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连皇帝都没有了,那她们真是死路一条了。
腊月十八,天降大雪,守城的侍卫一句“顶不住”,浩浩荡荡的叛军终是鱼贯而入。
此刻已是深夜,雪下得尤其大,地上早已积起了厚厚的一层。佟寅匆匆自外头进来,皇帝早已做好战败的打算,此刻闻得太监说暗卫营竟也被人控制,他这才勃然大怒。
丞相忙上前劝着:“皇上,韩将军已经准备好一切,请皇上先行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皇上,那些乱臣贼子嚣张不了多久的,但是皇上一定要好好保重!”
佟寅也上前规劝。
皇帝的脸色铁青,此刻韩青还没有回来,皇城的禁卫军最多还能坚持两三个时辰。
“皇上,请皇上先走!”丞相与佟寅还在一旁劝着。
此时薄奚珩心里想的,竟是暗卫营的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的?襄桓王得了假的兵力部署,是以这场仗虽然有那么多王爷的参与,依旧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暗卫营呢?
暗卫营的周围根本就不可能随便靠近,连他本人也不常去那边视察。
蓦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朝外头走去。
“皇上!”佟寅大叫一声,追着他出去。
皇帝才出了御书房,便听见有脚步声飞快地自夜幕中传来。他定睛瞧去,侍卫已经跑上前来,将手中的令牌呈上,单膝跪地道:“皇上,鄢姜来人了!”
薄奚珩猛地皱眉,信笺已传出去那么久那边都没有动静,怎的此刻倒是来了人?
只是,那令牌,却真的是鄢姜的令牌!
丞相也从后头跟上来,看了一眼,急着道:“皇上,是不是鄢姜王另有打算?”
皇帝脸色一沉,冷声问:“人呢?”
“在前面!”侍卫伸手指着宫门口的方向。
皇帝略一迟疑,到底是抬步上前。
……
后宫此刻早就乱了套,叛军虽吗攻入皇宫,宫人们都开始收拾东西想要逃命去,嫔妃们也慌乱不已。
思昀到底也是变了脸色的,纵然自己的主子是鄢姜公主,眼下这种局面令谁都会觉得害怕。璇玑端坐在内室没有出去,单是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她也知道,皇宫肯定大乱了。
她这芜烟居宫人不多,可是该逃的,也逃完了。
璇玑不知道第一个进她这芜烟居的人会是谁。襄桓王么?或者,依旧会是薄奚珩。
她心下倒是释然了,倘若真的是襄桓王,她不确定他会否真的为了之前的交易放她离开。因为“夏清宁”不在,她倒是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从窗户望出去,深夜如此的大雪的甚少看得到的。璇玑起了身,行至窗边,思昀忙上前塞了暖炉给她暖手。她瞧了她一眼,见思昀的脸色苍白,眼底是满满的害怕。她一时间不忍,开口道:“若是想走,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等叛军一朝宫进来,宫人们都会在第一时间逃命去。
她像是嗅到了两年前那场宫变的味道,微微闭了眼睛,有点熟悉,却又不觉得熟悉。
如今,是再没有一个人在外头等着她了。
她却是微微笑了笑,颔首,任由外头的风带着几片雪花飘进来,落在她的脸颊,带着丝丝的冰凉。
思昀跟上前,小声问:“公主走么?”
璇玑轻笑着:“走?走去哪里?”
思昀原本想说“鄢姜”,可是不知为何,那句话到了嘴边,倒是给咽了下去。想了想,竟是咬牙道:“公主不走,奴婢也不走。”反正她也没个去处,家里的人都不在世上了,难得遇上一个好主子,她虽也怕死,可是此刻倒是不想走了。
睁眼,抬手将脸上的雪水拭去,璇玑转身瞧着她,明明是有害怕的,却又说不走。不知为何,璇玑心里有一丝感动,说不出的感动。她从未想过在最后的时刻,陪在她身边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宫女。一个,她认识不长,也从未先过竟会有交集的宫女。
她看着她,竟“哧”的笑了,怪不得世人都说,世事无常啊。
“公主怎还笑得出?”见她笑了,思昀越发地不接,现在皇宫快要大乱了,宫里人都慌乱不已,可她看公主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她真是看不透了!
璇玑却转了身:“没事,你去休息吧。”
思昀错愕地看着她:“可是,公主……”
“去吧。”她挥了手。
思昀无奈,只得退了出来,轻声将房门拉上,芜烟居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外头倒是偶尔还有脚步声跑过的声音。思昀轻叹一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隔壁的房间,房门已经大开,不必看也知道,早已是人去楼空。思昀怔了怔,依旧回了房,尽管她知道,这一夜绝对不是一个安稳之夜。
也不知在窗口站了多久,手中的暖炉已经渐渐地冷却。璇玑拉上了窗户,吹熄了灯,和衣上了床。外头的情况,她心中有些明了。要不了多久,叛军会攻破皇宫,根本,不会等到天亮。
她叹息一声,不知道此刻的薄奚珩会是何种神情?
愤怒?悲哀?
她翻了身,心里清楚这一次,襄桓王抓不住他。薄奚珩的行事作风,一定会被自己留足后路。她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安,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要他死,她只是要他尝尝失去一切的这种滋味。让他从巅峰跌入谷底,让他知道这种绝望的感觉究竟是如何的痛。
他一定想不到为何自己会输得那么惨,他一定想不到鄢姜的军队为何没有动静,他一定想不到她就是当年那个被他亲手杀掉的云心!
璇玑闭了眼睛,一点都睡不着。
外面的风依然很大,装在窗户上“哗哗”作响。
“吱呀”一声,璇玑猛地睁开了眼睛,以为是窗户被风吹开了。她翻了身,拂开绡帐的时候,见窗户依旧被关得严严实实。有些吃惊,才欲起身,猛地像是瞧见珠帘外一阵人影的晃动!
她大惊,慌忙从床上跳下来。那人影已经闪至她的面前,她想要叫,来人已经捂住了她的嘴。惊愕地撑圆了眸子,来人一身夜行衣,蒙了面,昏暗的内室中,她本不该如此惊讶的。
只是,这样的装束,璇玑已不是第一次瞧见,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以为这是她的幻觉。
可是,他温热的掌心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了,她首先想到的是他没死!他果然没有死!
随即,才欲放下的心却是又悬了起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襄桓王的人已经攻进了皇城,难道……他是和襄桓王的人一起进来的?
不——
他是真的要帮襄桓王去抢那个皇位么?
晋玄王没有扯下脸上的面罩,瞧见女子错愕的目光,他却是有些放心。还好赶得及,叛军没有入宫,她也安然无恙!
捂着她的手终是松开了,因为那样的眼神,他在林子里截她的时候就曾瞧见过。他知道她已经认出他来,即便是松了手,也不必担心她会叫喊。
其实,如今宫中大乱,她即便叫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听得见。
静谧的内室中,像是隔了半世的时光,才听得他幽幽地唤了声“璇儿”。
璇玑猛地一阵吃惊,这个当初用来在薄奚珩面前显示他们“恩爱”的称呼,如今从他的齿间甫出,竟叫她觉得惊慌起来。蓦地,往后退了半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才开口:“王爷夜闯皇宫,就不怕皇上知道么?”她也不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估计不错,孟长夜或者楚灵犀就一定在外头。
他不说话,上前握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腕。
璇玑挣扎着,压着声音叫:“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一把扯掉了面罩,他凝视着她:“叫,你叫!”
突如其来的转变,叫璇玑怔住了。
他又道:“能将那么重要的信息传给长夜,你现在会喊他的人来抓我么?为什么,你既是一心在帮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知道?难道你出了事,我心里会高兴么?难道就因为我误会了你,你就用这样的法子来惩罚我?”
他的话,每一句都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却又句句藏着他对她的担心。
璇玑的心头一痛,他问了那么多的“为什么”,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回答他。她不能告诉他,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补偿两年前欠下了他的债,不能告诉他,她真实的身份其实是荀云心,她什么都不能说!
被抓住的手挣不开,她用另一手使劲地推着他,厉声道:“你走!我告诉过你为什么!”
他不放手,还是冷冷地笑:“是,你告诉过我为什么。你说因为他是皇帝,他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那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我做这皇帝呢?如果我也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呢!”胸口不住地起伏着,他喘着气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强作冷漠,可是那眼底的一抹惊慌到底是出卖了她。
而他在那一刻,像是有些安心。
心口像是有些窒息,她嘲讽地笑:“你现在身处皇宫还说得出这种话!你信不信我能让你一步都无法走出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晋国已经沉寂了那么长的时间了,就等着那绝地反击的一战。为什么他要来郢京,为什么?
他依旧逼近了一步,声音随之低下去,淡淡的,竟是夹着叹息:“信,我信。可是你会么?”
一句“你会么”,叫璇玑撑在他胸口的手蓦地一颤,眸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这么些年,她几乎都是喜怒无形于色,唯独这一次,她竟然慌了。
来的一路上,他有担心也有愤怒,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愤怒于她做的这一切竟然都想瞒着他!他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来承受这些危险?
可是这一刻,他又心软了下去。抬手,抚上她的脸:“璇儿你爱我。”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璇玑竟是惊恐地对上他的眼睛,不过极短的时间,她果断地摇头:“你胡说!我不爱你!”她不爱他,她不可能爱上他,她也不能爱上他!
略皱了眉,他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可是他不会计较。
握紧了她的手,开口:“走,我带你离开。”
“我不走!我不爱你!”
话语出了口,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慌忙伸手捂住了嘴。
这下意识的动作,叫晋玄王心头一暖。她还说不爱他,可又为什么怕自己说话太大声,引来宫里的侍卫呢?嘴角缓缓笑开,他知道她不会看到,可是他自己知道就好。
拉她至门口,伸手欲推,听得身侧之人突然道:“为什么要逼我呢?”
指尖有些颤抖,他猛地侧了脸。昏暗的光线下,他瞧见女子灵动的双眸,她的声音却是清晰:“你一定要逼我说实话是么?那好,我告诉你,我的确不爱皇上,可也不爱你。我让王兄延长婚期,让妁儿将郢京的消息带给你,都是为了让他不做这皇帝。因为他不做皇帝,我就可以不嫁他,我就可以和我心爱的人一起走。”
她的话,说得他的眼眸微微撑大,璇玑接着道:“我喜欢的人是我师父,我们两情相悦!”
除了拿夏玉做挡箭牌,她此刻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她不能跟他走,不能!
这一次,他得了西凉的皇位,她就不欠他了。她也不要和他有什么交集,一点也不要!
门外,依旧下着大雪,影子从门上一点点地飘落下去。他的侧脸上,有雪花的影子飘动着,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因为夏玉,是因为夏玉么?
女子依旧淡声说着:“不让他们告诉你,是怕你误会。你瞧,这不就是误会了么?如今郢京多危险啊,王爷就这样眼巴巴地来,出了事可怎么好?”心里很紧张,祈祷着他快点走。
这几句话,说得他心口绞痛,他痛的,却不是因为夏玉,而是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大的阻碍,非得让她编出这一个又一个谎言?
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他深吸了口气:“喜欢你师父也没有,我依然带你出去,皇宫被攻破后,会很混乱,你若在混乱中死了,怎么和你师父长相守?”
璇玑自是没想到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他为何还不信。低头就咬上了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错愕于她的举动,他没有动,只从唇间轻轻吐字:“既是两情相悦,那为何他不来救你?临行回鄢姜的时候还那么急?日后要编故事,编得像一点。”
【宫闱血】16
叛军的弓箭手已经开始聚集,禁卫军苦苦撑着,一名副将回眸之时,瞧见皇帝随着方才去的侍卫大步过来,他心下一震,忙上前行了礼。
薄奚珩只沉了声问:“人呢?”
副将整个身子一震,往一侧推开半步的时候,薄奚珩已经瞧见前面倒在地上的一人。他的眉心一拧,厉声问:“怎么回事?”
副将整张脸都惨白不堪,只能开口:“回皇上,叛军像是知道他是鄢姜的人,用弓箭射杀了他。末将有罪!”他说着,单膝跪下去。
佟寅“啊”了一声,见皇帝的脸色一沉下去。从侍卫的手中接过那令牌握于手中,他低头看了眼,其实鄢姜现在来人,早已无力回天了。报信的人能进来,鄢姜大军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来,方才来的路上他就很清楚。如今人都死了,看来襄桓王也是做足了准备,这次不会让他有机会翻身。
他只冷声问:“韩将军现在何处?”
那副将额上的涔涔的汗,低着头答:“韩将军正赶回皇宫来!”原本是去暗卫营调人的,谁知暗卫营也被人控制了!
薄奚珩思忖片刻,转身朝后宫走去。佟寅是大吃了一惊,忙回身追着上去:“皇上,皇上您……”他叫着,却见面前的男子没有停下步子,反而是越走越快。他擦了把汗,只能快速跟上。
…………
芜烟居内,依旧一片寂静,院子里,除了纷纷落下的鹅毛大雪便再去其他。房门依旧紧闭着,因为有月光,还可以瞧见门口那两抹淡淡的身影。
璇玑原本是用了很大的力的,此刻听他一句“日后编要故事,编得像一点”,到底是动了容。缓缓松开了咬住他的手,抬眸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昏暗的光线下,他嘴角噙着的,依旧是轻柔的笑。
手微微收回了些,他略甩了甩,似也不觉得痛,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她,低声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么?”(花;霏;雪;整;理)
她怔怔地瞧着,一下子没了话语。
握住她的手,推开了房门,一面淡声开口:“再不走,真的要来不及了。前面,不会拖延太久的时间。”他就是担心薄奚珩会突然来芜烟居,是以让人拿了鄢姜的令牌将他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