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是没来由地要惦念着他,要为他寝食难安。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哪怕他走的是康庄大道,你仍要担心那路上是否会冷不丁地盘出一峭荆棘。
杳无音信地从亥时奔走到了子夜,要在偌大的长安城外找到一个人简直就如同大海捞针,苏锦凉心急如焚,甚至进了几家赌坊,大冬天都有人打着赤膊热火朝天地掷骰子。
卫灼然领着她从那些杂乱的人里出来,大街上冷飕飕的,他很想抱抱她,替她暖暖手,暖暖身子,她很怕冷。
可她就像一阵风,眨眼又提腿向前去了。
行色匆匆间,苏锦凉被迎面来的一个醉汉撞倒,手里的酒坛泼了她一身。
她顾不得这么多,随手抹了抹又要向前走,酒?
酒!她忽然顿住了,片刻,返身快步向那醉汉扶起他:“你知不知道楼上楼在哪?!”
冬夜,一阵风可以畅游无阻地扫荡到很远。
她拉住他在夜里飞快地跑了起来:“卫灼然,带我去西郊!”
那时是在江研,河里有莲花灯,天上有七彩烟花,他强令她喝了一碗姜汤,她有些不满足,吵嚷着说要去喝酒。说今日开心,来个一醉方休。
他淡笑着不说话,只牵着她的手沿着河堤慢慢往回走。
杨柳摆得很轻很轻,四处闹声迭起,他们却像是在走一条很安静的路。
“等去了长安,我带你去楼上楼……那是在长安城郊,是我爹认识我娘的地方。”
“啪。”天上亮了朵烟花,好大好大。
“我爹同我娘喝了一坛百日醉,他们就爱上了……那是坛好酒,叫人生生醉了百日,百日过后,他们就谁也离不开谁。”
“恩,是坛好酒……那我们也去喝,唔……不对,等我开心的时候再去,恩……我开心的时候,才会醉。”
她在夜里飞跑,鞋子都像要飘起来。
她相信他在那里,他一定在。
他有一坛百日醉,等着她来,她开心的时候,便会去找他。
然后他们醉了,就再也没分开。
红辣辣的一串灯笼,映亮了招牌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楼上楼。
卫灼然摇着扇子仰头在下边绕了一圈,苏锦凉小立在旁,微微有些发愣。
她跌踉踉地至栏边,扶着站稳:怎么会不在,怎么会。
她失神地扫过镜湖,目光越过平澜的水面照到对面的一行疏柳,一排民舍,还有……还有!
脚下生了风,她飞快地踏过高桥,朝他跑过去。
卫灼然随至巷尾,又向前了两步,他想到了什么,终于还是停住了。
垂柳下,他的手里提了一坛酒,衣衫是羽白色,地上是封泥好看的大红色,看着就觉得开心。
她飞快地跑至他身后,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却突然停住了,呼吸也不敢大有地,轻轻接近他。
夜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送来了她的味道,百日醉是好酒,他终于听见了他久违的真心。
顾临予回过头来的时候,的的确还是楞了一下,他的呼吸忽然就有些凝重,心跳也有点快。
像是还没有准备好要怎么面对她,他又匆匆背回身去。
苏锦凉急了,连忙上前了几步劝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昨夜的狼狈。
“你不要急,危楼姐姐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来帮你,明日……”
她在喋喋不休地念,他觉得脑子里很乱很乱。
夜风承载不住沉默的力量。
他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她,另一只手直直地将坛子骤抛进了湖里。
“咚。”
卫灼然脚下猛然迈出两步,只两步,就又停下了,一同停下的还有手中的扇子,顿在刚要摇起来的当口。
他完完全全陷落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顾临予将她抱得紧紧的,柳条拼命地舞,因刚才受了他抛坛的力道。
湖面上的水波还未静,她的话也还没停,一直在他耳边念着,叫他不要担心云云,众人齐心可断金,一定不会有事之类之类。
“锦凉!”他呼吸急促,出声打断她。
夜里长风,周遭所有都萦着催醉的味道,厚厚的一层,是下过雨的潮湿。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是前所未有过的紧,好像,好像稍稍松一点,就会将她失去了。
他竟然紧张得,连嘴唇都在颤抖。
他紧皱着眉,极力地想对她说什么,努力地,想要将什么告诉她知道。
他在心中激荡了好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顾临予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急紧、深切,用尽所有力气唤了她一声“锦凉”。
作者有话要说:呼,太久没写,有些找不到感觉,上一章写得很糟糕,落落知道。。
在努力把状态找回来,一点一点地好。。
谢谢大家体谅了。。
无力的我又通宵达旦了…………
74
74、68 曾经沧海难为水(一) 。。。
下了几日雨,总算是出了晴阳。
大晴天,是刽子手最喜欢的天气,阳气重,能将自己手上的经手命债洗薄些。
卫灼然立在书房的窗下,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没有出门。
苏锦凉知他权势通达,昨夜央着他定要替他们想想法子,护他们周全,她想着,这在现代不过就是官官相护,是挺常有的事,况且他的官还比他们的都大。
卫灼然几乎是没有思索地就答应她了,她开口的事,不论是什么,他总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他嘱咐她说:你只消照顾好自己的周全,别的都有我,这次监斩布军恐会有些严密,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动手……杜危楼是前朝之人,将她斩首之事弄得如斯浩大,恐也是望引来她的同羽好一并制服,届时一定变数颇多,你定要小心。
室内袅袅盘起一绕烟线,卫灼然负手蹙眉,暗忖着独孤肃这老狐狸究竟想干什么?这次锁城怕也只是他拿六殿下失踪之事打个幌子,妄自为之。
锁城便锁了,哪有不让人进城的道理。
卫灼然心头满是烦闷,端起桌上的龙井大饮了一口。
原本搁上谁他自信都有脸面能和对方要个人下来,可这回是碰上了独孤肃!
前些日子才退了独孤宛菡的亲,这边他退亲的信文已经递了,那边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独孤肃疼女儿是出了名的,逢上了这事定不会给他好过。
况且,况且现在还牵连到了苏锦凉,卫灼然不安地握紧了扇柄,以他和苏锦凉的那段风月传说,想是不用眼线,独孤肃也知道她是谁了。
卫灼然在窗下反复踱步,焦虑得修眉不展,忽而他猛的一拳重重砸在桌上,上好的青瓷溅起星水点点,黑桃木桌上深黯了一小块。
照晚端着盏燕窝进屋,瞧见自家公子出门数月,这一回来就摆着张如此坐立不安的脸,她不由不屑嗤道:“你果真还是别回来的好,也省了我们平日在家惦着你的心。”
她将燕窝有些用力地摆在他跟前,抖开帕子将桌上的水渍拭了,讽道:“难道真是像外边那些瞎眼睛传的,被烟花女子迷上了,作不得回来了?”
“你瞎说什么!快过来帮我研墨。”卫灼然拂了衣摆端坐下来,展纸执笔一路而下,他边书边偏头嘱咐照晚,“一会你拿着信吩咐下去,说是八百里加急。”
“什么事这么着紧?”照晚意识到此事非同一般玩笑,不由正了色,双手在裙布上抹干,看着卫灼然飞快地将那信提笔写就。
素白的信封,是他漂亮的行楷,写着:青阳炎亲启。
卫灼然掷了笔,快而郑重地将信递到她的手上:“记住,你要亲自吩咐下去。”
卫府里有许多的合欢树,高大又茂密,树影疏疏影影地投在他的窗上。
今日之事,他若露面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万不能亲去,但如若她有事,就算来人是天王老子,他也不会让她涉险分毫。
******
晴天,烈阳高悬,一点一点向着正午爬过去。
顾临予拉着苏锦凉匿在人群里,他抿着单薄的唇,望向台上那人,俊眉紧蹙,不发一语。
那就是独孤大将军独孤肃,着着宽大的武官玄色麾袍,正悠散地靠在黑木太师椅上,未带礼冠,只束一发髻,随意而不失庄重。
他高坐于台上,浑身散着一股常年浸淫沙场之中的威严与沧桑。脸面棱角线条分明,身形坚毅挺拔,还只是远远地,就凭空漫上来一股压迫感。但若是仔细地瞧,还能瞧见他脸上有少许如刀镌般的皱纹,鹰般犀利的双目在台下人群里随意扫拣。
苏锦凉轻轻拉了拉顾临予示意他敛去些锋芒,她怕他那样毫无顾忌地锐视会引起台上那只鹰的注意。
片刻,人群里忽然来了一阵骚动,苏锦凉顺着人头涌动的方向望去,见着囚车缓缓地推了过来。
再看清的那一瞬,她的心像是突然被丢进了冰窖,视着囚车里的人再动弹不得,那是杜危楼啊……是软玉楼里最骄傲的凤凰,永远那样光鲜亮丽,明艳无双,怎么可以……
她心里很慌,匆忙扭过头去看顾临予,他静站在那儿,仍旧不发一语,只死死地凝着,视线随着囚车一同向那台上移动,一身寒气弥散开,双眉蹙得更紧。
苏锦凉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此刻的心定如刀绞一般刺痛,她咬咬牙,用力握紧他的手:不用怕,怎么我都会在。
人群的闹意被嚷了起来,下头开始有些吵。起哄的,助兴的,有许多汉子看见台上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正披散着长发跪在自己面前,双目兴奋地泛出红丝。
“记住我说的,不到最后一刻,你不要出来。”
苏锦凉连忙点头应了话,回头看他,顾临予只稍稍侧了些脸地叮嘱她,视线却是半分不离台上那一捧艳丽蔷薇,双目厉光如炬,狠而冷。
如鹰的男子直起了身子,堂而皇之地打了些官腔,他的声音犹如洪钟撞耳,苏锦凉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估摸着就是些我大燮威武,前朝荒淫,孽党死有余辜一类的鬼话。
执刀的汉子懒洋洋的走上台来,听着底下兴奋的叫嚷更是热血沸腾。
西燮臣民多的是游牧出身,民风淳朴而粗犷,这种杀人见血的事情最是爱看,且不论男女老少,小孩妇孺。
苏锦凉站在这兴奋的呼喊里很是无措,气愤惊惶,极忍不住要冲出去堵了谁的嘴巴。
顾临予只是静站在侧,坚定而坚决。
阳光耀在明晃晃的大刀上刺人的眼,执刀的汉子扬起宽刀啐了口口水,满意地拭了拭。再熟悉不过的流程,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伸出肥肠粗指捏起杜危楼翡翠般精细的下巴,是个太难得的美人,他忍不住用那哈喇满布的手在她面上流连了一把。
这是致命的,杜危楼当即一个冷然目光钉过去,扭身就脱了压制住她的臂膀站起来,她虽是被背负着手,却一点也不含糊,下盘疾扫就将那大汉狠狠撂在地上,足尖轻一拨了他下坠的大刀,抬脚借力点住下一踏。
底下齐齐一片倒抽冷气之声,台上那美艳的女囚正单脚踏着刀柄,长刀用力地钉过大汉粗壮的肚脾,血流如注,蜿蜒直漫下台。
囚犯当台杀死侩子手这可是闻所未闻,史前未见的啊!大燮国的臣民登时被燃了热情,兴奋着高嚷。
一同变了走势的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杀出来的黑衣人,齐齐落在台上,一个飞剑就穿了正欲擒住杜危楼之人的肩背。
台上顿时乱作了一台,看热闹的人亦觉得逃命要紧,登时全散了。
独孤肃这会才不慌不忙慢慢地从台上站了起来,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般,轻一扬手,齐刷刷,门宇围墙后边,着着铠甲的兵士步伐划一地迈了出来。
是他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出来的,可究竟还是忍不住,一个翻身就上去了,快得苏锦凉都没有感觉到手中他的挣脱。
苏锦凉只是下意识地也上去了,身边空掉的那一块像有魔力,驱使着她上去。
她好歹还是有些眼力,偶瞥见了那边黑衣人的几个招式像是沉香苑中谁使过的。
她没有闲工夫顾忌这么多,双刺一回掠就又隔开了来人扫下来的剑雨,匆一回头,见着那边顾临予已经揽住杜危楼欲功成身去了,自己便也收了攻势准备伺机撤退。
才刚一将双刺落下,苏锦凉就忽感觉身后一背压风袭来,本能地抬手去格,还未能迎上就被深深扼住了双臂 ,苏锦凉被迫压得俯身动弹不得,只能强扭着身子回头瞟看一眼:趾高气昂的一张脸,刻满风霜与霸气,正是那独孤肃。
“放开她!”顾临予护着杜危楼落至地上,扬首怒视独孤肃,踏前一步喝道。
“听见了没有?放开我啊,老东西!”苏锦凉回过头无奈地叹了一句,话音还未落,就听见自己腕骨清脆的“卡啦”。
“小姑娘,嘴上还是积点德,老夫也好对你手下留情。”独孤肃皮笑肉不笑地视着她,话说着,手上又给加了三分力道。
苏锦凉被疼得龇牙咧嘴的,但又怕这唬着顾临予了,他会不淡定地做出什么毁灭全局的好事来,她琢磨着装了一个看上去不痛不痒的神情,还颇为入戏地又回头骂了句:“老头,你再这样勒着我,我咒你一辈子性无能!”
这次是彻底清脆的“卡嚓”声,苏锦凉觉得好像有啥东西断了,好像……还长在自己的臂上。
“独孤肃!”顾临予大步向前,踏上台来,凛然怒视他,“你有何资格伤她!”
“是于我地惩治前朝余孽罪党,当然死有余辜。”独孤肃衅然视着他,“年轻人,我提醒你,老夫官拜一品,乃西燮大将军,你见老夫当行三跪九叩之礼,以官爵恭称,是从何处得借了一条贱命,胆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笑话!”顾临予轻蔑一笑,“我乃堂堂大齐子民,未进你长安城,未荫你燮国风,我何须管你是哪处老匹夫!”顾临予凌然直视着他,无半分怯意,朗声坚道,“你放开她,我东齐子民,你无权过问,今日这踏台的每一个人你都无权染指!”
独孤肃冷哼一声,足尖一挑,横在地上的一把生铁剑就握于手中。
到底还是老道的人,知道怎样扼住对手的致命处,以最快的速度达到目的。
苏锦凉忍不住瞪着他低骂:“老头你不过就是私下记恨我抢了你女儿的夫婿,借机要来捅我一刀是吧。”
“哈哈哈哈!”独孤肃朗声笑了起来,笑了好半晌才低头视她,星炬般的目光威逼下来,压得她有些缓不过气:“笑话!我独孤肃的好女婿怎会看上你这种下三等的娃娃。”
他话音里狠狠加重了语气,一把捏紧苏锦凉的下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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