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他的剑轻易格掉她的,比上她的喉口,视线锋利而凛冽地直指入眼。
“当”,剑震落在地上,她心跳得像快要死一样,不能呼吸地凝着他。
顾临予松松地将剑收了回来,侧身凝着天边渐落的黄昏,随意道:“没上心?”
杜危楼回过神来,有些羞恼,抬头怨他:“为什么你说你平日里不练剑术,只修些防身功夫!”
云层渐渐厚了起来,掩了些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顾临予拂了拂袖子,瞧了眼天色,迈下步子打算回房看书:“恩,我就练些防身功夫。”
杜危楼更恼:“那为何我练了五载,还是不成!”
顾临予回转过身瞧着她,竟像是淡淡勾了唇角,持起剑,冰凉的剑身在她漂亮的脸上轻轻拍了拍:“因为……你笨。”
他继转过身回房,身后却直直一记劲剑刺来,杜危楼拔剑而起,不甘示弱的盛颜,喝道:“再来!”
那天晚上,杜危楼终于练成了锦绣天下,落英剑法。
可是她却没有下山。
她爱上了一个人。
******
一晃再一载,山里的白玉兰长得愈发高直,不知是从哪一日起,他的花期竟是不谢了。
师傅说:山里的灵气好,这玉兰是汇灵成仙了。
此间的杜危楼已出落得愈发倾国倾城,柔美的身段就算穿着短打还是显得出来。
顾临予牵着她的手随便在四下逛逛。
一晃他已长成了高俊的少年,初见时的安和气息一直还在,只是多了几分闲散,经常梳着她的发同她开些玩笑。
他还是喜欢说她笨,他说起来的神情,自然又闲懒,还带了两分独我知晓的霸道。
他给她绾的发,亦总是很好看。
他们仍旧常在袅云顶上练剑,只没有从前那样拼命,黄昏的时候,顾临予会同她一起去落酣泉坐坐。
他有一只玉笛,可以吹起整山的林雀。
杜危楼很喜欢和他坐在一起,将头轻轻枕在他肩上。
他依然是平日的语调,总是不太上心的样子随意同她讲话,那日,他问她为什么那么拼命地练剑。
她闭着眼,极似没有忧虑的样子,自然地答他:“因为有要做的事。”
半晌,她有些枕不安稳,抬起眼来看他。
落酣泉的水哗啦啦地全敲下来,他坐在身旁淡视着前方,俊美无匹。
她视着视着,不自觉将唇角勾了起来。
她很喜欢看他,总盯着他看,从俊眉到深目,再是削鼻薄唇,越看越是欢喜。
她想幸好自己也很美,当得起他。
骄傲的人,你怎样我便要怎样,半分都不能输给你。
杜危楼看着这近旁的侧颜,只觉动心不已,勾手揽住他,将柔软的唇覆了上去。
哗啦啦的泉水,还有大风,两个背负了无法言说的宿命的少年,在潭边大石上,第一次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那时杜危楼还小,动了心便给了自己这段情。
她想,她在这世上已一无所有,将来也是要抛却一切去赴死的人。那么……给自己一段情。不过分吧。
在短暂的生命里,燃烧着去爱一场……不过分吧。
可后来才知道,情。是她一生都不要妄想染指的,最奢侈的东西。
*****
果真,大半年过去,白玉兰的花仍旧没谢,确然是成仙了。
庭燎便是那一年入山的。
杜危楼进门后,师傅曾乐呵呵地说这就是关门弟子了。
可那一年,师傅云游四海归来,便带回了这个少年,凶冷,暴戾,不喜言辞。
师傅对着他,亦像变了个人,没有往日里那样爱玩,成日带着他修习剑法,每一招都极尽心力去教。
庭燎练剑比杜危楼还要拼命,没日没夜,她深夜醒来都能听见坪里挥剑的声音。
有一晚,她夜深梦醒,侧肘起身,盯着月光下的那个影子,微微有些发愣。
梦里,她又梦见了杜鹃花,满山满山的杜鹃花,红得要
78、番外·杜危楼·杜鹃啼血 。。。
滴出血来。
她突然将手晃至床边,猛地拔出剑来。
“唰”,清亮的剑芒在黑夜里耀痛了眼睛。
“啪。”她砸下一滴泪。
第二日,杜危楼一推开门便看见顾临予和庭燎在比剑。
这一载里,庭燎练起功来就像玩命一样,他人性子暴戾,又冷漠寡淡,她也懒得寻思甚么机会同他说话。
只是深晚,她从榻上醒来,推开窗户看见那月下挥剑的人儿,心中就有些隐痛。
有什么东西,像蔓草一样,正在疯长……
两人的剑势步步相逼,招招致命,檀放很紧张地在旁边呐喊助威,临予哥哥临予哥哥地唤。
庭燎一自入门,就格外好强,顾临予修为出挑,他便明里暗里,里子面子都要赢他。
杜危楼淡淡扫了一眼,便径自去干自己的了。她知道,顾临予总是会赢的。
可那一日,却是庭燎赢了顾临予,他赢了他,便收了剑,什么也没拿,果断下山。
袅云顶上总是阴天,十日九阴。
庭燎走的每一步都深深钉在她心上。
她要走,她应该走,她的小哥哥,她的娘亲,还有她故乡的大片大片的杜鹃花。
不,那不是她的故乡,她的故乡在长安城,她有这世上最崇高的姓。
她姓微生。
杜危楼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方才比剑的铮铮铁声全碎在她心上,她扶着柱桩,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天晚上,杜危楼将身世告诉了顾临予。
他们躺在袅云顶上,身边摆着两把剑。
她尽数全告诉了她,身份,未来,以及她和他断了前路的路。
她说得很平静,很轻松,至少是听上去。。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电子书
她不敢回头看他,怕多望一眼便会犹豫,只好一直盯着天上的星星。
满天都是,璀璨明亮。
“看,等了九日,总算明日是晴天。”杜危楼笑。
“所以,你这么拼命,是为了复国?”他静静的声音。
杜危楼摇头:“我从未想过复什么国,皇位是谁的,我并不稀罕。”
“只是那害了我至亲之人的,我定要一个一个将他们手刃。”杜危楼说得很用力,手指骨节攥得一片苍白。
袅云顶上好空旷,他们静躺在那儿,像宿命洪荒里的一叶扁舟,好渺小。
“第一次,是你告诉我要葬了娘。”
“我知道人死了要入土为安,可我总来不及送他们,所以那时听起来,好惊愕……”
“我的小哥哥死在大火里,灰飞烟灭,吴伯沉了衢水,慕容哥哥倒在了满山的杜鹃花丛,我都来不及……亲手给他们尽一抷土。”
“他日我若死了,我想回袅云山,在白玉兰底下。若是……若是师傅不让我回门,你能不能把我葬在青山绿水的地方,干干净净就好,只是……千万……千万不要有杜鹃花。”
*****
杜危楼此生只见过两次那样大的火烧云,一次是来的时候,再一次,便是走。
她远远地站在黄昏里,握着一柄剑,竹绿的衣裳像要燃起来,她回过头看她,一脸的平静:“顾临予,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火红的霞光透过纸糊窗子漫进来,眼皮上,薄唇上,还有她褪尽了衣裳,那一痕雪脯上。
红红的霞光,酿了她满身。
她有些颤抖,却坚定地走过去,走至他面前。
他的眼神难得有些闪躲,仔细看竟有些许红,别过脸去,抿唇蹙眉道:“你……不必这样。”
她仍旧有些颤抖,执过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伏□,靠住他的肩膀,偎在他怀里。
她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流出泪来,努力,想把这气味屏息带入腑脏,一生都不会忘掉。
他坚实的胸膛,清淡的怀抱,温热的脖颈,还有轻轻环着的手。
一生都不要忘掉。
可她终于还是哭了,哽咽着低道:“我只是想……如果以后……我不想……被别人糟蹋……至少第一次……”
他滚烫的吻堵了上来,一同落下的还有她滚烫的眼泪。
她拼命地拥紧他,已忘了如何去吻,涌入的全是酸涩,排山倒海滚下喉口。
她好像,还哭出了声音。
顾临予抱起她,怀抱紧而有力。
袅云顶,整个袅云顶,整座袅云山,只差一点就要烧起来。
那一年,她十四岁。
他们就像两个笨拙的孩子,只知道拼命地要,用力地,想要在一起。
床是黑木的,滚烫滚烫,触在一起的肌肤,覆在身上的红霞,还有那落在锦被上如杜鹃啼血的一斑红,灼得人再也打不开眼睛。
他右臂上的疤痕烙入她眼里,她颤抖着去亲吻它,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是他为她留的伤,真好,这样,他一生都不能将她忘掉。
好久好久,世界才像是凉下来,袅云顶,终于静了。
杜危楼屏着息看他,他陷在黑暗里,他在梦中,紧蹙着眉。
她一点一点地触他,想替他将眉头抚平了,又怕弄醒了他。
这个男人,她曾经那么喜欢看他,越看心里越是欢喜。可现在,只觉怕再多流连一刻,以后便要恨他一世。
杜危楼走的时候,除了剑,只带走了一样东西。
顾临予贴身带着的东西只一样,他曾淡淡提过寥寥几句,是娘亲给的同心结。
杜危楼绞下来一半,带走了。
那夜,顾临予将她的手握得好紧好紧,她还是走了。
深秋的风,吹得透心凉。
杜危楼在下山路上落了好多的眼泪,在灌风里哭得声嘶力竭。
她为什么要看到红杜鹃,为什么要有一朵蔷薇花,为什么,要姓微生!
有那么一刻,她在心里想,如果顾临予许她一个未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未来,只要有他,她兴许便会留下来。
只一瞬,她便将那个念头熄灭了。
她是杜危楼,她不会因儿女情长忘掉她至亲的十几条生命。
所以,她要一个人走,谁也不能与她同行,就连顾临予也不行。
因为这是她一个人的事,只有她姓微生,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姓。
*****
暖水轻拍舫沿,华灯晚上时分,她便懒懒地从阁子里下了楼来,每一踏步子都踮在楼下仰视的客人心上。
她对每一个客人都笑,送往迎来。
那只骄傲的杜鹃,死在了漫山遍野的火烧云下,再也,没能飞起来。
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或美或丑,或胖或瘦,大多都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偶尔,也会遇到几颗真心,比若青阳炎。
可她早早地,在十四岁那年,就将所有的爱都燃烧了。
她有一朵蔷薇,她将它别在发上,时时刻刻,都不会忘记她刃仇之恨。
她有一段红丝绦,她将它系在腕上,好知道自己曾经,也那样燃烧过。
她好想,和他永生永世都在那袅云顶上,闲云静日,一切都像落酣泉里的流水一样自然。
可她只有一颗心,一条路。
此去经年,一生一世,她与他再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
你们就原谅顾哥哥吧…………
他其实……也是个可怜滴银………………
79
79、72 讵有青马缄别句(一) 。。。
顾临予的面色似有两分隐忍,从扬尘的远道走回来,略低着头,直至近旁了才发觉苏锦凉迎了上来。
他抬手轻轻拭掉她的泪,蹙眉:“怎么又哭了?”
“你怎么能就让她那么走了?”苏锦凉红着眼睛,哽咽着问他。
顾临予莫名地瞧了她一眼,想着这姑娘真奇怪,怎么成日琢磨着要把自己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送。
他没有答,只撂开杏黄的布帘,两个字:“上车。”
苏锦凉没动,他就抱起她,将她送进了厢里,自己又坐在前座上,扬起鞭子。
她在车厢里总坐立不安,脑海中一直总浮现着方才杜危楼凄淡的神色,扬尘路上决然离去的萧瑟背影,坐不定,一只手扶着壁站起来。
马车颠簸得很厉害,她跌跌撞撞地掀开帘子。
“你为什么让她走?”她在风里低低地问。
苏锦凉,你到底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顾临予握紧缰绳,心里一阵烦闷,还是头也不回地吐了句:“她有她要做的事,我也有。”
“可她是个女孩子啊,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
顾临予飞快地转头怒视了她一眼,不及停地又继续扬鞭赶车:“我要跟她走了你怎么办?你不也是个女孩子?”
“我……”
马车跑得飞快,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变幻匆匆的绿意里忽而涌动得有些模糊。
苏锦凉低下头,轻轻道了句:“我也要走了……”
林中日光荫翳,绿色剥落在衣裳上点点斑斑。
顾临予猛地勒紧缰绳,一声马嘶,车骤然停了下来,扬起一漫黄尘。
他顿了好一会,双眉轻轻动了动,才问:“去哪?”
“还没想好……但早晚要走的,先走着看看吧,应该也饿不死人的……”苏锦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这个时代女人如果要打工,估摸着也就只有杀手和小姐了,两个都给她试过了,总不至于又做回老本行……其实还可以当老板娘,但是她要上哪去找个老板?
顾临予拈着缰绳在手中掂了掂,轻轻一驭,车轮又缓缓转了起来,行得极是慢。
他皱着眉头,好半天,才淡淡道:“先跟我回去,有了去处再说。”
“你是……要回宫?”她低低问。
他极不情愿,也还是淡淡应了一句。
“那种地方……我去不大好吧……”她琢磨了好久,才摸着脑勺吞吐道。
顾临予没说话,双眉一直紧蹙着,马蹄悠闲而清脆的踱步声。
是……那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墙太高,院太深……她所有的应该是薄雨稍洒的小巷,斜阳初落的旷野,是诸多他想陪她一起去的地方,总归……不是那冷冷几扇窗棂。
可如今他已……她一个人又能去哪呢,她在这世上没有一个家,没有一个可以长伴左右的人。
顾临予心中郁结盘亘不解,手下用力,将车赶快了些。
“我会替你寻一处干净宅子,你暂且先住下,闲时可遣了良友一同玩乐……以后的事,有了打算再说。”
他见着苏锦凉欲言又止的神色,头也不回地扬了马鞭,所有的不畅全泄在乘风的奔跑里,声音被刮得有些飘渺:“不必再推辞……外边风大,你先进去吧。”
她在身边踟蹰了好一会,他才听见布帘被掀开的声音。
顾临予双眉蹙成展不开的样子,“啪!”重重一鞭策下去,车被驭得飞快。
他心里很闷,风再大也不能将那些愁绪吹散。
有很多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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