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
在这里,谁都不会怜悯你。
就像,曾经的她。
才欲跨出院子,便瞧见一顶华丽的鸾轿迎面而来。她怔了怔,浣衣局可不是主子们会来的地方。
跟在鸾轿边上的宫女已经看见了她,高傲地一仰头,便听得一侧的太监尖声叫着:“承徽娘娘驾到——”
他的话音才落,浣衣局的宫女们慌忙都跑出来,跪了一地。刘嬷嬷也跑着出来,跪下道:“奴婢恭迎娘娘。”
傅承徽,短短一夜,自从五品小媛跃居从三品的承徽。听闻,她浑身柔若无骨,舞姿令人惊艳,亦是凭借这个博得皇帝的欢心。
只是不明,她竟好端端地,来了这里。
众人都只安静地跪着,宫女扶了轿中人下来。那双绣着海棠的丝屡缓步上前来,粉色的纱裙略略飘曳着,从空气里,还能闻到丝丝胭脂的香味。
有什么东西被丢了过来,落于地面上。
众人凝眸瞧去,是一件鹅黄的舞衣。
宫女盛气凌人地叫着:“谁洗坏了我们娘娘的衣服,识相的自个儿站出来。别叫我们娘娘亲自查,若是查出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底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傅承徽眯起了凤目,缓缓扫过底下众人,缓声道:“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件舞衣乃是皇上御赐,刘嬷嬷。”
女子的声音传下来,刘嬷嬷的身子一颤,忙应了声。她又道:“看来你这浣衣局的尚宫不能胜任啊,要不要本宫挑个人选过来接任你的位子?还是,今日,你给本宫一个交代?”
刘嬷嬷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她没有抬眸,只低着头开口:“娘娘明鉴。该死的小蹄子,还不自个儿站出来认罪!”她说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丝迟疑。
跪在角落里的她忽而释然一笑,早该想到的结果。整个浣衣局,刘嬷嬷最不喜的,就是她。
傅承徽的目光随众人瞧去,那女子俯低着身躯,散下的青丝遮住了几乎整张脸,她看不清她的样子。众人听闻刘嬷嬷如此说,都纷纷附和着。
“嬷嬷。”穆妁小声叫了她一声。
刘嬷嬷面色一拧,厉声道:“承徽娘娘在此也敢乱说话,来人,拖下去掌嘴!”
穆妁吓得睁大了眼睛,马上有人将她拖了下去。
傅承徽只抬眸扫了一眼,扶着宫女的手转了身,淡淡的一句“带走”,人已经轻盈地离去。
两个太监上前来押了她走,她被迫站了起来,凝视着女子的背影,竟咬着牙道:“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娘娘虽贵为承徽,亦是无权滥用私刑。”
面前的女子脚步一滞,缓缓回身凝望着她。
半晌,忽而笑出声来:“不错啊,对宫中规矩倒是挺熟。”
她微微一怔,在外人看来,她才入宫两个月,又是在最低等的浣衣局做事,这些本该不会知道的。呵,只是谁又知,两年前,她就在这里生活过六年!
那时候,她傅承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纤长的手指伸过来,捏住了她的下颚,女子轻笑着:“还多谢你提醒本宫。”松了手,她转身言道,“先不回萱禧宫,去慧玉宫。”
底下之人忽而僵住了。
慧玉宫里,住着如今最得宠的女子。宫里传言,只有星星摘不到,就是金屋,皇帝也会允给她。
那么,她会是他最心爱的人么?会么?
☆、第004章 她的容颜
在底下跪着,从踏入慧玉宫的那一刻,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已。
是否,会在这里,遇见他?
然,直到进去,都不曾听闻任何人提及皇帝在此的话语。
紧绷的心终是一寸寸地放下。
“嫔妾给惠妃娘娘请安。”傅承徽朝出来的女子微微欠身。
宫女小心拂开珠帘,带着轻微的咳嗽声,女子苍白的脸色在储色玉珠的映衬下先得越发地虚弱,她扶着宫女的手,朝傅承徽轻柔一笑:“原来是妹妹,这么晚了何故还往本宫这里来?”说着,她又轻咳了一声,才就着身后的椅子坐下。
傅承徽眉眼一挑,回身指着底下的女子道:“娘娘,此浣衣局的宫女弄坏了皇上赏赐给嫔妾的舞衣,还出言不逊,丝毫不知悔改,望娘娘给嫔妾一个公道!”
“哦?”惠妃的眉目微转,目光落在傅承徽身后的宫女身上。她只低着头,没有求饶,亦没有害怕得发抖。她又低咳了一声问,“你弄坏了主子的衣服?”
半晌过去,却未听得底下之人回答半句。
傅承徽朝身侧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几步过去,一掌扇在她的脸上,啐骂道:“惠妃娘娘问话呢!你聋了不成?”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淡淡一句:“奴婢没有。”
“你!你还敢嘴硬!”宫女的目光一凛,再要打下去。
这时,忽而听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宫女吃了一惊,扬起的手到底不敢再打下来。傅承徽亦是一怔,此刻也不敢造次,见惠妃已经起了身,她也忙回转了身子朝进来的那抹明黄福身。
“参见皇上。”
薄奚珩只一眼,便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只绕过傅承徽,轻扶了惠妃一把:“你身子不好,为何不在房内休息?”说的时候,略冷的目光扫了边上的女子一眼。
傅承徽大骇,忙回身道:“皇上恕罪,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来劳烦惠妃娘娘。”
惠妃却是温和一笑:“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宫女弄坏了你送给承徽妹妹的舞衣,来找臣妾给个说法。”
“哦?不过一件舞衣罢了。”他低语着。
傅承徽惊出了一身汗,那件在她心目中举足轻重的舞衣,却不想,在他的眼里,竟是……
“那衣服你若是喜欢,回头,朕让内务府再给你送一件过去。”他依旧是淡淡地说着,扶了惠妃轻声道,“不早了,进去休息吧,朕今儿留在这里陪你。”
再没有任何的话,宫女已经识趣地掀起了面前的珠帘,躬身迎他们进去。
傅承徽咬着牙,拼命地克制着自己:“谢皇上,臣妾告退。”
握着丝帕的十指悄然收紧,原来她在皇帝的心里,不及惠妃的半点儿重。
地上那个被她从浣衣局带来的宫女,他居然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
被狠狠扇过的脸疼起来,她却没有本能地抬手去捂住,而是,在那抹明黄转身的一瞬间,沉了心,抬眸看了一眼。
他的脸,隐在了半边的昏暗之下,看不真切。
那个瞬间,她只来得及看清楚惠妃的面容。
态生胭红,弱柳扶风。修长的眉,迷离的眼……
于她来说,很熟悉的模样。
是了,她想起来,那多像两年前的,她的容颜……
作者题外话:哦也也,狗皇帝出现鸟。
☆、第005章 冷宫废妃
重新被人从慧玉宫带出去,她是知道的,对于自己的那一场劫难,其实并没有真正过去。
傅承徽命她跪在慧玉宫外,直到明日惠妃给她降罪为止。
轿子已经停在宫外,宫女扶着傅承徽正要上架,却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急促地朝这里跑来,傅承徽不免抬眸看了一眼。
月白色的光,照在来人的身上,瞧出来了,是个公公。
“慌什么?”她站住了脚步,拧了黛眉问着。
来人忙给她行了礼,面上却是一片惊慌:“回娘娘,不好了,冷宫传出了瘟疫!奴才正赶着来禀报皇上此事呢!”
听闻是瘟疫,傅承徽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几乎是有些本能地退开了半步,生怕面前的太监从冷宫那边过来,还在衣服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太监已经不再停留,抬步朝慧玉宫里头冲进去。
如今冷宫里,还住着几个废妃,也难怪这太监要那么急着来问皇帝的意思。
傅承徽的杏目一转,很快就落在了地上女子的身上,舞衣的事情惹得她很不愉快,皇帝居然在惠妃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着,还好她不是下人,不必默默受气。她有气,可以撒在别人的身上。
比如,她。
这个弄坏她舞衣的罪魁祸首。
樱唇微启,她只低言着:“今儿出了事,本宫也便不罚你了。如今冷宫想来是人手不够,你就去冷宫帮忙吧。”
置于膝盖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好个傅承徽,这么快就开始公报私仇。
没有任何的波折,亦不会有任何人来替她求情。
在她被推入冷宫大门之后,很快,皇帝便命人封锁了这里。太医已经匆匆撤出去,随身带来的几个药箱也没来得及带走。
谁都明白,这里的一切,可能染上瘟疫的一切,都只会永远地停留在这里。
缓步,踏在青石板上,从石缝间长出的绿草都几乎齐膝那么高了。她没有心思去观摩这些,到处哀怨的哭声交织在空气里,也不知是从哪里传过来。
有宫女和太监跑了出来,朝门口处冲去。
守卫的禁卫军个个面无表情,乱闯的,一律处死。
她没有心生畏惧,看见那些药箱还没安然地放在桌上。走上前,抬手打开,里面的药物,一应俱全。她只略微俯身,轻轻一嗅,这药箱之内,大抵有些什么药,便一清二楚。
耳畔,似乎响起师父的话,医者,若是连什么药都分不出,只会比病者死得更快。
走了神,才定心,便发现已经有另一人入了殿内。
来人是一名女子,只一袭轻纱制的衣衫,全身上下不见一点饰物,她的脸上,因为感染了瘟疫,已经有红色的点开始蔓延。
她没有退却,只朝来人福了身子:“奴婢给主子请安。”她不知道她是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面前的女子不是宫女。
那么,只能是冷宫内的一名废妃。
但,哪怕是废妃,她可以不恭敬,却不能不称呼她一声“主子”。
来人略皱了眉,冷宫内的宫女太监早就逃命去了,可她从她的神色里,没有瞧出一丝的惊慌。那里反而,有着一抹从容的淡定。
她往前了一步,轻声问:“你懂医术?”
没有否认地点头。
她又说:“如果你能医好我,他日,我必当有求必应。”在冷宫的一年多时间,她从天天的期盼,到最后的绝望。而现在,生死攸关,她才猛然觉得,是该为自己做点什么了。
“主子……”她跪下去,却见那布满着红点的手朝自己伸来。她没有躲,削尖的下颚被女子扼住,听她的声音传下来:“告诉我,你叫什么?”
☆、第006章 她叫璇玑
“璇玑。”
这二个字,从她的唇角甫出。她连着一丝目光都不曾回避,就那么直直地瞧着面前女子略带着恐怖的脸孔。
荀云心早已经死在西壁崖下。
她曾经为他而活,连名字都属于他,可是现在,她也要为自己而活。
师父说,璇玑亦作北极星,那颗在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她也想,让人一眼就可以看见她,而不再掏心掏肺,只为一个不珍惜她的男人。
面前的女子显然微微一怔,仿佛是若有所思。随即轻笑着言道:“璇玑?真是好名字。我叫江映蓉。”
江映蓉——
璇玑不免感到惊讶,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只因,她是西凉历朝历代的后妃之中,第一个刚被册封,连一夜的恩宠都没有得到,就被打入了冷宫的女子。
至于,那其间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因为她不懂规矩,说了不该说的话。
有人说,是因为她得罪了当时的宠妃。
更有人说,是因为她和别的男人有染,由于证据不足皇帝才没有杀了她。
璇玑缓缓地收回心思,那些传言对她而言,无足轻重。
她依旧,只恭敬地垂下眼睑,唤了她一声:“娘娘。”
江映蓉轻笑道:“已经一年多没人如此称呼过我了,璇玑,我也早已不是映妃了。”
璇玑的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她依旧只淡声开口:“很快,又是了。”
江映蓉的眉眼微佻,看着面前女子自信满满的神情,她往前一步,在凳子上坐下,低声道:“以前在冷宫,没有见过你。”
“回娘娘,奴婢因为得罪了傅承徽,是以才在这当口上被推进冷宫。”因为没有隐瞒的必要,她只从容而答,“娘娘还是先回房,奴婢将草药整理完毕,就过去。”
其实,在走进大厅的时候,她就已经很不舒服。此刻听璇玑如此说,也就没有勉强,只皱眉问:“你如何知道我住哪里?”
瞧见女子素白的手从药箱里取了一味药,交至她的手中:“娘娘只需握着这个,奴婢就会知道您去了哪里。”
“因为,药味儿?”
“是。”
江映蓉抿唇一笑,再不多言什么,只转身出去。
璇玑很认真地寻了几味药纳入怀中,然后寻着那味道推开那道房门。
歪斜的纱帐已经半挂在一边,床上传来女子虚弱的咳嗽声,璇玑叫了一声“娘娘”,听见江映蓉的应声,她才上前去:“太医留下的药都很齐全,奴婢已经找齐了药方。”
此刻的江映蓉只歪在床侧,听闻璇玑的话,她忽而嗤笑一声:“那些个庸医!”嘴上虽如此说着,心下却是考量,她不知道这一次的瘟疫,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只想着冷宫中的女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璇玑低着头不说话,其实,那些草药中,还缺了一味药,只不过,她用师父给她的药丸亦是可以达到相同的功效。只是,她以为,这些话,我不必告诉面前的女子的。
江映蓉见她已经开始调药,只轻笑着问:“冷宫不止我一人,别的人,你也救吗?”
“奴婢不救。”她几乎是想都没有想。
“为何?”
“奴婢只是不想被那么多人注目。”她忽而抬眸,宁静的眸子锁住江映蓉,“娘娘也不是奴婢救的,您是福大命大,没有染上瘟疫罢了。”她只是西凉后宫一个普通的宫女,如果不是这次情况特殊,她是不会让别人知道她懂医术的。
只因,医术,可以救人,亦可以杀人。她不想多生事端。
“那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奴婢不想死在这里。”从她看见她的第一眼,她就相信,只要她江映蓉活着,她一定也不会死。
一切皆因,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与她一样的恨意。
有一种恨,是可以支持着一个人继续走下去,就如同,她和她。
☆、第007章 回京奏折
“很好。”江映蓉略一点头,“你很聪明,以前,在哪里当差?”
“浣衣局。”她只低头调着手中的药,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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