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大口。
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和着山间的微风,像所有盛夏里最普通不过的心情。
她腾出一只手敲腿,骨头怎么绷得这么紧?估计以后再别想挺直腰杆做人了,她一嘟囔就骂出了声:“狗 日的陆翌凡长这么高干什么,害人害己!”于是又伸手敲了他一下。
昨夜风紧得厉害,天上没有一丝亮光,苏锦凉背着比自己重了不知多少倍的陆翌凡,咬着牙竟也上来了。
高峻的山谷里,总是能听见石子滚落山崖,敲击石壁的声音。
“哐啷……当……骨碌骨碌……咚……”长久的回音。
苏锦凉吓得六神都震在原地,猛地拔了腿就往前小跑,好像是有恶鬼在身后追似的,赶忙将陆翌凡背得更紧些。
苏锦凉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畏高,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要临着高地,身后就会像有一双手,将她推下去。
粉身碎骨。
于是,天亮以后苏同学就更是寸步难行,万丈深渊就这样眼睁睁地横在脚边,简直就是在凌迟她的心,不过好歹,也算是上来了。
只是片刻的休息,苏锦凉又架起陆翌凡迈开了步子。
云影重叠,山谷里不知从何处突然飘来清越的笛声,空谷幽兰一般,荡出隐隐叠重的山峦,让悬浮着的尘埃都耀出光芒。
锦凉闻着笛声就楞了,旋即又是更快的步子:有人!快些到了问他那落酣泉还有多久!
这一路便是心无旁骛的一往无前,那笛音也犹如吟赏烟霞般婉转动人,可越近,苏锦凉就觉得愈发被笛声牵扯着心肠。
这样好听的笛声她是断没有听过的,可是就像是一只手轻轻一拉,那些熟悉又模糊的画面软软地都飘了出来。
不仅仅只有飘渺灵蕴的笛音,一定还有什么,潜藏在音律之下的……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苏锦凉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这样的句子。
离笛声愈近,她的心里就愈紧张,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想快些,再快些。
她再也顾不得任何地,奔跑了起来,陆翌凡的头轻轻地在她的肩头跌宕。
转过这层山壁,突然传来巨大的涛声,迎面的是坠崖的泉水扬起的清凉大风和着潭水的甘甜。
落酣泉。
风很大,吹得人有些恍了神,泉水溅起的层层的凉意透了衣服湿了肌肤,可是却不冷。
苏锦凉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银瀑高悬,涛卷霜雪,一袭白衣在这风雨中被掠得飞鼓翩舞,他上身轻倚着白石,玉笛横握,笛口指尖在太阳下泛出晶莹的光亮,发丝如缎,纷乱地飞扬,只是一个修长的侧影,却让她如五雷轰顶一般呆在原地。
心底不为人知的,是什么……
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她平了自己心□错的气息,前了几步,沙石在步子下发出细腻的声响,她努力地扬起头:“请问……”
笛声停止了,冰雪般白皙的手指凌空,山谷里萦绕着的只有落酣泉的涛声,他发丝飞扬、白衣鼓动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苏锦凉的心不知何故突然跳得这般快。
玉笛放下来,他转过头。
然后苏锦凉真的被五雷轰顶了,她甚至在那一瞬间听见了雷当空炸下来的声音。
她疑心这是梦。
她见到了梦里的人。
是只有在梦里才见过的人呵。
是他,苏锦凉再一次确认,自己不用闭眼都能临摹出他所有的样子。
他的眉,他的眼,他一身的清冷,他化不开的温暖……
恩?怎么回事?这人貌似没感觉到温暖,难道是个A货?
于是,顾临予回过头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苏锦凉。
她躬着身子,肩上趴着一个受了重伤的少年。
头发在后边潦草扎起来,额前鬓角,碎发软软地贴在面上,汗水涔涔地滑下来,沾着落酣泉的露。
滑下来。
绕过耳边柔顺的弧度,顺着下颌尖,淌过一段白皙的脖颈,流进了微开的领口。
因是躬着背,稍稍能显现少女美好的胸脯。
她仰着脸,眼神明亮却有些怔怔地望着自己,有些凌乱,甚至于是狼狈。
……不认识,那么定位为打扰了。
顾临予在心里皱起了眉,但仍是维持了最基本的礼节:“什么事?”
“什么事?”语气是最低限度的礼貌,眉毛虽是没有皱却感觉到了皱的意思,一双深潭般的眼睛没有任何游离直接照了过来,连倒影都没有。
“我……”苏锦凉慌忙低下头去掏她的地图,脸瞬间烧了起来,梦里的人就这样站在面前……太突然了。
老半天才摸到,胡乱地翻开,匆匆指着山顶上的大殿递给他,脸却始终不好意思抬起来,苏锦凉心里的小鼓擂得砰砰响:每次见你都是在梦里,只有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还是慢慢来,别转变得太快……丑媳妇见公婆也得有个适应过程的……
“你要上山?”顾临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图,视线却落在那盏淡素的茶花上,抬起眼问她。
已然丧失掉大脑思维的苏锦凉慌忙不迭地点头。
顾临予又垂了眼,纤长的手指抚过白茶:弱水居然也学着给人找麻烦了。
意识到眼前这个烂摊子是躲不掉的,顾临予于是走上前去,伸出手探了陆翌凡的脉象。
若是没救了,速速打发了他们下山去,也好乘兴致还没败光再在这落酣泉边躺一躺。
扫兴的是,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苏锦凉的心又应景地狂跳了起来,以前看得见摸不着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这么近,几乎都能嗅到他身上初沾的雨水味道。苏锦凉爽快地在心里赏了自己两耳光。心虚什么,没出息!不过就是梦了几次嘛,没干什么正事,他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出!
于是她果断地装腔作势扬起脸,一副我自胸中清风拂,明月照大江的磊落模样。
顾临予指尖一绕,玉笛又跃于手上,转眼间,山谷里再次萦绕着动人的笛声。
可怜的苏锦凉短短的时间里真是呆了好多次,刚蓄的气势立马没了,只得呆呆地望着他,他的发丝染上了细细的水珠,衣服也像她梦里的一样轻薄,身后的水潭腾起的淡淡雾气弥漫开来,锦凉恍惚地就想起了梦里他轻倚着玉竹的样子。
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为什么却能感觉到那些潜藏的情绪呢。
不过好歹苏锦凉也是威震乐坪路的女一号,失神了这么久终于力挽狂澜地记起了正事,准备再次敲敲他:喂,帅哥,不要一个人吹着笛子太来劲了,我们这还一条人命呢。
一匹银鹿咯噔着蹄子飞快地跑了过来,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一身的银光在太阳下耀了人的眼睛,它在山泉边踱着蹄子来来去去,然后亲昵地蹭了顾临予的衣角。
“过来。”顾临予单手抚着鹿的颈圈,白皙的手指绕过鹿颈温柔的曲线,看着她。
苏锦凉被那眼神惊得在心里起了不小的波澜,那双眼睛竟是直接对
15、第十三章 都忘却、旧题诗处(一) 。。。
着人的眼睛看,像要把你看透了似的,她皱了皱眉头,老大的不情愿,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自己就前去了。
顾临予把陆翌凡扶到鹿背上,又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鹿的眼睛很湿,睫毛很长,发出了一小声呦呦的应答,一扬蹄子又像来也时飞快地往山上去了。
顾临予迈开了步子跟了上去。
苏锦凉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拦路抢劫,不对,连路都没拦!
想也没想,声音就破喉而出:“你把他带哪去!”然后又从善如流地加上了自己从前在小操场上教训张牙舞爪的混混少年的镇场之语,“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双目里分明是气愤,声音掷地有声,还是唬得住人的。
往往那些小混混们在这时也都纷纷抖抖衣袖哈哈腰,“老大,我错了。”
可走在前边的是顾临予,他只稍稍侧了个身子,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要上山不是要带他疗伤?”
继而是整个身子转了过来,玉笛利落地转了一圈倚在左臂上,目光重了些,却仍是不咸不淡地:“他撑不过晌午,你若是要背他走,现在就可以回了。”
顾临予淡淡然地看着怒火中烧站在原地的苏锦凉,一,二,三,好,没反应,转回身继续向前走了。
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吞,苏锦凉这时深深地懂了这个道理。作威作福的小霸王形象受到了面对面的挑战,为了陆翌凡,我忍了!苏锦凉憋了一口气,终于极不情愿地挪了脚。
可心里却总归还是不甘的,硬憋着没有和顾临予吵起来是因为听出了他的语气里命令般不容质疑的口吻还有那股你给我一万块钱我都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的意思。
她一个劲地暗骂道:你不爱帮人吧就别揽雷锋的活,我最多骂骂这世风日下也就没事了,你偏生管了老娘的闲事还要甩脸色给我看,我要不是为了陆翌凡那条命,早拍桌子走人了!
苏锦凉气势汹汹地想着这些,是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眼下是不会有张桌子给她拍的。
最后她气够了,来了个稍稍有建设性一点的总结:丫的,一会要是你那基因变异的鹿把陆翌凡给弄丢了,我一定让你知道谁是孙子谁是爷!
太阳迟缓地向着午时爬过去。
顾临予在前边步履生风地走着。
身后跟着一个面目狰狞,正对着他欲千刀万剐的苏锦凉,苏锦凉一面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一面又不停地打量着就快升顶的太阳,心里一把柴火烧到了心窝口:要是那男的说的话是真的,陆翌凡撑不过午时可怎么办才好!
顾临予在前边还是没有任何要搭腔的意思,悠然地走。
苏锦凉简直想拔了刺就叫前边那人指条近路好快些到了山顶。
她想得太过于专神,以至于无暇顾及到路边的风景悄然发生的变化,待反应过来时,眼前不知哪来的雾,四面八方蒙了视线。
雾气愈来愈浓,只少顷,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再也没了顾临予的影子。
迷蒙的雾气像潜藏的猛兽,将她包裹了起来。
苏锦凉站在汹涌的雾气里乱了方寸。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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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四章 都忘却、旧题诗处(二) 。。。
哪来这么浓的雾?就算是山里水汽重些也不至于这么大,这么久都散不开。
糟糕!什么都看不见了,难道是被人暗算了?
苏锦凉就着手上的刺乱挥一气,死男人上哪去了,没了他上哪去找陆翌凡啊!
“喂~”苏锦凉再顾不得面子,一面唤着他一面心急如焚地探出步子胡乱摸索。
一步,两步,三步,额头猛地撞上一个坚实的身躯,接着就是整个人都惯性地扑了上去,双手就着势环住他的腰,方才落酣泉雨水的气味混着似曾相识的味道直灌入肺腑。
“别乱动”,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她觉得那语气甚至有些恶狠狠的,“摔死了没人替你收尸。”
苏锦凉尴尬地直起身子,碎着步子退远了些距离,努力眨了眨眼也看不见他半分影子,缓了缓,又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人在黑暗中总是自觉寻求安定和温暖。
顾临予连象征性不悦的挣动也没有,继续向前走了。
苏锦凉在后边跟着,一边觉得这大雾着实的诡异,担心有埋伏,手拿着刺挥来舞去地防身,一面对顾临予的愤恨又在心里又卷土重来,而且一波比一波汹涌:真不想承他的情,哪来那么拽的人!可又因着拿这大雾没半点办法,不得不巴巴得将那截衣袖抓得更紧。
顾临予在前边走,只觉得身后阴风阵阵,搭在自己袖子上的那只爪子忽紧忽松,忽张忽弛,还好有雾气,不然叫他看见了苏锦凉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后果会更惨烈,他皱了皱眉,力道顺着袖子就出去了。
苏锦凉本来就心里有鬼,这一震弄得她将刺乱舞一气,不想石子一滚,一脚滑了出去竟是踏了个空。
身子猛然地下坠,是彻彻底底的失重感,最后的关头被一只手抓住了,悬在崖口,整个人都没在石壁下边,不多不少,刚刚好。
苏锦凉的身子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尖峭得硌人,但深深的恐惧还是源于脚下,那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凛冽大风,以及下面不知道多少英尺的高度。
心跳到了喉咙口,眼泪都要灌出来了。
抓住她的那只手很有力,带着救命的温度,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却迟迟没有拉她上去,像是就要这样一直吊着她一般。
四处都是雾,白茫茫的一片,而她的身子就悬空中摇晃,她吃力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他,连吐气都困难。
大脑里充盈着血液嗡嗡的鸣响,呼吸也在颤抖。
“不想困在这里等死就好生跟着。”冰冷的声音又开腔了,冷得像压在她身上的一道催命符。
她张开嘴,可喉咙紧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只手顿了一会,将她拉上去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就是这样。
之后的那段时间,苏锦凉就像在后边蒸发掉了似的,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就这么安静地跟着他走。
师傅的迷雾阵,这回像是走得格外的久。
另一只手放了上来,这一次是轻轻地握住了手臂,透过衣衫,顾临予感觉到薄薄的温度。
开始她摔下去也算是自己害的,顾临予想,于是将步子稍稍地放慢了些。
好长的一会,顾临予才听见她在身后幽幽地说了句“谢谢。”
声音很轻,很虚弱,刚说出口就被卷走了。
顾临予的心就这样平白地动了一下。
很长的那一段时间里,苏锦凉的心都还在那个烈风嚣扬的山口。
她有些怔怔的,大脑空白了一大块,没有回过神来。
不是她胆小,而是生来对高的那种畏惧,是一种极度缺乏的安全感。
只要在高地一站,就能将心脏全部掏空。
虽然就只有短短的一瞬,却像好长好长的时间,自己已经在那里死过了一次。
可她不知道,今后自己还要这样死上千百次。
感觉像是穿过了浓密的树丛,有树叶的窸窣声,也不知谁的衣角被挂裂了,“哗啦”声在空寂的林子里特别的分明。
有花清芬的香气,如果拨开浓雾能看见的话,那花一定也是清怡不浓郁的。
沾着露水的台阶,他踏过了,她再踏上去。
山泉汩汩地流动,很轻很轻,像微弱的脉搏,在石头的罅隙中缠绵地流淌,似清似浅,似有似无。
苏锦凉是在这样安静的步子里回过神来的。
待她回过神来,已经全然忘记了对顾临予的所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