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忆凉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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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忆凉辰-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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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身立在迎风的窗口,良久,才抬手将她替他上的药抹去。

直接上金疮药,不留疤才怪……卫灼然叹口气,想起她这样懵懂总有些不能安心。

他从袖摆里掏出一瓶雪莹露,拧开盖子轻轻擦在伤口上,他不住有抽气的声音,又不断地忍了回去,怕惊扰苏锦凉休憩。

他在这样反复的动作里,想起她方才替他上药时的温柔,她离他很近很近,贴得不过几寸的距离,不断关切看他,她芬香的味道、清和的温度入了他滚烫的呼吸里,他在这刺人的疼痛里竟觉出了甜蜜来。

一番折腾,卫灼然放下药罐时已经天明,他瞧着天边隐隐露出的白色,回头瞧着苏锦凉,竟浮出了一抹笑意。

他想他大概找到留下来的借口了。

*****

卫灼然第二日没有走,他说两国邦交,使臣回去若是被发现伤了颜面,指不准会出了什么岔子。

苏锦凉看着卫灼然凝重的面色,心里愈发地悔恨,忙说这不用他操心,他只管安心好好养伤,东齐这边她会想办法搞定,卫灼然一番斟酌便也允了,只是不能回青阳府,只好在这客栈中住下了。

这些时日,苏锦凉总是来替他上药,她虽很忙却不放心他人代劳,一定要自己亲自将那药抹上,这样才觉得卫灼然是在一天天地好起来,才能安心。

她不知道,每次她走了,卫灼然总还是要自己动手,再上一次。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顾临予了,每天忙完了必要的事就去了卫灼然那里,直到听见些风言风语,才猛然惊愕过来。

她向张士打听过许多次,张士每次都愁眉苦脸地说皇上很忙,真的很忙,每夜批折子不知要批到几点。

苏锦凉听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便拿出很多好处贿赂,叫他行个方便,找个无人的空子让她去看看他。

御书房她去过了好几回,每次回来都抱膝坐在床上,夜不能寐。

她渐渐有些泄气,像满怀欣喜地将一粒石子投进了深井,紧张地附耳倾听,只为听到那一声遥远的回音。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闻见动静,她想她大概是有些累了。

这天晚上当值的宫女身子抱恙,小柿子便很是忠心地前来知会她。彼时她正披着薄衣坐在案前依着习惯给于夏之写信,得了消息便去了,还带了一托伶仃果。

红艳艳的颜色,很是饱满,每一颗都是她亲手挑的,盛在碧色的莲荷润玉托盏里,是从前在袅云山上,他最喜欢吃的。

每一次的欣喜总是能扫去她心中的倦怠,她又如回回踏入这殿来的心情一样,欣喜、紧张、又怕惊扰了他的小心翼翼。

她轻轻将托盏放在案上,尽量不弄出一点儿声音。

顾临予飞快地批着奏折,她便静静立在一旁屏息看他。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疲惫,尽管全被他藏在眉宇之后,金冠束得好好的,墨发工整,神色也是漠然历练的样子,可还是被她一一收入了心里。

终于,她忍不住在他取折子的空当里叫住了他,将那玉盏托起,轻声道;“你休息一下再改吧。”

顾临予未看她一眼,飞快将折子展开,迅速扫下来,淡淡道:“不用了。”

苏锦凉顷刻慌了,将那托盏送出去些,急急出声:“你不是最爱吃了么?”

仍旧没有一丝波澜,他只吐了一个字:“酸。”

她又急声解释:“这不是前几天的那些,这是新的,很甜,不信你尝尝。”

顾临予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将折子翻过去一页、再一页。

他不曾看上她一眼,也没有表态要不要,只是继续地批折子,飞快地写下一个准奏,再拿起另一本,就像她不存在似的。

苏锦凉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她傻站了一小会儿,将伶仃果轻轻放下,顾临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搓了搓衣角,便悄悄地走下阶去了。

顾临予下批的手突然停了,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接着,复握紧笔又速行如初。

苏锦凉行到殿中时,张士突然进来了,他碎步谨慎地快行过来,抬头犹豫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办法,埋首恭敬禀报:“启禀皇上,徐监礼、刘侍郎等诸位大人命奴才启奏皇上选妃之事,事关国运龙脉,不可小觑。还望皇上无论如何斟酌一二。”

苏锦凉生生停了下来,她立在这大殿中央,眼睛睁得大大的,外边是磅礴皑皑数千座恢弘的殿宇,全部没入在夜色风里,她好像一下子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缓缓回过头,他亦正好在盯着她瞧,没有半分旁骛地看着她的眼睛,是这几个月来的头一次。

片刻,他又若无其事低下头去翻折子,她听见他平静的声音,就像他写下“准奏”时的自然一样。

“明日传董小姐进宫吧。”

“喳!”

张士欢天喜地应了,董丞相的女儿,那立的第一个至少是贵妃了,国之大喜啊!

她听见张士高兴的声音,低头诺了便退出殿去,只余下她站在着空殿中央静静望着他。

她再也不舍得眨一下眼睛,哪怕视线已经很模糊,她也要凝注那个朦胧的影子,可他却再没抬起过头来。

她觉得,她好像再也不能看清他了,她已经不知道他每一种动作的意思,每一种表情是要说什么。

她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几步,她便可以上阶将他问个清楚。

但是她好像已经没有一丁点力气了,方才那盘伶仃果已耗尽了她所有的欢喜,也许只要像从前一样过了今夜,她又变成了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苏锦凉,傻笑着将一颗真心双手奉上,可就在刚才,他亲手将她滚烫的真心撵弃进了冰水里,她所有的热情都被熄灭了,再也暖不起来。

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她终于又将他看清楚,也将自己看清楚,她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抬手抹掉自己所有的软弱,余下一个坚强的背影给他,将别的所有都抛下在殿里。

夜深露重。

张士再次踏入殿来是子夜时分,他知道顾临予的习惯,如非必要不喜欢旁人在旁,他也是接得了侍卫几次消息,实在没办法了,才硬着头皮踏进门来。

他在殿外瞧见皇上一直悬着笔面对一本折子,迟迟未有落下,他知道皇上大概是碰上了什么难办的政事,心情一定不好,今儿这活罪是逃不了了,低首怯声道:“皇上……侍卫来报说,锦姑娘在引风台上,到现在还没下来……”

顾临予在苏锦凉入宫之时便派了亲卫暗中保护,不阻她的自由出入,只将她每日行踪禀告给他,张士不知他用意是何,但圣意,他是不敢妄加揣测的。

片刻,他才看见顾临予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冷声问他:“不知道找人送她回去吗?”

张士七魂被吓去了大半,低下头懦懦道:“侍卫说,锦姑娘好像喝了许多酒,没了意识,丫鬟怎么去劝都像没听不见,又不敢妄行,奴才斗胆……那引风台上寒气袭人,姑娘已上去了好几个时辰,若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明黄的袍子在身边一闪而过,再抬头时那宝座上已空了人,只余一本奏折被风翻得纷乱。

他低叹一声不好,立马追了出去,身后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太监丫鬟。

张士急匆匆追上去替皇上系上披风,被他一把拽了过来不耐随手系上了,脚下连半分步子也未停。

张士怎么赶也不能赶上他,心想皇上这次是真火大了,这锦姑娘也真是的,就不能少弄点事么,还嫌皇上不够烦么?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果然是人品爆发日,我决定,连更三章!

等下还有一章。

唔,我大概,是要开虐了……

100

100、93、今夜扁舟来诀汝(二) 。。。

顾临予一眼就望见了她,高台之上,她单薄的身影像要被风剪碎。

他一步也不敢停,飞快地踏了上去。

她的身子比他想象得还要凉,冷冰冰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将她拥在怀里,她已经完全醉倒了,站都站不稳,还说着些没有人能听清的胡话。

他皱着眉头,紧得像凝固了一样:“怎么喝这么多酒?”

张士吓得立刻乱七八糟地回了一通,却发现顾临予压根没理睬他,他心里惴惴的,那话是在问他么?

苏锦凉很不给面子,一口吐了出来,全脏在他的腾龙披风上。

张士吓得脸色都白了,一群下人七手八脚地哆嗦了上去,想将那披风解下来。

顾临予随手松了带子,打横将她抱起,头也不回地大步下了阶,张士腿还发着软,又不得不赶忙追上去,将一捧新的披风奉上。

顾临予随手扯过来,覆在她身上,冷声掷地:“滚回去,别跟着。”

张士吓得一动不动,这台上风大得惊人,他周身被吹得冰凉。

他瞧着顾临予大步下阶,纹龙衣摆被高高地扬起,顷刻就入了辽远的广场。

空旷的地方风总是很大,他抱着她大步而行,她吐出来后像好了许多,这会已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他皱着眉,面色很是难看。

他想起在江研的那晚,天上开了漫漫芳华,她眼睛亮亮的,亮过所有头顶被耀亮的瞬间,她嘴咧得大大的看着他:“所以你看看,虽然我不喝酒,但是我喝起酒来还是很少醉的呀,只有开心的时候才醉!”

他心痛得不能自已,胡乱地推开枕云殿的门,大步跨了进去。

殿里没有点灯,异常的幽暗,丫鬟匆忙起身才看清来人,慌乱地全跪倒在地。

顾临予俯身将她轻放在榻上,低声斥道:“全都出去。”

夜凉如水,夏日里,被子是蚕丝薄薄的一层,她好久都未能暖起来,他便又将她扶起身,拥在怀里。

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凉,却不自觉,只紧紧握着她。

她在他怀里了无生气地耷拉着头,侧脸苍白憔悴,顾临予看了好久好久,最后重重地叹气,极疲惫极寥落。

“你为什么不走呢?”

他的声音突然响在这清冷的殿里,极是干涩。

他拥紧她,让她昏睡的脑袋靠在他怀里,他低低地问她:“总是这么固执,难道真要我亲手赶你走么?”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冰凉的手指滑下来,触到她渐渐有了温度的面颊,他笑得很苦涩,一动不动地凝着她紧闭的双眼。

“我很自私,我做不到亲手把你推给别人。”

他紧紧闭上眼睛,长睫在夜色昏暗里止不住地轻颤。

“你知不知道她不是这世之人,轮回有司,天地有命,四年之期一到,她便要走?”

“你知不知道你今后要为她怎样?”

……

“若是不想,便要狠下心,绝情绝意。”

她将那根黛蓝簪子拔下来,推合着让他握住,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叹气道:“走吧……”

那时桃花高飘,日光晴好,他怎知,他今后会狠心不下,绝情不了。

他并未作他想,只愿陪她走过这余下两年,远远的,守她平安,护她自由。两年后,她回到她的世界,不要有无法割舍的牵挂。

他想做的不过如此简单,可每一下都像在心上凌迟,怎么下手都是错,怎样用力都会鲜血淋漓。

她在他怀里睡得无比安然,像一个浑然不知的孩童,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长夜应走去大半了罢,顾临予知道他该走了,再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生出怎样的不舍来。

他替她掖紧被子,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又仔细又小心。

天上有几颗缭乱的星子,像碎玉一样,光泽虽然黯淡,但已足够照亮一些东西了。

她大概是感觉到了那即将被抛下的恐惧,本能地在他离开之前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脸贴在他快要死去的心跳上,昏喃地叫他:“不要走……”

她每次只有在醉去或者昏睡时才敢开口留他。

第一次是在袅云顶,他替她拔了箭,扶她睡下,她突然拉住他欲去的手,呢喃着唤:“顾临予……”

他不知道为什么,竟就那样留下来,陪她坐了整夜。

第二次,秦淮河,她喝醉了,眼里有一层朦朦的亮光,天真地笑起来,嘴角扬得像小孩一样委屈:“顾临予,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依旧不知道缘由,只是沉默地对着江风皓月,又陪她坐了一夜。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了,可他却不能留下来了。

顾临予的手不可控制地颤了起来,握在她紧环住他的手上,怎么也用不下力去,他紧闭着眼,双眉蹙得如他再也无法释怀的牵挂一样。

他想起很多事,纷纷乱乱如大雪盲降。

那时他还穿着轻飘的白衣,靠在飞瀑溅潭的落酣泉边,握着一只笛口莹亮的玉笛,来去自由。

她背着一个重伤少年莽撞地闯进了视线里,头被压得抬不起来,怔怔地望着他,而他对今后发生一切浑然不觉,只不耐地皱着眉看她:“什么事?”

那日夕阳昏沉如海,她裸/露的肩膀被染着一片朦黄,他随手解下自己的外衣,“呼”地替她披上,在她胸前软软系了个结,一扬嘴角笑着看她:“信我你就完了。”

可那一次,却也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抚摩她纤柳下坚强的眉骨,在安静的叶海里淡却肯定地告诉她:“信我。”

他曾经有许多次放手的机会,放手,离开,天涯海角总无关。

他记得最后一次是在江研,他诺她踏遍万水千山的江研,他愠怒汹汹地视着她:“你若要这样便跟他一道走,何苦随我走这尘路!”

她扬起头来,固执得就像他自始至终从未能改变过的一样,倔强看着他:“就是你以后穷得只剩下一碗面,一碗阳春面,我也要跟你走!”

顾临予看见了自己从前的许多样子,曾淡漠疏离,坚定不移,也有过要将她深深失去的恐惧慌张,可没有哪一次,他像这样无力过。

他觉得那个晚上就近在眼前。

寥寥几月前,他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昂然抬首,不信注定好的许多东西,他看见那时他的表情笃定而执着,望着天上的明月,立誓一般开口:“良辰、美景、佳期。”

他坚定地牵着她走,走上一条他再也无力回头的路,他是那样地坚信:平静、自然、既成事实般地告诉她:“但愿人长久。”

可他忘了在长久前面还有一个但愿。

他不死心地走了很远很远,直到亲手将那个曾踌躇满志的自己摔碎。

顾临予控制住自己的失态,按在她温热柔软的手上,沉沉的殿里陷入了一片永寂的黑暗,良久,他轻轻将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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