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京乱了那么多日,他已习以为常,今日外头又乱过一阵,他倒是也没在意,竟是侍卫都换人了?
如今见晋玄王进来,丞相心中早已明白几分。晋玄王示意所有的人都出去,牢房内,只余下他与丞相二人。
丞相起了身,朝他行了礼。晋玄王亲扶了他一把,才开口:“本王也是才知襄桓王竟将丞相囚禁于此,倒是委屈了丞相,本王现在就接丞相回府。”
丞相一怔,以为他来这里,是要劝降的,却不想他一开口倒是什么也不说。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见年轻男子脸上一脸柔和的光晕。他已然侧身让开,迎他出去。
外头,早已停着一辆马车,周围却是一匹马也没有瞧见。丞相敛起了脸上的神色,知道这样的安排,不过是要他与晋玄王同乘坐一辆马车罢了。
他倒是不拘泥了,与他一起上了马车。
车朝丞相府的方向驶去,速度不快不慢,车内二人却只静静地坐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丞相狐疑地看了看身侧的男子一眼,以为他在牢房内不说,出来总是要说的,竟是不想,早已行了一半的路程了,他却依旧不发一言。好似真的只是亲自来接了他出狱,然后送他回去一般。
直到,马车停在丞相府的门口,晋玄王也仍旧没有说什么。
丞相瞧见那马车调转了方向,倒是忍不住开口:“其实王爷收留那么多的灾民已是得尽民心,又何必如此对臣?”先皇在的时候他为先皇,后来薄奚珩登基,他依旧还是丞相。现在晋玄王**成功,他是即将要成为西凉新皇的,那和两年前的皇帝因为先皇驾崩登基到底是不一样的,丞相以为,他这种前朝旧部下,不足以令他如此相待。
晋玄王到底一笑:“丞相两朝**,自然比本王懂的多。既然丞相说本王收留灾民一事做的对,本王听了,也得个心安。”
车帘利索地落下,他也再不停留,只淡淡地开口:“去行馆。”
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晋玄王瞧见高高挂起的灯笼下,那抹身影却是久久地伫立着……
行馆也有晋国侍卫把守,孟长夜没有随他去行馆,而是又径直回了皇宫。宫里的事有孟长夜在,晋玄王自然也是放心的。将折扇小心塞入枕下,他宽衣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很快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想起此刻在青州城的那个人,他蓦地,竟无端地笑了笑。
外头有宫女端了药进来,说是孟长夜前些时候派人来吩咐的。
遣退了宫女下去,他端了药喝下,掌心贴在胸口处,深深地吸了口气,伤势已比昨日好了很多。才要回身坐下,忽而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像是猛地有了警觉,隐约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
果然,那脚步声直直地冲至了他的房门口,来人的声音亦是急促:“王爷,有侍卫自青州城来……”
外头人的话还未说完,他已经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大步冲出去。
“王爷!”侍卫见大冷的夜里他竟连外套都没有穿,慌忙跑进房内取了他的衣服追出去。
晋玄王瞧见来人的马缰还握在手中,见了他,忙跪下道:“王爷,兴平公主出了事……”
侍卫只来得及将他的外套披上,他已经夺过面前之人手中的马缰,大喝一声冲入夜幕之中。耳畔,还不断地想起方才那侍卫的话,他的牙关紧要,掌心的涔涔的冷汗,湿滑得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缰绳。
青州离开郢京还是有距离的,他快马加鞭赶了整整一个晚上,黎明将至时,才终于进了青州城。
军医冷汗不迭地坐在璇玑床前,身后的门被人猛地一把推开,他回头,瞧见外头的侍卫已是跪了一地。军医慌慌张张地起来,才要跪下,已被男子拦住,他快步冲至床边,厉声问:“怎么回事?”
床上的女子全无血色的脸,瞧着,竟像是没有一丝活气。那半露在外头的腕口,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却仍像是有殷红之色渗出来。
他的手有些颤抖,此刻竟连握住那手的勇气都没有!
军医在后面亟亟地说着:“臣也不知道,说是公主自个儿回房睡了。侍卫们也一直守着,楼上楼下都有侍卫,楼下的侍卫说突然有血从楼板上渗下去,这才说公主在屋内出了事……”他越是越怕,王爷将公主交给他,他没治好人,反倒是成了这样,这……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晋玄王的脸色一阵铁青,回眸之时,瞧见那摔碎在一侧的药碗,其中一片碎片上,赫然还沾着她的血!
他的心头钝痛,痛心地望着床上的女子。
她心里分明就是有他的,可为什么,她宁愿选择死也不要与他在一起?
“为什么……璇儿,这到底为什么?”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一口血喷洒在那被衾之上。
“王爷!”军医以为是他身上的伤所致,忙欲伸手扶他。却见他抬了抬手,轻阖了双目:“救她,一定要救她,本王,只要她活着。”
只要她活着,如果她还是要走,他一定放手,一定放手。
只要她活着……
【宫闱血】20
军医望着晋玄王一脸的疲态,他迟疑了下,终究开了口:“王爷,公主失血过多,臣恐怕……恐怕……”那大凶之言他不敢说出来,握着金疮药的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晋玄王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他猛地,像是想起什么。上前俯身将床上的女子抱起来,转身就出了房门。
“王爷——”军医在他身后急急地唤他,见他走得飞快,此刻竟也不敢追着上前。
夏玉的房门被人狠狠地踹开,他有些惊愕地朝门口探去,瞧见晋玄王抱着璇玑直冲进来。他的脸色一变,忙慌撑起身子。晋玄王已经行至他的床边,将璇玑小心轻放在他的床上,凝视着他:“你可以救她的!替本王救她!”
目光没有从女子惨白的脸上移开,夏玉竟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过一日不见,璇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昨夜,倒是听到外头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也没有细想,竟是璇玑出了事?
来不及想,指腹搭上她的脉,夏玉的眉头猛地拧起,她的脉息几乎微弱得感受不到了。他心头一震,没有过多的问话,强撑着身子起来,伸手去扶她,却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扶起来。
晋玄王忙问:“你想做什么?”
“必须护住她的心脉,药……需要慢慢配。”他低喘着气,两年前他在西壁崖下救下她的时候,她身上的伤也不比这一次的轻。他原本是不想救的,只是那一次,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极大的力量,想要活下去的力量,夏玉被她震惊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信念,能让一个如此重伤之人那么强撑着想要坚持。
可是现在,他却感觉不到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竟像是一下子平静了下去,她的生命,犹如涓涓溪水,缓缓地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过。
夏玉有些紧张,他不知道短短一天的时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晋玄王已将人扶了起来,回头道:“来人,带夏大人去配药!”他也不问夏玉是否可以坚持,他只知道,现在能救璇玑的,只有他!
侍卫自外头进来,夏玉却是摇头:“最好的药材,都在宫里的御药房里。”外头的药店里,他怕找不齐全。
晋玄王的面色一凛,再次俯身将璇玑抱起,冷冷地开口:“那就回宫!”
换了更大的马车,侍卫们急急地跟上,军医出来的时候,瞧见夏玉被人扶出去,他很是震惊。此刻瞧见晋玄王那铁青的脸色,他也着实不好说什么。心里只道是,这兴平公主要再能救得回,那可真是奇了。
不过王爷那么担心,自然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是鄢姜的公主,真的出了事,怕是不好跟鄢姜交代。
来的时候,晋玄王是快马加鞭,回去到底快不了,车内还有两个重伤之人。他不能让夏玉死,他只怕夏玉一死,就断了璇玑最后的机会。
……
孟长夜从行馆回来时,一脸的凝重,那边的侍卫说王爷昨夜就去了青州城,说是璇玑出了事。
孙连正在远处叫了他一声,他这才回神。此刻的将军早已换下了铠甲,身上的伤早已处理好,只是脸色依旧没有完全恢复。他走上前来,朝孟长夜道:“城中的一切都已经处理完毕,王爷呢?”
“王爷……”孟长夜顿了下,才道吗,“王爷还未回宫。”他只含糊了一下,也不说晋玄王去了哪里。
孙连正没有多问,只道:“对了,给晋国的飞鸽传书送了么?”
“送了。”他一早就办好的事情,这个自然是不会忘的。秦先生跟灵犀他也希望他们能快点进京。
晋玄王回宫时,已是这日的晚上,孟长夜得了侍卫通报,慌忙赶出去迎接。瞧见他自马车上下来,一侧的侍卫扶了他一把,似在他耳畔说着什么。孟长夜快步过去,见自家王爷的脸色苍白不堪,猛地吃了一惊,忙朝一侧的军医问:“怎么回事?”
军医未曾开口,便听晋玄王吩咐着:“下令将整个御药房给本王腾出来。”他说着,拂开了孟长夜的手,将车上的女子轻轻抱出来。孟长夜只瞧了一眼,便彻底地怔住了。
这……这还是那个璇玑么?
他们这次回来,他在那马车内瞧见她的时候,一味的憔悴与苍白,却也不是如此。
晋玄王已经抱了她回身,不免,又朝夏玉瞧了眼,低声问道:“夏大人还行么?”
夏玉没有看他,只低低地答:“王爷还是顾好自个。”
晋玄王没有说话,只抱了璇玑往前,面前已是乾承宫,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军医急急地跟了上去,孟长夜此刻才回过神来,也忙抬步追上去。
身后,有侍卫低声道:“夏大人,轿子一会就到,您稍等。”
夏玉的目光却依旧落在前面那人的背上,他想起那时候在鄢姜,清宁说喜欢公主,可是先王决定了要将公主送来西凉和亲。那时的太子殿下原也不想成全他们两个,公主曾自尽过,亦是如璇玑这般。太子不敢将此事声张,是清宁每日耗损内力护住公主的心脉,差点还丢了自己的命。如此,才得以感动了太子愿意替他们将此事隐瞒。
从青州城回来整整一路,夏玉看到了晋玄王的真心,一如当时的夏清宁。
他知道那一定就是爱,是深入骨髓的爱。
那么他呢?看见昏迷不醒的璇玑,他的心里亦是有过痛,却在那千般紧张的心情里,依旧会想起新王的嘱托。他闭上了双眸,微微咳嗽一声,伤口又隐隐作痛。本能地按住伤处,他该给王上传个信,可是,信上又该怎么说?
……
晋玄王将璇玑安放在龙榻上,回眸,见孟长夜立于自己身后,他扶着一侧的床沿,浅声道:“吩咐下去,这寝宫的暖炉再添加一些。”
原本是想着他要回来,孟长夜还特地叫人安置了好些个的,他又要添,必然是为了璇玑。他只转身吩咐了,回头,见他在床前缓缓坐下。
“王爷……”这次他回来,孟长夜就觉得他像是不对劲,可同行回来的侍卫也不曾说什么。目光瞥见一侧的军医还在,他一把将其拉了出去,细问一通,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说到底是震惊的,他没想到王爷要留璇玑在身边,她竟然会为了这个去寻死!
当日她做的那些事,难道不是为了王爷吗?那为什么又要去死?
莫不是……为了穆妁?
孟长夜随即又摇头,这大概也不像。穆妁又不是她的亲妹妹,况且,这个女子行事那么果断,孟长夜始终觉得穆妁还不至于能让她豁出命去的。
蓦地,又回头,低声问:“王爷还好吧?”
军医缓缓地叹了口气:“王爷为公主耗损了太多的内力,怎么能好?我也想不通了,那夏大人也不是大夫,怎的王爷就肯听他的话?”
孟长夜没有说话,夏玉的医术他也是明白的,王爷信他,自有他的道理。
“去熬药。”
孟长夜朝军医看了一眼,他有些吃惊:“这……王爷说此事交给夏大人了。”
孟长夜的音色有些冷:“是给王爷的!”他怕璇玑没有救回来,王爷倒是先扛不住了。
军医似恍然大悟,忙点了头下去。
太医院的太医都纷纷过御药房去,瞧见抽屉里的药材都被取出来,横排在院子里。身着常服的男子在侍卫的搀扶下仔细地查探着面前的药。
太医们在后头议论着,谁也不知这算什么事,西凉大乱的时候,在太医院的他们谁都没有被放出宫去,这期间,除了刘太医被传召过,其他的人倒是只有虚惊一场。如今听闻是晋玄王进京了,怎的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竟堪堪像是要把御药房给掀了?
刘太医闻讯赶去的时候,瞧见夏玉,他是大吃了一惊,他们曾在行馆的时候见过的。他忙上前:“夏大人这是……夏大人!”他一眼就看出夏玉受了重伤。
夏玉没有瞧他,只道:“刘大人若是有空,帮我抓药吧。”
刘太医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他开口说出了方子,没有时间去考虑,刘太医忙先将药抓齐。他心下是震惊起来,这夏大人怎的还懂药?
不免,竟是记起那时候兴平公主中毒的事情来,其实时至今日,他也仍然没办法说清当日兴平公主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解的。明明他的药方也就是同一副,却是一会儿喝好了,一会儿又加重了。偏那时候回来,宫里所有的人都说他的医术神,皇上还赏赐了他,这令他越发地不敢提出质疑了。毕竟公主的命保住了,他的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可是现在,他见夏玉如此精通药材,当日的那些疑问仿佛一下子从脑海里蹦出来。
“夏大人!”侍卫惊呼了一声,刘太医抬眸时,见夏玉低喘着气,分明就是一副支持不住的样子。他忙命人扶夏玉进里头坐下,亲自给他把了脉,脸色凝重,未待开口,夏玉已经启唇:“去熬药,七分火候,熬一个时辰,再转三分火候,一刻钟。”顿了顿,他又言,“刘大人,药熬不好,七王爷会降罪!”这一点,他很确信。
都听他如此说了,刘太医哪里还敢怠慢,忙点了头出去。
乾承宫内,孟长夜隔着碧色的珠帘没有入内,望进去,依稀可以瞧见坐在床边的身影,从回来到现在,他就一直坐在,一动都不曾动过。孟长夜心里着急,此刻却也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他倒是又开始有点恨璇玑了,为什么就非要如此决绝呢?连他都能对她改观,她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