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浓,胭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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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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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喜万没想到他三下五除二地给自己剪了个马桶盖子,登时气得要叫,然而转念一想,她又老老实实地闭了嘴——现在的确不是讲漂亮的时候,既然想要女扮男装,就得扮个彻底,否则弄个不男不女的样子,反倒引人注目。

扯了一块布裹了胸脯,她又套上了一身男子衣裳,粗粗一看,倒也的确是个少年的模样,虽说禁不住旁人的细端详,但是乍一看上去,还不至于立刻露馅。不大好意思地走到陈文德面前,她先只是笑,笑着笑着抬手捂了两边面颊,竟是露出了一点小儿女的羞涩姿态。陈文德见了,感觉很纳罕,然而逗趣似的,他也抬手捂了脸,茉喜一扭肩膀,他也一扭肩膀。茉喜抬脚一踢他的小腿,他双膝并拢向旁一蹦,几乎有一点扭扭捏捏的意思。茉喜看不下去了,追着他打了一下,“恶心,少跟我装这怪样!”

陈文德站住了,对着茉喜低声笑道:“好,听你的,以后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茉喜又给了他一拳头,“烦人!”

这句话说完,她笑着扭开了脸。世上能有这么个人完全地属于她,可以由着她怜爱由着她欺负,她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可思议,同时又感觉对面的这个人很亲,不但亲,而且有点招人爱,头发虽然白了一层,但当初也曾是个美男子,现在那眉目之间还留存着英俊的影子。万嘉桂不是也得老吗?万嘉桂老了,不也就是这般模样吗?所以自己跟了他也不算吃亏,他有他的好处,自己也有自己的毛病,谁是完美无瑕的呢?

然而茉喜随即想出了答案:凤瑶是完美无瑕的。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隆隆的炮声就响起来了。

山间的村庄不大,但是村庄之外还有大片的荒地,四面八方的军队隔三岔五便架起大炮轰一阵,也不知道那炮兵都是从哪里抓来的壮丁,一个个眼神不济,居然轰得很没准头,村庄内的房屋是被炮弹炸平了一多半,可村庄外的荒地也被他们用乱炮轰成了麻子脸。一个团的人马曾经企图冲锋而下,可是冲到半路,又被陈文德的士兵用机枪硬扫了回去。这个团倒是知难而退的,挨过一次扫射之后就再不来了,横竖炮弹有的是,他们采取天女散花的方式,决定一直轰到山中再无活物为止。

陈文德离开了村庄,在一处最隐蔽的小山坳里搭了个窝棚做指挥所——他想逃,可是战事激烈,存余的军官们把他当成了主心骨,日夜总有人跟着他讨主意,他连蹲个茅坑都不得清闲。茉喜这回真是和他一条心了,守着两只包袱,她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再不挪窝。陈文德给了她一把手枪,她随身带着,也不嫌冷和沉。有时候陈文德被部下逼问得急了眼,在指挥所外大喊大骂,她通过一个充当窗户的大窟窿向外望,看着陈文德那怒目金刚一般的姿态,不由得感觉无可奈何——这实在不是她心中理想的丈夫,可是没她挑三拣四的余地,陈文德就陈文德吧!陈文德对她好,她也对得起陈文德,这样的情义,做夫妻就足够了。

只是小武始终不回来,这让她心中很忐忑。和陈文德一样,她也不大相信小武是起了异心,但若说小武是死了,她也还是不能接受。

在茉喜和陈文德一起惦念小武以及小武手中的巨款之时,小武已经在山外露了面。

他在山西耽搁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之后,他待不住了。

他想念茉喜,甚至也想念陈文德。无论陈文德死不死,他都要尽快地赶回去。陈文德没死,那说明他武治平命不强,一生只能给他陈家当奴才,当奴才就当奴才,他认命。

陈文德死了,那他更得早回去,茉喜再厉害也是个小女人,而且是个没什么节操德行的小女人,陈文德一死,怕她不会掉过头去找万嘉桂?反正他们连孩子都养出来了,想要旧情重拾,真是太容易了。

小武觉得茉喜真是个玄妙的存在,茉喜没来之前,他只是活着,活得无忧无虑、无欲无求;茉喜一来,他的忧虑欲求就都有了,喜、怒、忧、思、悲、恐、惊,也都有了。

都有了,人就长大了,回不去了。

在小武磕磕绊绊地向前走时,陈文德蹲在充当指挥所的窝棚里,怀里搂着茉喜。炮弹正在四周的山石地上爆炸开花,崩起来的石头碴子和子弹也差不多,将窝棚打成个千疮百孔。陈文德头戴钢盔,身披两床棉被,像搂个小猫小狗似的,把茉喜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这个时候,他身边只剩了几十名卫士,另外还有大部队,但是大部队在距离此地三里之外的一道山沟里,正在架了机枪扫射要往下冲锋的敌军士兵。陈文德是个心狠的,明明自己马上便要脚底抹油了,但是口中一点话风也不露,眼看着小兵们一茬一茬地给他上阵送死——就是要让他们死,死得自自然然,让任何人都不犯疑心,等到杀人的和被杀的一起觉出不对劲时,他老人家早带着媳妇跑出十万八千里了。

十万八千里是夸张了点,不过翻过这几座大山还是没有问题的。他身体好,茉喜身体也好,两个人都是结结实实的,能走能跑。想到茉喜的“结实”,陈文德忍不住低下头,在隆隆炮声中亲了亲她的头顶——多好的一个小女人,又美又辣又懂事,永远不给自己添麻烦,越是在紧要关头,越能显出她的顽强与利落。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太太了吗?肯定没有了。要是有,他会在前三十几年一直打光棍?

茉喜蜷缩着蹲在他的怀里,其实是很怕的,但是如她一贯的作风,她能忍。咬紧牙关闭了眼睛,她将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陈文德的手背,手背粗得像老树皮一样,然而火热。茉喜一边汲取着他的热量,一边想等逃过了这一劫,自己非得弄点热水香皂,好好搓搓他这只老手不可。

陈文德这个窝棚搭得很巧妙,他利用了一处凹陷入山的浅石坑,棚顶一半是石头,一半是草席,他带着茉喜往窝棚深处一缩,后背靠着石壁,倒是颇有安全感。尽管炮弹像流星一样接二连三地砸上地面,但总不至于把山炸塌,活埋了他俩。茉喜闭眼低头地忍了片刻,感觉地面震动得不是那样厉害了,这才扭头把嘴唇凑到陈文德耳边,大声问道:“开炮的是谁?是万嘉桂吗?”

陈文德干脆利落地一摇头,“不知道!不是他,也是他们那一派的人。”

茉喜很痛快地换了话题,“咱晚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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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德依旧是干脆利落,“晚上走!”

茉喜明知道在这震天撼地的炮声之中,自己喊破嗓子也不会被人听了去,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晚上走……没事吧?”

陈文德低下头,在阴暗之中向她诡谲一笑,“我早把路线看好了,天黑之前我下令反攻,等到山上山下打乱套了,就是咱们走人的时候了!”

然后他把嘴唇贴上了茉喜的耳朵,“他们也怕我跑,一直盯着我呢。我不跑,他们认我做司令,我要是跑了,他们能绑了我去投降。”

茉喜知道陈文德口中的“他们”,乃是他手下仅存的那批军官。那帮人对他的确是有忠心的,然而有忠心,没前程,甚至很快也要没命,所以他们也委屈,也怨恨,只有让陈文德跟他们共存亡,他们心里才能稍稍地舒服一点。将手臂长长地伸进一旁暗处,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两个大馒头。撕下一块向后一递,她把馒头喂进了陈文德的嘴里。

和陈文德一样,此刻的小武也在吃馒头。

拎着整整一皮箱的钞票,他坐在一棵老树下,咽棉花似的咽馒头。早春时节,地面冰雪消融,然而无花无草,没有丝毫的绿意。他那一身旧袄裤和土地打成一片,他整个人都是土色。

这是他进山后的第二天,路没走出多远,然而遇到了好几拨巡逻兵——他看见了兵,兵可没看见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会那么地不起眼。有一次他和几名士兵几乎走了个顶头碰,可是静悄悄地往一棵老树后面一站,士兵们从老树旁边走过去,竟然硬是没有发觉他。

人和土是一个颜色,土和树皮是一个颜色,小武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路上连个野猫野狗都不招惹他。

他也听见炮声了,这么密集的炮声,他从军十年,第一次听。

从此地到陈文德的驻军之处,如果让他敞开了走,走个一天半夜也就到了,但他现在不敢“敞开了走”,他须得走一步瞧三瞧,并且不能走大路,只能钻小道。小道上除了野兽,还遍布着捕捉野兽的机关陷阱,凭着这么个走法走回去,要走多久?

小武自己也不知道。

将最后一口馒头硬填进嘴里,他默然起身,思想和表情似乎都被早春寒风冻住了,像个冷漠的鬼一样,他又上了路,心中只有微微的一点火星在闪烁放热,是他对陈文德的亲情,和对茉喜的爱情。

亲爱的两个人啊!

天很快就黑了。

在天黑之前,陈文德披挂整齐地露了面。小兵们拼死拼活地打了几天几夜,命小的是早死了,命大的没死,也全糊涂了。一个个的红着眼睛,因为听闻对方不接受自己的投降,所以全有些疯狂,是拼着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陈文德就是要他们疯狂。

他站在人前,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茉喜躲在窝棚里,却是已经换上了一身破破烂烂的军装。除了军装之外,她双手各拎着一个包袱,一个包袱极其重,包着金条与英镑,另一个包袱也不算轻,是两身便装和两双好鞋。她早就和陈文德商量好了,等到晚上大战一开,陈文德一回来,他们立刻就往外跑。趁着夜色进了山,他们马上改头换面,无需旁人接应,陈文德这些年走南闯北,没有他走不通的道路。只要离了这一片是非之地,他们就安全了。找一列南下的火车一坐,南边的大码头有的是,凭着手里的黄金英镑,先过他几天好日子再说!

平心而论,这个前景绝不算糟,但前提是他们得活着逃出这一片大山。茉喜竖起两只耳朵,静静倾听着外界的动静。炮声又响起来了,不是朝自己这个方向打的,因为陈文德把大部队集合到了村庄周围,那一千多死剩下的小兵,是他给敌人预备的活靶子——一千多人,够山上的炮兵轰一阵子的了,等这一千多人死绝,他陈某人应该是早带着媳妇跑得无影无踪了。

果然,山间那一片村庄谷地很快被大炮轰炸成了一片火海,而在一侧高高的山脊上,万嘉桂站在炮兵身后,举着望远镜往战场眺望,越是望,他的手越哆嗦!

他想那火海里也许就有茉喜一个!

他不爱茉喜,或者说,他不是那么地爱茉喜。但不爱归不爱,他不能杀茉喜!旁人的队伍,他管不了,但他自己的一团人马,总能乖乖听他的话。

单方面停战是不行的,他知道自己这个团里安插着孟师长的眼线,他若是敢在这个时候擅作主张,事后孟师长绝对饶不了他。不能公然停战,明目张胆地打马虎眼也不行,想要在这上面动手脚,他非得动脑子不可。

于是慢慢地放下望远镜,他把脸一板把眉毛一拧,在隆隆巨响之中忽然做了狮子吼:“混账东西!炮是这么打的吗?”

近处的炮兵们吓了一跳,登时停手立正望向了他。

万嘉桂面目狰狞地猛然抬手向远方暗处一指,“是谁把你们训练出来的?瞄准都不懂吗?哪里热闹就往哪里打,你们当这是在逛庙会吗?去!掉转炮口,十点钟方向,还有你们——给我瞄准正前方!让陈文德的人无法往山上冲!”

十点钟方向,在炮兵眼中,是一片漆黑,根本连个火把的光点都没有,是不值得浪费炮弹的;至于正前方,远远地立着一面陡峭山坡,则是友团的地盘,直通通地把炮弹发出去,很有可能轰了友团的炮兵。不过下令的人乃是团座,他们也就没有质疑的胆量和道理。炮筒子缓缓地转动了,一名最伶俐的小兵将炮弹填入炮膛,然后恶狠狠地一扯绳子,开出了第一炮!

这一发炮弹一路尖啸着飞成了一颗火流星,下一秒,它落在了茉喜所在的窝棚之前。在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之中,滚烫气浪劈面而至,冲得茉喜向后一飞,重重地撞上了坚硬石壁。

五脏六腑和地面一起震动了,茉喜落地之后咬紧牙关,瞪着眼睛半晌不动,双手手指紧紧攥了,她还没有放开手中的包袱。如此熬了片刻之后,她忽然喘息着张嘴呼出了一口气,随着热气一起出来的,是一口甜腥的鲜血。

抬起袖子一抹口鼻,茉喜只感觉自己的心和肺像被震碎了似的,胸腹之内翻江倒海地痛。紧接着重新抓紧了两只包袱,她摇晃着站起身,东倒西歪地想要往外跑。可她刚刚迈出了一步,距离窝棚门口不远,又落了一枚炸弹。

窝棚经了方才的气浪冲击,已经是个半坍塌的状态,如今再一次受了震动,茉喜只听嘎巴一声大响,竟是一根梁柱从中间折断,带着半片棚顶缓缓地倾了下来。慌忙把迈出的那一步收了回去,茉喜没经过这样的惊险,忽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应该怎样走了!

而在第二枚炸弹爆炸之后,几里地外的陈文德留意到了窝棚附近骤然腾起的火光。一颗心猛地向下一沉,他一言不发地向后退了几步,随即也不理会旁人,撒开两条长腿就向窝棚方向跑了过去。

然而他跑出没有几步,便有军官斜刺里冲出来拦住了他,“司令,枪炮无眼,您一个人要往哪里去?”

陈文德立时收住了脚步,看面前的军官气色不善,是冤无头债无主的厉鬼模样——大家都要被敌人捂在这山谷里一锅端了,他这个总司令不陪着大家一起死,还打算往哪里跑?

心思飞快地一转,陈文德不敢和这帮死到临头的家伙硬碰硬,于是拔出手枪对着前方一挥,他扯着大嗓门吼道:“这地方打得太狠了,让队伍往指挥部撤,能撤多少撤多少!”

说完这话,他一闪身绕过部下军官,疯了一般地继续向前狂奔。这一刻,速度就是他和茉喜的命,他须得赶在第三发炮弹落下来之前,见到活的茉喜!

至于部下的尾随,至于他的计划,他暂时全顾不得了!

陈文德跑,后方的军官跟着他,也跑。士兵们见长官们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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