凇
越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伸手摸向她耳后,细摸过去,果然从她耳朵处揭起一层,压下心头狂喜,小心的将覆在她脸上的那层面具揭下。
去了人皮面具,果然是那日向她讨水喝的女子。
暗叹了口气,重新盖好尸皮布,仍从那扇窗跃了出去,影子一般翻上屋顶。
在她翻出窗户的同时,另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从对面窗口跃入。
115 雨过天晴
雪停了,泛着淡淡的光芒的白雪覆压着墨色的梅花,仍是幽香难掩。
不凡静立梅前,一手提了酒壶垂于身侧,一手从半拢着的雪白阔袖中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与雪光融于一体,轻拭一朵初开的梅花上的积雪,他动作很轻,很小心,唯恐
伤了那些花瓣。
待那朵娇小的幼嫩的墨黑梅花从雪中展露,在寒风中傲然轻颤。
他斟了一杯酒,撒在梅前,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如果你看见她,代我迎一迎,算代我还个情。除了你,我谁也不愿欠。”
喉间微哽,“我现在真想……再多欠你一些,欠你越多,你越不甘,越会等我。”
说完,又是一笑,又连斟了两杯酒,撒在梅下。
转身出了院子,朝着‘墨隐’而去。
宁墨手指轻压丝弦,琴音顿时停止。
抬眼起来,冷萧的眸子扫过轻放在案上的酒壶,目光上扬落在不凡布着血丝的眼上,微露惑色。
不凡回视着他,“不必多疑,只觉得今夜该喝两杯。”
宁墨转动轮椅,离开琴几,滑到方桌边,抬了抬手,“坐吧。”
不凡见他不拒,于方桌另一侧坐下,矮身之际,身形微见僵直。落座后,便摆开自带来的酒杯,斟酒。
宁墨冷眼看着,突然道:“你身上有伤。”
不凡略抬眼皮,望了他一眼,微微笑了,推了一杯酒到他面前,“小伤。”
手还没缩回,宁墨半拢在袖中的手指轻动,金丝射出,准确无误的缠上了他的手腕,只是一瞬,金丝便又自缩回,来如疾电,去如流光,隐在了宁墨袖中。
不凡眼风拂过被金丝缠过的手腕,从容收回手,又斟着自己的那杯酒,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换作别人,这伤也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养个三几个月,也可全愈。”宁墨冷冷冰冰的眸子中不带任何喜怒,“看来,你当真是没打算久活。”
不凡不以为然的浅浅一笑,放下酒壶,“世间之事,哪能说得准,又不是我故意所伤。”
上次为靖王拦了一箭,箭上染有剧毒,无人可解,不想竟被宁墨解去,但拖的时间太长,终不能完全清除,尚存下一丝,只有再服用上几个月的药物,慢慢化去。
那时宁墨说过,余毒未清之前,万万不可再过剧运动,加促血液流动,更不可令血液大量再生,将压在一角的毒素重新化开。
他这一伤,失血不少,血液再生已是难免,受伤后又奔波不断,残毒重新漫开。
宁墨锁看着不凡那双与自己酷似的眼,终是暗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不凡也看他,神色微黯,“我今夜并非为伤而来。”
宁墨转眸望向窗外的雪,烛光下,纯黑的眸子,较那雪更冷上三分,面前这人,人和心冷。对他自己更是无谓,从来就没珍惜过自己的身体,自不会为身上的伤来寻他。
如果不是不凡有一双与自己酷似的眼,他又如何会去理会他的这些闲事。
不凡垂了眼,唇边牵出一抹极浅的笑,虽然宁墨冰冷得不尽人情,但却只有在他这里,能得到暂时的清宁。
“先治伤。”良久,宁墨打破这片沉默。
不凡略为迟疑,背转身,除下上身衣裳。
宁墨滑动轮椅向他靠近,细看之后,取了裹覆着各式小刀的小包裹,摊在桌上。将软巾卷成轴递给不凡。
“不必了。”不凡眼角扫过那些小刀,这些东西,他不陌生。
宁墨也不坚持,将软巾卷掷到一边。
后背的剧痛让不凡身体瞬间绷紧,赫然低笑道:“你与沙华的医术,谁更好些?”
宁墨对他的话不理不睬,只是忙着手中活计。
不凡痛得额头上渗着虚汗,自斟自饮,“你为什么不想我死?”
“你又为何不想我死?”宁墨声调冷清得如同雪上光华。
不凡把玩着酒杯,笑了,“其实,我们很象。”
宁墨动作微顿,眼角略抬,看过他微侧的脸,收回视线,不再分心。
他当然明白不凡口中的象,不仅仅是这双眼。
“纥公子在吗?”院外传来不凡亲信的声音。
“在。”平儿认得来人。
“公子。”亲信到了台阶下,并不贸然进屋。
“进来。”不凡看向门口。
亲信到了他面前,看了宁墨一眼,不马上禀报。
不凡道:“不妨。”
“郡主的丫头千千带了人去给那女囚收尸,官方本不同意,闹了一阵,千千也没坚持,带人回府,没走多远,守尸的官兵追了上去,说允她们收了。”
“呃?”不凡放下酒杯,凝了神,转眼间的功夫,官家改变主意,定有原因为。
“千千也没刁难,也就叫人回去收了,属下看见女尸容貌和之前不同。”
“有没有被人换了尸体?”
“说从游丵街到执刑,到停尸不曾被换过,他也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亲信摇头,守尸的官兵中有他们的人,自然错不了。
“郡主为什么要派人去收尸?”
“据说上次郡主去大牢接白公子,与那女囚有一碗水的缘份,郡主见她可怜,给她送的断头饭,所以好人做到底,将她好生葬了,让她好早些投胎。”
不凡微微沉吟,眸子一亮,闪过一抹喜色,原来如此,虽然其中细节无法明白,但为何会突然变个模样却是想通了,拢在心里的乌云赫然散去,“你辛苦了,去休息吧,这件
事,到此为止。”
宁墨为他裹好伤口,净了手,收去桌上刀剪,便坐到琴后,自行弹琴。
不凡看过桌上宁墨未动过的酒杯,“这酒……”
“雨过天晴,何需再借酒浇愁?”宁墨拨了几个音,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没有别的事,回吧。”
不凡微微一笑,宁墨虽然不理闲事,却心细如发。
见惯他如此,也不在意,起身离去。
宁墨垂着的眼睑,流出一抹落寂。
※※※※※※※※※※※※※※※
千千绕过屏风,水雾缭绕中见无忧仰靠在浴桶缘上闭目养神。
上前取了玉梳为她梳理一头墨黑长发,“已经照着郡主的吩咐,将那女人葬了,只是出了点怪事。”
“嗯?”无忧眼睑微睁。
“那女囚不知故,相貌和上绞刑时不同。”千千压低声音,“会不会是被他们换过了尸体?”可是他们换尸体做什么?千千想不明白。
无忧暗笑,脸上却不露出任何表示,仍闭了眼,“我也不过是想尽个人事,好人做到底,收敛了就行了,其他的不知道好过知道,省得惹祸上身。”
千千脸色微变,好奇害死猫,幸好路上虽然觉得奇怪,却没跟任何人说起,将无忧瞅了一眼,又一眼,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却心有千窍,暗庆这世跟了她,要不真不知死了
几回,“今天白公子来过,不见郡主又匆匆走了。”
无忧赫然睁眼,坐直身子,看向千千,“他什么时候来过?”
“我们动身前大约半个来时辰。”
无忧默了下去,原来他尾随着她回了婉城的,这样看,她对他说的话,他听进去了。
千千偷看她的脸色,见她欲起身,拿过大浴巾,抖开来裹了她从水中出来的身体,着实流了一滩的口水,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体态却已经妙曼成这般。
“今天我们院子里的小红问我,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起的时候,被人群殴,那男人会如何做?”
“那得看那男人是怎么样的人,如果是胆小怕事,又没责任心的,多半自己先跑掉。如果是正常男人,会带着女人一起跑。”
无忧过去总是独来独往,对男人实在了解不多。刑场上他蓦然阻止她看见斩头的血腥场面,以及赌场他自己怎么挨打,全然无所谓,却死死将她护着的一暮暮,在脑海中挥之
不去,想来应该如此。
“跑不掉呢?”千千虽然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真正男女之间的感情,却全然无知。
“只有挨打,初初多半是男人挨打,到后来肯定是两个人一起挨打。”
无忧回想赌场当时的情景,如果开心打不过,自己又不能打的话,到后来自然是两个人一起挨打,和以前看电视情节差不多,禁不住笑了,其实那小子也不是那么坏,对他的
怨气不由的消了些。
“如果说那男人喜欢那女人,会怎么样?”
“如果喜欢,那男人就会被打得更惨些。”无忧想着在赌场时,开心不管是不是去找虐的,但为了护她,确实多挨了许多打,心里一动,难道开心……
念头一动,忙强行打住,怎么可能,那浑蛋小子……
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开心不能不维护她。
“小红伤得很惨?”
千千摇头,“没受一点伤,那男人被对方抓了去,将她放回来了。”
“那你可以恭喜她找了个好男人。”
“小红说,那男人躲在她身后对对方说:她爹是大户人家管粮米采办的,如果打了他,就别想拿到一两银子。”
“……”无忧望天。
“小红正在苦恼,要不要寻她爹拿银子去帮那男人还赌债,救他出来。”
“你告诉小红,叫她好好睡一觉,明天一觉醒来,当认不得那男人。”
116 郡主未回府
不凡出了‘墨隐’,睨了眼手中酒壶,自嘲一笑,还是不够淡定。
眼前人影一晃,洪凌静立在他面前,神色间有些闪避,不敢直视不凡的眼。
不凡心里微凛,“回去再说。”
洪凌轻点了点头,随在不凡身后,进了他的藏书石室,闭了石门。
这间藏书石室,虽然算不上是秘室,但因为不凡掌管府中要事,难免有许多重要文案存储,所以无他允许,任谁也不能进,而且在修建时,他又特别留心,石门一关,外面再听不见这里面的谈话。
不凡才转身看向洪凌。
“正如公子所料,宋太傅入山,以给神医送上好人参为名,其实是暗替王妃查府中常乐郡主真伪。”
“他可查到什么?”
“什么也没查到,神医说郡主性情变化,是因为去年神巫给她施用秘术时,郡主发生排斥,药物反噬所致,对往事有些似是而非。”
“宋太傅相信了?”
“信了。”
不凡眉头微蹙。
“公子不信?”
不凡神色淡然,“你有事瞒我。”
洪凌面露愧色,“我被老主人发现了。”
不凡倒抽了口冷气,在世人眼中义父是神医,却不知他便是当年名满天下的鬼医,只是多年前便传闻已经入了土。
他的妻子宁漫的绝世医术和毒术也是由他亲授,他由爱妻亲自埋葬,所以世人无人会认为他还活着,更无人会将神医与鬼医并为一人。
世间只得他的师弟神巫知道他的鬼医身份。
当年忠奴带着奄奄一息的他和母亲的信物前往山中,请求神医出手相救,他不知医神为何会买母亲的账,留下了他和忠奴。
也不知为何本该晕迷不知事的自己,神智却是清醒的,也正因为这样,才在一次神医与师弟神巫争吵中得知神医便是鬼医。
就连神医本人也不知他无意中窃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否则他也活不到今天。
之所以被称为鬼医,是因为他救人无数,也杀人无数。
正因为神医不肯泄露身份,这些年只授他武功,却不教他医和毒。
义父不教,他也绝不私窃。
也是他这样的性子,才深得神医喜爱,又不曾怀疑过他知道鬼医一事。
这次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会暗查兴宁下落,他吩咐洪凌紧跟宋太傅,只暗观脸色,不可妄动,仍是被义父察觉。
脚底升起寒意,一时的执着,险些失去洪凌这条手臂,“义父为何放你回来?”
洪凌摇头。
不凡微微愕然,“义父可有说什么?”
“下不为例。”洪凌紧皱眉头,有些愤愤的一屁股在身侧矮柜上坐下。
不凡斜睨着他,不由一笑,看样子是吃了些苦头回来的。
洪凌伸手入怀,取出一物,向他摊开手掌,掌心躺了朵小小的珠花,“另外,神巫叫我把这个给你。”
不凡拈起珠花,认得是无忧三年前进山时所戴,这珠花还是他陪兴宁进京时,路过一家首饰铺,想起儿时,有一次正在烤兔子,小人儿窜出来,趴到他背上说,看见哪个臣使带了女儿前,头上戴了朵珠花,如何的好看。
那时她还极小,费着九牛二虎之力,向他描绘那朵珠花是什么样子。
照着他的意会,或许便是这模样。
当时兴宁见他看那朵珠花,便死活缠着他给她买了下来。
在指尖把玩一阵,神色微黯,“神巫给珠花你时,我义父可在身边?”
“在的,神巫叫我给公子带句话。”
“什么话?”
“善待无忧。”洪凌面色微沉,愤愤不平道:“我就不明白,那小魔头,品质差成这般,神巫为什么要这般维护,老主人和神巫不是万事反着来吗?为何到了小魔头这里,就和神巫成了一条线上的。再说这些年,难道公子对小魔头还不够好?还巴巴的赶着要你善待……如果不是老主人的吩咐,我真想……”
“神巫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凡倒是一脸平和,将珠花放进架子上的一个小锦盒,转念又将珠花取出,放入袖中。
出了石室,听小厮在门外道:“公子,郡主院子里的李妈妈说有急事求见。”
不凡自回来便没过问郡主的事,这时已过三更,却听那边院子的人求见,暗道了声不好,急走向门口。
李妈妈在门口急得搓手,见了他,如见了救命稻草,“纥公子,郡主……这时辰还没回府。”
不凡睨向跟在李妈妈身边的大丫头小红,眸子微冷,“你不是说郡主回府了吗?”
小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千千说郡主去寻白公子了,叫我们先回来不要声张,帮她瞒着些。晚些自会和白公子一起回来。可是方才白公子过来寻郡主,奴婢才知道郡主并没和白公子一起。”
“开心现在何处?”不凡眉头微蹙。
“奴婢见白公子人一回来,就知道郡主没有寻到白公子,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