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抬眼意味深长地再看了我一眼,而后他揉了揉额头,似已疲累,他轻轻一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你们?
我施礼后起身向门外退去,这才发现屋外不知何时已围满了数十位身强力壮的侍卫。
他们定是被屏风倒地时所发出的巨大响声引来,而方才陛下只要轻轻一挥手,恐怕这些侍卫便会立即冲进屋来,轻而易举地便可将我乱刀分尸!
我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汗水已渗透了衣裳!
我再也不敢回头,踉跄着快步往前走去,死死咬住嘴唇,血腥的浓浊在口中散开,我却不觉得疼痛。
空茫瞬间占据脑海,我什么都无法去想,几乎要控制不住因震愕而不停发抖的僵硬四肢。
偏殿的宫女与内侍们听闻我被贬,再也不敢来院里找我,一个个早闪得无影无踪。
我不发一语,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沉静如水,游魂似地收拾着行李,而后跟在内侍监视的身后,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正文 一个再也回不了头的地方
“可惜了,如此的品貌……”内侍监看着我,似惋惜,又似讥讽地说道。
我依然低垂着头,我知道,恐怕这一次,我是真的走进了一个再也回不了头的地方。
慢慢地走过中庭,四周散发出草木新鲜的腥味,似乎有一股阴气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
宫人的院前围了一堆人,堵得水泄不通。
我听到有人在哭着叫冬儿、冬儿、冬儿。
冬儿?我一怔,一抹凉意嗖地从心底直窜上来。
脚下步子立即加快,我不顾一切跑上前,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冬儿静静地躺在地上,被人用一方白布遮住了身子,只余一双赤脚僵硬地伸出布来,似有万千悲苦要诉说。
心,突然停止了跳动似的,甚至连呼吸都静止了。
霎时,我看到天空中直泄而下的灿烂阳光,它越过拥挤嘈杂的人群,似烧红的利刃,恶狠狠地扎进我肌肤中、眼眸中、耳朵中、嘴唇中,我看到自己的全身仿佛已流满了鲜血。
而眼睛,盲了似的突然灰暗一片,不,是鲜红的一片。
冬儿才十二岁,她的不舍、她的爱恋、她的恨意,都未了去。
但最终,她未留只言片语,便孤独地、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只留给我一双僵硬的赤脚。
我的愚昧与无知就这样害死了一个鲜活如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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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发什么呆?注意听我说。”身后的内常侍粗暴地推着我,而后一指桌案,“你要做的事说来简单,只需每日在陛下回来之前将笔墨备齐,茶要时刻保持温热。其余的时候,陛下不唤你,你便只能安静地跪在一旁,绝不能发出一丝声响,知道没?”
“是。”我双手微垂,低头答道。
“机灵点,千万不可走神发呆。一定要警觉些,陛下有何需要,你立即便要办到。知道没……”内常侍继续唠叨地说个没完,直到一声“陛下驾到” 的传唤才打断了他的念叨。
我与众人立即跪伏在地迎接圣驾。
“你们都下去吧。”陛下的声音仍旧低沉平稳。
“是。”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过去,我跪地悄悄环顾四周,屋中里就剩我与陛下两人。
陛下端坐在案前,拿着一份奏折凝神看着,并未望我一眼。
正文 太子面红耳赤
我垂着头,一步步挪到桌案前去,跪坐在他面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拿起墨条来回磨着。
我虽竭力控制,但手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而陛下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依旧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奏折。
我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我抬眼不着痕迹地看着他。
一对浓眉斜指额角、如深潭的眼眸、眼角依稀的细纹,鬓边的几缕灰发……这个男人想必已历练过无情的岁月风霜。
此时他低垂眼睑,平和许多,但他看人的时候,目光却尖锐得令人胆寒。他是个好看的男人,有一种可以让女人陶醉的特别气质,长身玉立,温文儒雅,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书卷味,却又有着一种自然的威仪与难言的洒脱放旷。
“你为何一直看着朕?”陛下也没抬头,忽然问了句。
“我,我……”我大吃一惊,手哆嗦了下,险些将墨汁溅了出来。
莫非他头顶也生了眼睛,否则怎知我在看他?
我定了定神,刚想开口回答,便听见屋外的宫人朗声传唤道:“太子殿下、长孙大人、房大人、魏大人在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陛下微微摆手,示意我稍稍退后。
我立即躬身跪退几步,依然跪在他身后。
众人轻缓地进来,向陛下行礼后便各自坐下,并无一人在意我。
陛下坐在御坐席上,太子李承乾坐在太子席上,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几人则对坐。
“承乾,朕听你的太傅张玄素说,近来你总是不交功课,可有此事?”陛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父皇,我,我……”太子支吾着,好一会才说道,“我没有不交功课,只是晚一些……”
我偷偷抬头看去,只见太子面红耳赤,一脸狼狈,
陛下闻言眼皮一跳,但语调依然平淡:“倘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你还是先把功课做了。做太子之时便养成拖拉的习惯,将来成为一国之君,正事就会被耽误。”
太子缓缓敛下的眸中带着复杂,他顿了下才回道:“父皇,我,我这几日脚疾又犯了。若身子不适,功课便不能做得好。我打算让御医来诊察下,看好了之后再做功课。”
陛下皱了下眉,轻声一叹:“那今日你不用议事了,此刻便去找御医来为你诊治。”
正文 他忽然变得非常虚弱
“是。儿臣告退。”太子也不推辞,施礼后便站起身。估计是坐得太久,忽然起身,他的腿脚有些受不住,随即踉跄了下。
“媚娘,扶太子去找御医。”陛下也没回头,只低声唤我。
“是。”我立时起身,走到太子身后,托住他的手臂。
“我不用人扶!”太子含怒低叫,而后他一挥手臂,想甩开我,却忽然停住了。
“太,太子……”我不解他的行为,只能低声地叫道。
太子却不应我,他只失神地盯着我,口中喃喃唤道:“明,明姐姐?!”
明姐姐?我一愣,随即意识到太子口中的“明姐姐”应与母亲有关,且极有可能就是母亲!
我收敛心神,直觉地想否认,索性装糊涂:“太子殿下,您说什么?”
“你……不,不是……”太子呆怔了下,而后转口喃喃自语道,“不……不是……”
“明?!”而一旁原本都端坐在席上的长孙无忌等人也纷纷侧头望着我,面上都是惊诧莫名。
刹那间,居然再也无人开口,四周一片静默。
众人的无言使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砰,砰……”我仍扶着太子,低头垂眼,但心跳却快如擂鼓。
“媚娘,呆站着做什么?”陛下打破了沉寂,他的声调依然平稳,“扶太子出去。”
“是。”我微用力托住太子的胳膊,“殿下,走吧。”
这次太子没有甩开我,他忽然变得非常虚弱似的,整个身子半瘫靠在我的身上。
“呃……”我忍不住低唤出声,因为他的重量就如同山般压了过来,我吃力地撑住他,“太子……”
太子却没有回答我,他垂下头看着我,眼中异芒忽现。
我有些慌,便别过头不去看他,费力地扶住他的身子。
守在殿外的宫人见状要上前帮忙搀扶,却都被太子斥退了。
我们两人便一路踉跄着到了东宫,御医早已等候多时了。
“这几日转凉了,寒气过重,所以太子殿下的脚疾便发作了。”御医仔细地诊察,谨慎开口,“我开一付方子,殿下按此方内服外用,不日便可好转。”
“恩。”太子没有过多的反应,只微微颔首。
正文 她,我永世不可能得到
御医挥笔飞快地写好方子,“平日里要多揉捏双腿,使血脉畅通,如此才能好得更快些。我将这方子交由宫人,吩咐她们如何煎熬。”说罢,他起身告辞。
“多揉捏双腿?”太子闻言微怔,而后他偏头看着我,“往后你每日来东宫为我揉捏。”
“这,恐怕不妥吧?”我一惊,面上却仍强笑着摇头。
太子探身过来,逼近的眼眸中掠过寒光:“为何不妥?”
“因,因为我是陛下的御前侍女。”太子的忽然趋近,使我深感不安,我仍笑应着,但身子却向后移,想以不着痕迹的方式退下。
“我会让你变成我的侍女。”太子却容不得我退后,他捉住我的手,眸光犀利地锁住我。
“你,你的侍女?!”我惊骇地睁大眼,直视着他那双灿亮的黑眸,忽然觉得这样与他对视有些放肆,正要别开视线,下颚却被他握住抬起。
“我是太子,我若说要你,父皇绝不会反对。”太子高大的身躯立在我身前,压迫感阵阵朝我漫天袭来,更遑论他慑人的眼神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来我身边?”
“太子殿下……”我的心不由地掠过一抹轻颤。
为什么呢?我们今日不过是初次相见,但是他对我的态度着实令人费解。我知道自己的姿容并不差,但仅凭这匆匆一面,便可炫惑这个男子的眼,迷乱了他的心智么?莫非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生得像母亲么?
我静静地望着他,琢磨着他的神情:寂寞,寥落,似掩饰着的迷茫,甚至还有一丝慌乱。
慌乱?怎会呢。我暗笑自己多心。这位可是大唐的太子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无上的权利,天下唾手可得。权贵如他,亦会有因为一个女子而慌乱的心绪么?
“太子殿下,奴婢被贬为陛下的御前侍女,是带罪之身,若到殿下身边,恐多有不便,且会给殿下带来祸患,所以,请恕奴婢无法前来侍侯。”我轻巧地争脱他,而后微微躬身,竭力露出一抹得体恭敬却又不卑不亢的笑意。
“呵……”太子的眸色与陛下不同,他的眼眸异常漆黑,是无边无涯的幽黑,“她,我永世不可能得到,但,你……”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那是一抹动容却淡漠的笑,却也巧妙地将下半句掩藏住了。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太子那暗含笑意的眼眸中映着绵延的火光,不灭不休,似乎所有的记忆都藏在那抹幽黑中,所有的秘密都锁在这对黑瞳里。
正文 都有婚配了?
“媚娘,你又要去两仪殿侍侯陛下了?”王内侍监从前庭经过,与我打了个照面。
“是。”我急忙欠身施礼。王内侍监是将我引进宫来的人,他在宫中是陛下眼前最得宠最得信的人。
“媚娘……”王内侍监欲言又止。
我心领神会:“内侍大人有话请讲,我绝不会向他人提及。”
“近来我见陛下派遣几个内侍到梅林巷去,似是去打探你的身份虚实。”王内侍监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你的身份入宫之时,我已确认过,确是武大人之女,且已登记在册。而今陛下如此费周折地问究你的底细,其中必有原因。”
我听后冷汗直流,暗自心惊。
陛下究竟在追查什么?如今我已确定,母亲必是与皇家有着莫大的联系。恐怕这便是她隐遁于武家的真正原因!
幸亏当日我早有准备,上报时只说父亲已逝,而福嫂是我的母亲。见过母亲真正面目的人没有几个,若真要追究下去,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即使追查到荆州,武元庆与武元爽恨不能抹杀掉母亲的存在,所以决计不会吐露实情。
但这些只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怕终有一日,仍是要被人刨挖出来。
我立即躬身道谢:“多谢内侍大人的警示,媚娘铭记于心。”
“你好自为之。”王内侍监也不再多说,旋身大步远去了。
我收敛心神,强做镇定,往两仪殿走去。
陛下端坐在首位,而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几人对坐,正在议事。
我也不敢声张,只在大门口跪拜施礼,而后悄悄地走到陛下身后跪坐着。
陛下仍低头看着手中的奏折,似没觉察到我进来。
而长孙无忌等人见我入内,也只是抬头略微看了看。这些日子我随侍陛下左右,他们已见惯了,再无当日的惊诧反应了。
陛下放下手中的奏折,稍稍揉捏了下眉心,闭目问道:“近几日朕站在殿外,时常听到外头有鼓吹之声,百姓为何如此喧哗?”
长孙无忌笑答:“如今正是适宜嫁娶的时候,所以长安城里百姓娶亲的也就多起来了。”
房玄龄也面露笑容:“天下太平,大唐国运昌隆,百姓丰衣足食,嫁娶的事自然就多了。”
“说到嫁娶之事,”陛下嘴角微挑,神情轻松地望着面前的三人:“你们的子女,都有婚配了?”
正文 选儿媳妇可要慎重
“多谢陛下关爱,都有了。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长孙无忌依然笑答,“但最得意的,恐怕是玄龄吧?陛下已应承,要将高阳公主嫁给他的次子,房遗爱。”
“是啊,臣多谢陛下赐婚。”房玄龄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如今就就剩长子遗直了。”
“遗直?他还未定下么?”陛下轻笑,揶揄道,“怎么当哥哥的婚事反倒落到弟弟的后头去了?”
众人听后皆笑了起来,房玄龄又说道:“遗直身材矮小,面容清秀,看起来岁数反倒比遗爱还小。”
陛下今日心情十分愉悦,便又打趣道:“身材矮小?那选儿媳妇可要慎重,千万不可高过他,否则,怕就不合适了吧?”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房玄龄摇头苦笑:“合适,合适。颇费周折,终于下聘了,媳妇仍是崔家。”
“崔家?崔姓好,是大姓。”陛下颔首,而后抬眼看向魏征,“魏征,你当年先是劝隐太子结交山东,而后又劝朕结交山东。结交山东,便是结交这些大姓。”
魏征微叹:“无奈啊,虽说改朝换代,但这些大姓却始终不改。”
“是啊,大姓,那便是高人一等。”房玄龄也说道,“而我是寒士出身,必须要靠与大姓结亲,才不会被人看轻。”
“朕已答应将高阳公主配于你的次子,”陛下脸色微沉,眉头一皱,“如此一来,还有谁敢看轻了你?”
“与陛下结亲,自然是我房家的荣耀,求之不得。战国前,贵族才有姓氏。而自魏晋以来,便十分注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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