“所以就算我说,刚才有一刻我真的恨她恨得刻骨,几乎想杀了她,你还会觉得我是好人?”
“最后,你还是让她走了,不是么?想和做毕竟有差别。”安言笑了笑,认真的想劝他:“当年愚蠢的是张嘉琪。爱上本来没有错,错的是得不到就想要毁灭对方的自私和无知。不过这一切都不是那时的你能预料或者控制的。既然决心放过她,就别重复她做作茧自缚的伦理假设,那更不适合你。何况,现在一切都好了,你也好她也好,都能放下那段过去了,不是么?”
她的声音灵巧婉转,仿佛带着雨点的轻盈,接二连三落在心上,轻易的浇灭了血液里涌出的激愤迷茫。很奇异,这个女子只需坐在自己身边,只需一点心意相通的关怀,他的惊疑愤怒,对命运的无力感,甚至狂啸而来的痛,居然就径自缓缓退了,化成微澜的一片无垠,余波湛蓝。
好像空洞许久的胸中被谁放进了一杯热茶,暖而又暖。
安言,真的成长了!如若在过去,她也许会冲动的陪他哭泣;现在,她却肯把肩膀借给自己。他知道,她的心智已经成熟到拥有那份可以支撑他的力量。
甜蜜的少女或者独立的女子都好,能让他如此放心信赖着,沉沦着,又绝对想要去疼惜的,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只此一份了。
他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再次毫不犹豫的爱上她,似乎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心跳的方向已经由不得他作主。她近在咫尺,再怎么抑制,想要拥抱她的念头都不肯退去,渐渐灼热到令他狼狈的程度。
“安言。”墨色的眼波涟漪出勾魂夺魄的温柔,他叹息着重复:“安言……”
安言却触电一般跳了起来,“不早了,那么林,林总,我先回去了。”
匆匆转身,冷不防胳膊却被一股大力拉住,“哗”的撞进背后坚实的胸膛,狠狠的拥抱几乎叫她窒息,好像在惩罚那句刺痛人的称呼。他沉郁的嗓音带着急促的热度:“我是林墨,不是你的什么林总。安言,我必须承认,我当然后悔,你不懂我究竟懊悔了多少次,第二年生日的那天没能赶到约定的地点,因为我那时候根本躺在医院里失去了意识。从此每年的那一天,我都会渺茫的猜测你可能会稍微的想起我,于是那些生日都过得不堪回首。所以,既然是你定的日子,能不能请你负责到底?从今以后,每年的四月二十八号,我不想再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抱了一次,累死偶,某言爬过……
改了错字,啊……
倾城
他太接近了,轻微的战栗,匆促的呼吸,心脏好像冲破了胸腔,怦怦的敲打在她肌肤上一句句难言的激烈。
安言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惊惶到爆。
神经的警戒线根根绷直,她头皮发麻,心里发凉,感觉毛骨悚然,好像一只被逮住的兔子。
她不要,坚决不要!
“林墨,你放手!”她想稳住嗓音,结果有点尖利。挣扎中,十根指甲甚至狠狠嵌进了他的手臂。
“答应我!”他好像不觉得疼似的,反拥得更紧。
安言又急又惊,使蛮力又绝非对手,一时再顾不得别的,口不择言只求退敌:“林总,你不要搞错了,今天我肯管以前的事,不代表我就想和你旧情复燃。我以为我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这里是公开场合,如果你再这样抓住我拉拉扯扯,就是逼着我恨你!”
林墨轻轻“啊”了一声,不由松开了手。安言就踉跄几步调整了平衡,头也不回就往外头走,却听到后头的人哑声一笑,温柔的嗓音和着优美如诉的小提琴,清晰可辨:“可是安言,我还爱着你!”
银色的鞋跟拐了一下,某人险些趔趄,顿一顿就飞奔消失,好像背后追着黑白无常。
一个小时以后,方瑜却穿着一件丝黄高腰的连身裙,摇曳生姿的进来。林墨倒没想到等来的是她,稍微有点惊讶。
方瑜含笑在他对面坐下来,“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林墨自然摇头,也笑了笑:“很欢迎。要喝点什么?”
“水就好。”方瑜放了小包,盯着他谦和的面容瞧了半天,叹口气直奔了主题,“你今天约振宇出来,想问关于安言的事吧,他粗枝大叶的估计也说不清,所以干脆换我来了。不过林墨,不是我说你,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副体贴和气样子,怎么拉得住安言?”
林墨怔了怔,无奈的苦笑了:“你怎么猜到了?我一小时前才第二次被她拒绝。”
“什么?”方瑜瞪眼好气又好笑,“她又打击你了?”
“嗯,跑得飞快,好像我有毒似的!”林墨望着袅袅暖雾蒙着的指尖,上面还有微红的痕迹。
方瑜有些担心,看看林墨却一派宁和,倒帮他着急咬牙,“还不都是拜你们俩所赐,你和江灏一前一后这么折腾,闹得她对恋爱这回事完全没心了。她现在是谈虎变色,一和感情扯上关系立马飞得比光速都快,要么就尖得扎死人,绝对是见光死的死穴。林墨,你真有把握打动她?”
“没有把握。”林墨抬起眼睑,却坦然着看方瑜,“不过,我已经后悔了七年,人一生也没有多少个七年了。这次除非她真的嫁了人,否则我当然要坚持到底。你说她不愿意再谈感情是么?我只觉得她几乎有点怕我,这不太正常。所以方瑜,帮帮我吧。你最了解她,她和江灏之间究竟是怎么样的,她现在的生活,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么多年了,我的信息真的不够,不过这一次我真的不能输。”
方瑜被他在两尺外端凝地注视着,突然想,当年的安言身边有个那么帅气的江灏存在,却在半年间义无反顾地爱上对面的这个男人,也并不是毫无道理——被这么一双迷死人的深邃眼瞳静静看着,估计没有女人能不狠狠揪把心的。
“好,我帮你。你要行动就赶紧,不拘形式,坑蒙拐骗我都赞成。”
林墨不禁失笑:“我还以为你需要被说服,毕竟我有前科。”
方瑜不屑的撇撇嘴,“你先看看自己表情,现在就是典型的泥足深陷一副爱惨了她的样子,会舍得伤她?我看不被她那套自我保护系统整残就不错了。也不知道安言这是撞了大运还是造了孽,不过不管和你或者江灏都好,赶紧收服了她,总比她拖拖拉拉,以后变成剩女强。”
“江灏啊……”林墨踌躇了一会儿,抚摩着自己的白瓷茶杯,抬眼微笑着好像在问一件平常的事:“听振宇说,他们在一起过,那么,安言爱过他?”
他的笑容光芒万丈,因为没有一丝阴影,反而美得有点吓人。方瑜窒了窒,觉得呼吸不顺,稍后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瞪着他,“你,不是在吃醋吧?”
“我像么?”他笑得越发无懈可击,方瑜却越发心里发怵。
“我要是都告诉了你,你不会把江灏大卸八块?”
唇角的弧度更盛,“噢?他做过什么,需要我把他大卸八块?”
“那个啊……”方瑜捧着杯子喝了口水顺气,忽然心明眼亮,盈盈一弯嘴角,简直风情万种:“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