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低着头,自是感觉气氛不妙,见贵妃娘娘已经起身入内,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耳畔,只传来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外头宫人们细细碎碎拖出去的脚步声。
门何时被关上的已经不知道了,里头,少煊静静地坐在床沿,璇玑却是立于他面前,没有过去。
今晚,是特殊的日子,是以,她心里头藏着的事,不会说出来。也算是她最后的一次任性和自私吧。
少煊今夜是多喝了酒,且都是烈酒,也不曾吃什么东西,此刻才觉得胃里灼灼地疼。他的掌心微微移上,抵在那疼痛之处。
璇玑蓦然一惊,挪动了步子上前:“少煊……”
这一声低唤,到底是打破了一室的静寂,少煊心头一颤,见那消白的手伸过来,他竟是一把狠狠地抓住了,话语悲凉:“靖儿的事,竟是这样的耿耿于怀!”在他看来,不正是对他不碰后宫的嫔妃们耿耿于怀么?
原来在她的眼里,那一句“夫君”,终是抵不上“皇上”二字来的重!
原来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是寻常的男子,他的那份爱,此刻看起来倒成了一个笑话了!
听他提及“靖儿”,璇玑的眼眸一阵黯淡,那是她的亲骨肉,她又怎么舍得将她送给别人?她心里也难过呀!人资部哽咽道:“今日席上,你心里不冷静。”
简单的一句话,倒是叫少煊的心里又升起一抹希望。他确实不冷静,连秦沛都要站住来劝阻了。目光,缓缓地落在女子的脸上,他那些话,不过是赌气说的,此刻听她这般,他忙又道:“那既是这样,这件事也不作数,我明日去和妁儿说。”他急急说着,像个孩子。
璇玑心里难过,既是交给妁儿了,何苦还要去要回来。反正,也迟早是要托付给她的。这样一想,便摇了头:“你是皇上,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
才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被狠狠地抹灭,少煊的眉眼都带着怒,喝了句“璇玑”,手上一用力,将她推倒在床上,翻身便覆了上去:“为什么!”
其实她已经说过千遍万遍,因为他是皇上,因为西凉需要真正的皇子。
可是他就是不能接受她的态度!
璇玑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一句“少煊”未出口,他已经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嘴,以吻缄言。
他的吻,不再似之前的温柔缱绻,带着粗鲁霸道的占有。冰冷的双唇相触,竟是摩擦得火辣辣的痛。璇玑紧蹙着眉,只剩下喉间的一阵呜咽。
忽而,“嘣”的一声,他胸前的朝珠断裂,一时间,滚落下去的珠子一片“劈里啪啦”的声响。他似是略微一震。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直愣愣地看着底下喘着气的女子。
璇玑的心头还跳动得厉害,身上的男子一身的酒气,眼底竟是阵阵悲哀的伤痛。她的眸光悄然一转,从他的脸上落下,只瞧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
仿佛是心间的一抹交错,叫少煊感受到难以言表的痛。他忽而大笑起来,猛地起了身,原本还停留在他们身上的珠子,此刻又再“啪啪”地滚落下去,似是发出了惊人的响动。
大手钳住了她的下颚,他的声音骤冷:“看着,在你面前,此刻,我究竟是谁?”
“少煊”二字在心头千转百回,璇玑竟是眸光一淡,缓声吐字:“皇上。”
那一刻的心伤再难掩饰,他强压下喉头那股腥甜,心里只道原只是他爱惨了她!
狠狠地松手,身子抵不住踉跄地后退数步,他的声音竟是徒然平静了下去。
“朕知道了。”
是“朕”,再不是“我”。
璇玑低垂下眼眸,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面前的男子已经抽身离去,不多时,闻得外面苏公公尖锐的声音:“皇上摆驾储华宫——”那声音,像是一阵鬼魅,瞬间划破了整个后宫的长空……
可璇玑知道,那根本就是说给她听的。他在告诉她,他终是遂了她的意,他成全她!
琉璃青灯缓缓地跳动着,璇玑直愣愣的看着头顶的暖色绡帐,心里再无半分的温暖。她随即,只轻缓出笑,就让他恨着吧。等他知道她的身份时,会更加厌恶她的。他甚至会以为,她大约从未真正地爱过他吧?她做的这么多,甚至是豁出命去的那些事,依旧不过是为了偿还当年所欠下的债。
丹蔻深深地陷入掌心中,空气里,似还有阵阵的血腥味,仿佛是身上的每一个伤疤都就此裂开,鲜血直流。
她静静地躺着,整个人都是失尽了血色,想着愤然离去的他,想着少煊,想着依然的宫外的思昀,还有死去的卓年,夏清宁……
她忽而,竟又想起薄奚珩,那个她曾经深爱过,如今却成了仇敌的男子。
她与他,都曾是少煊的危险。而如今,竟还是。
心里头是阵阵的悲哀,璇玑竟是猛地翻身坐起来,这一次,就让她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吧!
外头的宫人们似还在为皇帝突然的离去不解着,此刻,却忽而听得里头的贵妃娘娘的声音传出来。大半夜的,竟是说要准备文房四宝。轻萝的眉头皱起,只愣了片刻,又忙吩咐着下面的人去做。
东西都准备好,宫女又将那剩余不多的灯换了新的。
内室,又只剩下璇玑一人。
迟疑良久,落笔时,到底还是写了“少煊”二字。
熟悉的字迹,跃入璇玑的眼帘,这种字迹,她也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用过了。重生之后,夏玉给了她全新的脸,全新的身份,全新的一切。自然,也包括笔迹。
而此刻,她却又想用回原来的字迹,只他看到,其实就一目了然了吧?
她变得再多,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
比如此刻的字迹,比如他以为的,她内心的东西。
这一夜,贵妃娘娘房里的灯亮了整夜。宫人们打起了精神都在外头,恐她还有什么吩咐,却是整夜过去,也不曾有什么动静传来。
只在天亮边时,唤了轻萝进去,说是派人去一趟秦府,让秦沛带夏玉和公主入宫来见见她。话没有明说,不过秦沛听了,会知道她想见什么人的。她想,他们要走,昨日之前也是不会走的,如今只盼着,此刻还未曾动身。
后宫一时间又是炸开了锅,昨儿穆妃当着众大臣的面要将皇长子要过去,皇上竟是同意了,后来晚上,居然还去了储华宫!
听储华宫里的宫人传出话来,说皇上一进门,就拥住了穆妃娘娘,吓得跟着进去的宫人忙都退出去。众人只道是原来这穆妃才是真正厉害之人,隐忍了这么多年,一出手,竟是获了个全胜!
却又听闻,皇上前脚才出了储华宫去上朝,穆妃后脚也跟着出去,竟是去了钟元宫。
各宫的嫔妃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出好戏,这穆妃去,究竟是示威呢,还是讲和?若是后者,大约又会令那些好事者大失所望。
宫女入内禀报时,却听璇玑坚决地说不见。
她不管穆妁来这里是为何,靖儿既是交到她的手上,她也就放心了。她更相信,就算以后少煊知道了她的身份如何的恨她,他也不会将恨意撒在靖儿的头上。
外头,穆妃却还是不走,又要宫女带话进去。
宫女无奈,只得进去了,怯怯地将穆妃要带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说,姐姐,我错了。
璇玑的指尖略略一颤,她此刻也没时间去想究竟是谁将她的身份告知,沉默片刻,依旧只说不见。
穆妃黯然以对,以为是璇玑生了她的气。嫣儿劝着她回去:“贵妃娘娘气头上,娘娘,过几日,也就好了,您还是先回去。”
穆妃无奈,也只得点头回了。
钟元宫门口,她远远地,像是瞧见秦先生,他身边的人,竟有点像夏玉。她心里纠结着,也没有细瞧,便由嫣儿扶着上了鸾轿。
此刻,还很早,皇帝都没有下朝。
空气里,透着薄薄的清寒,轻萝在秦沛等人入内时,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夏玉身侧的女子。她虽然蒙了面纱,不过轻萝还是能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家公主没错。
几日不见,她甚是想念,忙迎上前去,低声唤她:“公主!”
兴平公主黛眉微拧,却是小声呵斥着:“不要乱说话。”轻萝忙捂住了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秦沛入内时,见璇玑坐在桌边,上前行了礼,才道:“娘娘有何事?”她派人来宣他入宫来,他原以为是要说和皇上之间的事,关于此事,他今日也是要来的。只是,她却又说要见夏玉和公主,这倒是叫他觉得有些奇怪。
璇玑倒是从容开口:“我只是和师父说几句话,想来,他们也是很快便要走的。就请先生先回避一下。”今日不让秦沛来,夏玉他们也难入宫的,而璇玑相信,聪明如秦沛,一定是瞧出她与少煊之间有异常,她此刻要他回避,想来他会趁机去乾承宫候着,等少煊下朝问个究竟。而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了。
果然,秦沛听她如此说,只能点了头。出去让夏玉和兴平公主入内。
夏玉与兴平公主是打算今日就走的,却不想秦沛说,贵妃娘娘要见他们。此刻入了内室,见璇玑一脸憔悴,夏玉更是吃了一惊,猛地上前道:“病了么?”
都入宫了,在皇帝的身边,她怎么还会如此憔悴?
兴平公主也是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有夏玉那么好意去关怀她,她都已经将她的东西都还给她了,也不亏欠什么。是以此刻,也只冷冷地开口:“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和夏大人要回鄢姜去了!”
他们根本是不会回鄢姜的,璇玑心里清楚,不过也不在她面前戳破。勉强笑了下,才道:“昨儿靖儿满月,闹得晚了,才没睡好。”目光,落在兴平公主的脸上,她又开口,“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公主说一说。”
兴平公主到底是吃惊地看着她,夏玉也讶然道:“有什么话?”
璇玑依旧笑着:“都说是要单独说了,师父还要问个究竟?”她又补上,“女儿家的事,师父还是不要多问了。”
一句话,说得夏玉有些脸红,他看了兴平公主一眼,只能下去了。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若是感谢的话,就不必了!”她虽然放过了她,却不是因为原谅,她想,就算是此生,也不会原谅她的!
璇玑心里其实明白,转身,打开了后窗,风吹进来,凉凉的,却是叫人清醒。
她蓦然一笑,低语着:“公主要和师父去哪里,其实我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叫他九泉之下知道了,何以心安?”
心口一痛,兴平公主的身子一紧,此事,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她心里就是恨!
璇玑又言:“还是你告诉我的,学不像,就不要去冒充。”她既不能学得兴平公主很像,同样的,兴平公主也别想学得她像!
兴平公主被她说得语塞,脸上却是层层的怒意,握紧了双拳道:“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呵,璇玑,你以为你是什么圣人?只字片语,就想我放下清宁的仇?你休想!”
璇玑却是一叹,摇头道:“我没有想过要劝你放下心中仇恨。”
因为她深深地理解,有些恨,是一辈子都无法泯灭的。只要你活着,它就会一直延绵下去,挫骨扬灰都不后悔。
兴平公主到底一阵,此刻竟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夏玉在外头站了良久,也不见里头的人出来,他的心绪渐渐地有些不安。轻萝低声问:“夏大人,奴婢什么时候回公主身边去?”璇玑的话太少了,几乎整天不与人说话,轻萝感觉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窒息了。
夏玉怔了怔,也不能告诉她他与公主要走的事情,迟疑着,也只能搪塞她:“快了。”
闻言,轻萝像是松了口气。
二人正说着,忽而瞧见房门被人狠狠地推开,夏玉猛地抬眸,见兴平公主疾步出来,什么话都不说,径直朝外头冲出去。
“公……”他差点就失声叫出来,心念一转,才想起这是在宫里。不免朝寝宫看了一眼,此刻也来不及回去问璇玑发生了何事,见公主步履飞快,他也只能抬步跟了上去。
轻萝也吓得怔住了,半晌,竟是急急追着出去。钟元宫外,那两道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她的拳头紧握,贵妃娘娘让公主入宫来,莫不是羞辱她的么?
她有些愤恨地看了那寝宫一眼,此刻,心里愤愤不堪,也不打算入内。
内室的凤榻上,女子安静地躺在上面,清寒的风阵阵地吹入,将绡帐吹得摇曳不止。
一侧的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上面,清晰地写着:少煊亲启。
恰在此刻,一阵大风自大开的窗户吹入,“哗”地一声卷起了搁在桌上的信。一个瞬间,飞入床底……
……
秦沛在乾承宫门口等了许久,才见皇帝的御驾停下。他忙迎上去,见苏公公扶了他出来,见他的脸色难看,秦沛忙行了礼唤他道:“皇上……”
少煊抬眸的时候瞧见秦沛,心下一惊,立马想起昨夜的事,知道他会入宫来,却不想竟是这么早。推开了苏贺的手大步上前,秦沛忙跟上去:“皇上,臣是来问……”
“先生不必问了。”他脱口打断他的话,“那是朕的内事,还望先生不要插手!”
秦沛蓦地一震,只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刻竟也仿佛是瞧见了那坚定的面容。他心下吃惊,想着定是发生了大事。忙跟着入内,听他只淡淡地吩咐着传膳,一切的言行举止,竟与往常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秦沛心下骇然,依旧上前道:“皇上若是有何心事可与臣说,万不要憋在心里。”
少煊只冷冷一笑:“朕没什么心事。”
“皇上,臣是看着皇上长大的,难道还不了解皇上么?一会儿,让太医来给您瞧瞧,臣看您的脸色不好。”他顿了下,到底是说到了正点上,“臣方才,往贵妃娘娘宫里来……”
果然,见少煊眸中的眼波微动,秦沛又道:“皇上与娘娘还能有什么事不好说的?”
少煊心头的那丝期待又被敛起,他蓦地一笑,看来璇玑是什么都没有告诉秦沛,否则,他也不必来找他了。有宫人入内,将早膳小心地搁在他的面前。
他的眼眸一合,冰冷吐字:“都给朕撤下去。”
苏公公“啊”了一声,秦沛亦是惊讶,忙道:“皇上莫使性子,您要保重龙体……”
他的话未完,忽而见少煊猛然起身,背过身去,冷冷地笑:“朕心里清楚着,朕是西凉的皇帝,要心系天下百姓!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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