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起身看了看外头,恰巧有巡逻的人走过,隔着门窗,隐约见了灯光还有人影,他没有动,待他们走过,才掀开了床前的绡帐。
“璇玑。”他低声叫她。
隔了良久,也没有听见回应,夏玉心下一沉,看来她真不是装的。
小心将她拉起来,将掌心的真气送出去。
耗了一天,原本被他聚集的一起的毒又开始缓缓地扩散,夏玉心中焦急,此刻也只能凝神运气。
直到毒血被逼出体内,璇玑隐隐地,像是醒转了过来。身后之人她自然知道是谁,低喘了口气,她轻声叫着:“师父……”
压在夏玉心头的石头终是放下了,他撤了掌,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可好些了?”
“嗯。”她应着,今夜,依旧没有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嘘声问着,“师父……还好吧?”
他倒是怔了怔,半晌,才低低应了声。闻言,璇玑也放心了些许。让她躺下,夏玉才又道:“以后,不能擅自出去,你以为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么?”
她笑着:“你会救我的。”
“我也救不了!”这句话,略加重了语气,璇玑若是此刻看得清楚,定可以看见夏玉笑意全无的脸,还有那沉在眼底的微怒。
璇玑到底一阵吃惊,她是太过相信夏玉,是以根本就未曾想过万一他救不了自己,又当如何?蓦地,竟又想笑,还想安歇做什么,现在,他不是可以救么?
床前的男子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又沉声问了句:“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出去?”她不是恨他么?如何又愿意!
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定了神,才笑言:“师父何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此话,叫夏玉一愣,脱口接上:“哪里?”那二字从齿间甫出时,他猛地,想起了一个地方。惊的眼球都撑大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扼住了她的腕口,随即压低了声音:“你去看了暗卫营?”
黑暗中,女子“嗤”地笑出来,音色虽低,却是字字清晰:“一猜就中。”
夏玉心头生怒,怪不得不让他跟!
他咬着牙:“就不怕他将来怀疑你?”
她怎么会那么傻,明目张胆就去看暗卫营?那个地方,没有皇帝或者韩青的命令,怕是谁也不可能无故接近还能全身而退,是以她谅夏玉也不会贸然前去。
面对他的质问,她只笑着反问:“师父这是担心我,还是责怪我没有带你一起去?”
扼着她手腕的力道轻了下去,他似是低叹:“璇玑,你防着我。”
“是不得不防着。”顿了下,她才道,“师父,这一次,不要与我为敌。”西凉的皇位,她是要给一个人准备的,那是她欠了他的,要还给他。
那话里,像是恳求,却又隐隐地夹杂着一抹威胁与犀利。这次,她是铁了心了。夏玉心里却又生气起来,冷声道:“为了这个,你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璇玑,璇玑……就真的那么重要?”
她忽而不说话了,也许他不能理解,可是对她来说,却是真的很重要。
…………
翌日清晨,思昀只觉得床上之人想是动了动,她慌忙跳了起来,瞧见璇玑竟自己坐了起来,她吃惊不小,也忘了自己居然又睡着的事实,忙扶住她:“公主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璇玑略摇着头:“我怎么了?没事,就是觉得口渴。”
“哦哦,您等一下!”宫女慌忙跑出去,茶水是凉的,她又叫住了外头走过的宫人,让她下去重新沏一壶。
刘太医闻讯匆匆来把脉,发现她的脉象又平稳了下去,他像是捡回了一命。可是这一次,却再不敢说公主身子回好之类的话,他还是担心明日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奇怪,药,还是上次的那一副啊,因为他昨日调来调去,始终没有比第一次的更好,这……这还真是奇怪了。
下一日,听闻宫里小皇子病了,皇帝并未出宫来行馆。
让刘太医放心的便是公主的病情像是真的稳定了下来,且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
又隔三日,竟是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思昀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心里也高兴着。她在璇玑面前笑着说,好人有好报啊。
璇玑黯然,好人?她还算好人么?
午后,借口休息,遣退了宫人们。独自在房内,却是研了墨,襄桓王虽没有与她说明去哪里找他的人,可他既然是要璇玑的消息,必然会找人来接近她的。宫里,他的人怕是不好进,那么此刻她在宫外,倒是一个好机会。
执了笔,她略想了下,那日瞧见的炊烟很多,但,因为她瞧不见到底是哪里来的烟,还有可能会是不远处的民舍里的炊烟,这些,她都必须考虑在内。算上那边的地势……暗卫营是精锐部队,人数不会很多,她算了算,最多不过超过五千人。
那么,她给襄桓王传的,该是真实的么?
深吸了口气,郢京的兵力部署图他都得了假的了,倘若这次她再给他假消息,那要真的开打,襄桓王只会不堪一击。
思忖了良久,她最终打算给一个真消息。
才要落笔,忽而又怔住了,写下来,真的安全么?
这时,外头传来思昀的声音:“公主,您睡了么?”
她不说话,外头之人又道:“公主,皇上来了。”
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颤,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忙放下了笔出去,开了门,见他一身常服立于门外。璇玑低唤了声“皇上”,他握住她的手,入内之时,瞧见桌上被戒尺压住的宣纸,略皱了眉:“你的宫女说你睡着呢。”
璇玑抿着唇笑:“是要睡,可是躺着,睡不着,便想起来写点东西。才有思路呢,皇上一来,又没了。”
“哦,那还是朕的不是。”他说着,搂紧了她的纤腰。
璇玑有些不悦,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转了口道:“今儿宫里没事么?殿下的病好了?”
“嗯,小孩子,身子弱点。”
“皇上不必过皇子所去陪着?”
他笑了笑:“朕这不还要来陪你。”
璇玑亦是笑了:“我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日后去了宫里,可就不太能出来了。既然皇上来了,不如陪我出去走走。我来了西凉这么久,还不曾逛过郢京呢。”
“这有什么难的?”他一口应承下了。
他揽着她出去,璇玑悄然看了一眼桌上未干的墨汁,心里松了口气。幸亏方才没写下来,否则他突然来,难免会露出破绽。低叹着,若是消息可以那么好送,卓年也不会用那样的法子。
蓦地,她又想起那时候出现在宫里的信鸽。心中一动,莫不是,薄奚珩根本就知道?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现在想来,那个方向,不就是太医院的方向么?
十指略微扣了扣,果然还是当谨慎的。
没有上马车,既是随便走走,佟寅没有随行,也让侍卫们隐在暗中保护。二人缓步走着,璇玑忽而开口,也早已不动声色地改了称呼:“这次师父在西凉待的久了,过几日,你就让他回吧。”
薄奚珩却是道:“我还想着留他再住段日子,等他身子全好了再上路不迟。”
璇玑没有答话,却是转口道:“我倒是想念妁儿了,我虽不是她亲姐姐,可到底那时候相处了一段时日。”她说着,轻笑了几声,“她到如今还不知道这事呢,你不是把她赐给了七王爷么?我怎么也没听闻七王爷封她做侧妃呢?我倒是想认了她做义妹,你不会反对吧?”
没想到她说提及这个,皇帝果然是怔住了,半晌,竟是笑:“你不担心他知道你的身份?”
她转身,目光瞧着前面的小摊儿:“知道又能怎么样,我这身份又不是假的。还是你不愿让他知道,你怕日后再没人牵制得了他?”
他的脸色一冷:“胡说。”
“那你便是答应了?”
他到底又笑起来,靠近她,声音低沉:“我那七弟怕是真对你动了心,你如此,岂不是剜他的心么?”
璇玑亦是笑:“剜心又如何,可不是我要他爱上我的,那也是你的主意。”
皇帝大笑一声,倒是不再言语。璇玑握着帕子的手微紧,剜心,那不正是他想看到的么?如今,她自己主动,他正好等着看这一场好戏。
行至一个小摊前站住了,上面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她取了一盒,打开闻了闻,很香呢。薄奚珩见她左看看,右看看,便只站在她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璇玑面上笑着,心下却是低低盘算着,郢京暗卫一事她还不知道晋玄王是否知晓,这个消息她在传给襄桓王的同时也必然是要给晋玄王的。她出不去,也没有信任的人可以将此消息带出去,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进京。
她想了好多的办法,都抵不上这个来的好。
转了身,笑着迎上他的眸子:“这盒好,我很喜欢。”
他点着头:“那就买了。”
“好。”将东西收起来,她又往前走去。薄奚珩迟疑了下,才抬步跟上。
小贩见二人这就走了,可急坏了他,他这是小本生意,全家靠这个吃饭呢!才要喊他们回来付钱,突然,什么东西从眼前飞来,“啪”的一声掉在身前,定睛一看,竟是一锭银子!
他怔了怔,半晌,才急着拿起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嗬,竟是真的!这……这可是能买好几盒的胭脂呢!
璇玑依旧缓步逛过去,一路上,也不曾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她顺道又想,这皇帝在她身侧呢,后面估计还跟着大把的侍卫,襄桓王的人就算真的在暗中看着她,此刻也不敢贸然出现。
前面,是一个茶座。
璇玑忽而站住了步子,回眸看了薄奚珩一眼,脆声问:“可以在外头吃点心么?”
他一怔,依旧是点了头。
欢喜地跑进去,小二很快迎上来:“两位楼上请,楼上请!”
小二在二楼靠街的地方给他们找了个位子,热情地请他们坐下。看他们衣着不凡,一看就知道是有钱的主儿,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财神啊。
璇玑坐下了,也不等他开口,便道:“就来你们店里最好吃的点心吧。”
“哟!二位还是头一次来?好嘞,稍坐,马上!”小二一甩肩上的白巾子,小跑着下去了。
璇玑支颔瞧着下面的大街,不多时,听得有小贩高声叫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凝视着瞧去,果然见一人高举着一大串的糖葫芦叫卖着。璇玑探出头去的时候,还见他抬眸瞧了一眼,只一眼,璇玑像是猛地一震。
呵,襄桓王可真会安排人,只因为她在他府上的时候说了一句要下雨去买糖葫芦,他便真的以为她天真爱吃糖葫芦么?
那不过是当时随口一说罢了。
此时,她依旧起了身,冲薄奚珩一笑:“等我一下,我去买糖葫芦。”
“兴平。”他站了起来,剑眉一拧,见面前之人跑得飞快。
下面,正有一位妇人领着孩子在买,璇玑跑上前,仰头看了看,伸手指着:“这两串。”
那人取下给她,笑着开口:“谢谢,两文钱。”
璇玑“呀”地叫了一声:“我没带钱!”
对方眉头一皱,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璇玑转身就要走,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消息还没给我!”他也不是真卖糖葫芦的,哪里会真在乎那两文钱?
薄奚珩坐在上头,见那小贩居然抓住了璇玑的手腕,他猛地站了起来,却是在那一刻,伸手抬了抬,隐在人群中的侍卫们也不敢轻易上前。
璇玑直面着抓着自己手腕的那人,只道了句:“那你可收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挥起来,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叫旁边走过的行人不免都齐齐看了过去。那人被璇玑打懵了,怔怔地站在了那里。
薄奚珩见璇玑竟动了手,这才回身下楼,璇玑已经挣脱了那小贩的手,瞧见他自茶座里出来,忙小跑着上前,皱眉道:“不就是忘了带钱在身上,他……他竟然拉着不让我走。”
那人也不甘示弱:“想吃霸王餐还敢动手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他的脸上,清清楚楚的五个手指印。
路过的人纷纷停了下来,对着璇玑指指点点。薄奚珩只得使了个眼色让人给了钱打发了他,路人都还站着看他们,点心也不必吃了,有侍卫过来,悄悄劝着薄奚珩回去。
路上,将糖葫芦递给他,他却嗤声笑着:“我可不吃这种东西。”
璇玑也不强求他,待回了行馆,在房外恰巧见夏玉过来,璇玑叫了他一声,将另一串糖葫芦给了他。夏玉怔了怔,瞧见薄奚珩还站着,却又听璇玑道:“师父吃吧,皇上可不稀罕这个的。”
硬塞给了他,夏玉的脸有些红,就和他手中的糖葫芦一样。
皇帝却是那一刻怔了怔,他像是在他们的身上突然看见平凡的味道。随即,他又径直转了身,这些却不是皇帝需要拥有的。
璇玑咬了一口糖葫芦,右手的掌心还是有些疼,这一巴掌她可真是用了力的。薄奚珩的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她知道,也不过是在试探。从头到尾想了想,应该没有破绽。
皇帝回了宫,因为夏玉还在,璇玑这段时间依旧住在行馆。
晚膳后,她与思昀在外头里散步,见夏玉自房内出来,璇玑笑着问他:“师父,那糖葫芦好吃么?”
他的神色有些尴尬,也不答,只开口:“日后无事不要出去。”
她听话地点头,见他朝自己走来,前面有个凉亭,傍水而建,坐在亭子里,还能瞧见下面时不时游上来的小鱼。
二人过去坐了,璇玑突然道:“晋玄王要来了。”其实她说出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他们往鄢姜的路上,夏玉还和晋玄王的人交过手。
谁知夏玉竟惊讶地问:“他来作何?”
不免瞧了他一眼,璇玑略笑着:“师父怕什么,这回,又不能把你怎么样。还是……那次的事情,你想告诉皇上?”他也说不得,因为对方蒙了面,晋玄王该是也没瞧清楚夏玉的样子。其实她还好奇着,夏玉何以就那般了解晋玄王了?
他果然又不说话了。
思昀见此,识趣地开口说去取些点心来。
璇玑点了头,她立马就去了。夏玉沉默了良久,才言:“这次出来久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也这么说,可他说,再留你几日,让你好好休息一阵。”
他略摇头:“我的伤早无碍了。”
璇玑倒是担心了,此刻周围也无人,她才敢问:“真的无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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