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个名字,已转过千百回,他却没有叫出来。他其实很想问问她,为什么每次有事情,她想到的都是离开从来不是解决!
也许,那个瞬间,他是带着一丝愤怒的。
可是随即,又被完全的悲哀所掩盖。
方才在储华宫里,他一下子烦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原来是她出了事,他一早就该想到的!他下了朝为什么不来钟元宫,他从御书房出来为什么不来?哪怕,只是来看上一眼,也许她就不会走!
胸口的痛压上来,令他不自觉地蹙眉。
如此呆呆地坐着,桌上的灯油渐渐地燃尽,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快天亮了。
少煊也不知道自己一动不动坐了多久,恍惚中,竟像是看见床上的女子动了动。随即,他竟是想要嗤笑,到底,是傻了。
可那目光却依旧无法从她的身上离开,片刻,见她的手真的动了!
少煊猛地起了身,此刻也不知真假,到底是冲了上去。
“璇儿!”手还是冰凉的,可是真的在动!
兴平公主缓缓睁开了眼睛,身子有些痛,她像是睡了很久。面前的人影也渐渐地清晰了,她的心头一跳,蓦地脱口:“皇上?”
她想起来了,是璇玑叫她与夏大人入宫来,还说是有些话要单独与她说说,她喝了一杯茶,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璇玑呢?猛地抬眸,却见这里只她与少煊两个人。
少煊被她的一句“皇上”惊到了,那天晚上,他愤然离去之时,璇玑就是这般叫过他的。可是此刻,那语气,那神色,根本就不是璇玑!
猛地起身推开半步,他直直地看着她:“怎么是公主?”她不是在秦府么?如何就在宫里了?璇玑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里蹦出来,扶着床柱的手狠狠地收紧,他大喝着:“来人!”
侯在外头的一众人等早就鱼贯而入,众人见“死”了的贵妃娘娘此刻又坐起来了,个个吓得不轻,像是大白日里见了鬼。苏公公在惊愕之余竟是有些小小的高兴,昨日他是没有近前查探的,心想要不然就是宫人们弄错了。不过这样也好,皇上总归不必伤心。抬眸时,却又叫他愣了,怎的皇上的脸色看起来,竟比昨夜还要难看?
轻萝也是吓呆了,丝毫不曾发现皇帝愤怒的目光已经探向自己,直到,那句“轻萝”被喊出来,她才猛地抽神。面前的男子冷了声:“昨日谁来过?”
轻萝“啊”了一声,忙跪下:“回……回皇上,昨日秦大人来过,还……还带了公主和夏大人。”
心底的那根弦像是瞬间挣断了,他的声音似发了狠:“为什么不早说!”
轻萝的身子伏得更低:“您……您没问奴婢……”昨夜他来,可不就是问了贵妃娘娘怎么死的事么?她若是添油加醋地说公主来过,岂不是让人误会公主是杀害娘娘的凶手?虽然,的确是公主走后,她就不曾入内来过的。这样一想,到底有几分后怕。不过好在,贵妃娘娘竟没死,也不必怕公主落个杀人的罪名了。
“伺候不周,朕……”
“皇上如何?”兴平公主咬着牙起了身,“轻萝是我的宫女,何来伺候不周?贵妃娘娘的宫女思昀,早就跟着她出宫去了!”想起这个,她心里的怒意升起来了,全怪自己太大意,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的璇玑竟还会想着要出宫去!
轻萝忽而听得面前女子这般说话,狠狠地怔住。
公……公主?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她感觉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兴平公主也不想在此地逗留,她必须马上出宫去,夏玉还是秦府么?他知道跟着他走的人不是她了么?这些,她都必须去弄清楚。走过轻萝身边的时候,顺道拉了她一把。轻萝忙起身,慌慌张张地跟着她出去。
“皇上……”苏公公担忧地换了少煊一声。
他的眼眸一紧,沉声道:“让孟长夜来见朕,派人去请秦大人入宫来!”
马上有人应了声出去。
有宫人进来欲收拾里头的东西,少煊看了一眼,声音低沉:“不必收拾了,都出去!”她再次狠心地走了,就算收拾得再干净又如何?还能给谁住!
苏公公忙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去,自己则上前,小声道:“皇上先回宫换身衣服,很快,就到早朝时候了。”他的龙袍上,还沾着清晰的血渍。见他不说话,他迟疑了下,伸手去扶他,他到底没有拒绝,苏公公是松了口气。
张太医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刻见皇帝出去,他也只能跟着出去。
外头的御驾也早已候着,少煊只觉得步子有些虚浮,这一整夜的时间,心情大起大落,此刻竟是又觉得悲哀起来。她何以……就要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离开?
…………
身子略动了动,后颈的痛还没有散去,璇玑抵不住嘤咛一声,缓缓地睁开眼睛。
面前的男子竟像是蓦地一震,猝然收回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璇玑本能的伸手抚相脖颈处,竟是忘了手上也还有伤,此刻,两只手掌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细瞧着,竟还有点滴的殷红之色泛出来。十指微张,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她有些惊愕地看着薄奚珩,这些……是他做的么?秀眉微蹙,可是为什么?她昏迷前的一刹那,甚至以为那次闭上双眼之后,便不会再有机会睁开了。
他,竟没有杀她?
见她的神色从惊愕到不解,薄奚珩的心下早已了然。底下暗笑,她扑过来挡在夏玉身前的那一刻,他本就是想一剑就解决了他们两个,可是临到头,竟是犹豫了。
七年前,为了得之不易的皇位,是他亲手将她推下西壁崖的。而七年后的今天,他竟是犹豫了。
是因为她不再是他的威胁了么?可是,他不该是更加恨她么?是她设计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挣扎的眼眸之中徒然闪现的一丝杀机点滴不漏地看进璇玑的眼里,这一刻,她似是猛地回了神,艰难地坐起来,直直地问:“我师父呢?思昀呢?”她还记得昏迷前看见夏玉吐血倒地的样子,此刻想起来,心里更是害怕。
面前的男子漠然一震,散了的眸光再次凝聚起来,凝视着璇玑,话语冰冷:“死了。”
璇玑心头俱惊,慌张跳下床去:“你骗我!”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死?可是,想着这个男子以往的行事作风,璇玑又无比的害怕起来。
她连鞋子都没有穿,还未到门口,已被身后之人拦腰抱住。
“放开我!”她惊叫着,死命地去扳开他的手。双手的伤口像是再次裂开了,痛到麻木,掌心的湿热越来越甚,她却没有低头去看,“你放开我!”
他的手背上已是感觉到那抹温热,心底竟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怀中的女子,真的是曾经那个心里眼里只有他的云儿么?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对谁都比对他关心!
冷冷地笑:“就算放开了你,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她哭起来:“我师父和思昀呢?”他说死了,那么尸体呢?就算只是尸体,她也要见见!
他不说话,手上一用力,将女子丢回床上。
她警觉地爬起来,见他已经逼近,就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
“云儿。”低沉的嗓音响起,他叫她的,再不是璇玑。
璇玑不免一怔,泪水“簌簌”地流过脸庞,咬着牙开口:“再没有云儿了!云儿早死了!”
薄奚珩的心头一动,是啊,早死了,面前的女子,即便灵魂还是,可也再不是当年的云儿了。他的云儿,在他心里一度是那样的美好,她若真死了,他将在心里铭记她一辈子。
可是,她却没有死,还换了一张脸回到他的身边,还爱上了别人,还……和他的七弟有了孩子!
骤然上前,他恨不能就此扼死了她!那个长剑刺过去的镜头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也许,他本就不该停下手来!
撑在床沿的手条条的青筋分明,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他只想问她一句,只问那一句!
“七年前你爱的人,究竟是谁?”
也许,她一开始爱的人就是七弟,那时候帮他,不过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人。是以那一恩情报了,如今回来,就是帮七弟取回一切的。那么,从头到尾,都是她骗了他么?让他以为她深爱着他,愿意为他做任何的事……
璇玑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这个时候,他……他竟然还在怀疑她当年对他的感情?
愤怒地一巴掌挥过去,被他轻巧地扼住了手腕,她用力抽着,却抽不出来。咬着牙:“你就从没相信过我!”从在西壁崖上推她下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他对她根本就是不信的。呵,他那么生性多疑的一个人,凭什么相信一个安插在别人身边多年的细作没有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对他有一点点的异心?只有她这个傻子,总以为他对她的心,始终与她对他的一样!
是以,甚至是在西壁崖上的最后一刻,她被他退下去的那一刻,她还沉浸在他宽大温暖的怀抱里!
薄奚珩心头一震,她说的没错,他确实没有全信过,一个路边捡来的女子,一个在先皇后身边待了近六年的人,他怎敢全信?可他现在却信了,因了,她眼底溢满的恨意。
若非曾经对他深爱,她此刻,不会有这么浓烈的恨吧?
惨淡一笑,他启唇道:“倒是我错了。”
“你没错,是我错了!”她咬牙嘶吼着,是她爱错了人,会错了意,是她瞎了眼!
她的双眼通红,看着有些骇人,他却是不怕,眉心紧蹙,到底是开口:“我是爱你的。”
他爱她,却不信她,还要杀她。
璇玑苦笑不已,这个男人,从来冷静,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爱情并不是他生命的全部。所以,在皇位面前,他选择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如今,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保住皇位,避免西凉再次内乱,那就是为天下暴行着想,她还有什么话说!
可是她只是一个女人啊,一个需要在经历了大风大浪后,能有个安宁怀抱的女人。
嘴角是嘲讽的笑,因为不信,什么都是空谈!
她还记得五年前她再次入宫,在回廊上与他相遇的时候,他的那种神情。
在惊讶里松了一口气。
他那时候只以为自己又见到了云儿,那个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云儿。可是时候发现,原来不是,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罢了。其实他当时的心情,璇玑都清楚。她想这个世上,也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他。
时隔七年,他却再来和她言爱,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放开!”她的话语冰冷。
他凝视着她,低声问:“因为他么?”
璇玑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就是少煊。见她不说话,他又道:“你以为他对你会是真心的?若然真心,怎的兴平公主一来你就被他赶出宫来了?连你的孩子,也要认她做娘?”他对她的事,倒是清楚。
璇玑忍不住想笑,怔怔地看着他开口:“别和少煊比,你不配。”那些事,她也没有必要和他解释,他若是这样认为,就这样认为吧,反正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眼底蓦地升起了怒意,语带危险:“不配?你竟说我不配!云儿啊云儿,那多年过去,我还以为你会聪敏一切,可没想到你还是那么蠢。”
她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浑身的痛也比不上心底来的甚。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么?”
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会毫无条件地相信你,即便有着误会,也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伤害你。
于她而言,少煊就是。
“闭嘴!”他冷冷地喝道。
如今将身份都挑明了,她反倒是不怕他了,轻笑着开口:“被言中了痛处很难受么?你一辈子都在嫉妒他,那时候嫉妒他嫡皇子的身份,嫉妒他得到的宠爱。现在嫉妒他身下的那把龙椅,嫉妒他拥有那么多你努力许久却依旧得不到,且以后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见他眼底的怒更甚了,她还是不停口,“你不信,也别妄想别人信你,猜疑之心过重,终得不到那些赤诚之心!你以为我是唯一的一个么?看看朝中那些大臣,看看你的那些兄……”
她的话语,被狠狠扇过脸颊的巨响做淹没。这一巴掌力道之大,叫她几乎要昏厥过去。眼前的男子动着唇,她的耳畔“嗡嗡”地叫,竟是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沉重的身躯一下子覆盖下来,她再欲开口,他却已经霸道地堵住了她的嘴。
“唔……”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奋力地去推他的胸膛。可是她的力气哪有他的大,不管她怎么用力身前的男子依旧纹丝不动。
他的吻,她曾经是那么那么地渴望。他的怀抱,曾经是她最期待的港湾。
可这些,都仅仅只是曾经!
一把抓住她乱动的双手,禁锢在她的头顶,腕口被扼得生疼,几乎像是要生生地揉碎她的骨头。他有理的舌头侵略进来,撬开她的贝齿,狠狠地吻着。
她的双眸一合,用力咬下去。
男子闷闷地哼了声,随即猛地撑起了身子。鲜血自他的口中溢出,低落在璇玑苍白的脸上。瞧着,竟仿佛不像是真的。
“你……”
她睁眼看着他,无所畏惧:“你就的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他低哧一笑:“就那么难?”
她黯然以对:“是你自己没有珍惜!”曾经,他是她生命的全部,她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是他自己不要她的爱!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看着自己,声音骤冷:“你以为你和他能安然过完一辈子?若是让他知道你的身份,你确定他还会爱你如初?”
虽然她出来的时候,给少煊留了信。可薄奚珩的这句话,依旧宛若抽下一条带刺的鞭子,瞬息之间叫她的伤口再次全部迸裂,痛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悲恸的神色落入他的眼帘,薄奚珩心头的那根弦像是一下子紧了一紧。不知为何,此刻竟是一种莫名的心痛涌上来。手上的力道放松,他一把将地下的女子拉起来搂进怀中,低低地道出一句:“云儿。”
历尽千帆,他才觉得只有当年的那个女子对自己是真心的。只有云儿是真心的。
可是为什么,他如今在她的眼中竟是瞧不见半分对自己的心痛?
胸口的悲愤之情一时间没处宣泄,他沉沉地低吼了一声,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
璇玑任由他紧紧地抱着,一动也不动。
眼角的泪依旧一遍遍地滑落,她此刻心里想的,竟是少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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