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替我保密吗?我——不想他恨我……”
“我明白。”洛薰白着一张脸点点头,“我明白。”
“谢谢你。”宁红夜如释重负地笑了,“这里我来收拾,你进去吧,刚才一发现你不见了,他就一直在问你。”
“问我?”
“嗯,我说是你救了他,他一定要当面谢谢你。”
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要当面致谢的地步了,洛薰不由苦笑。
她走进门去,霍破城正半靠在榻上。人看上很疲倦,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线条分明的脸消瘦了很多,唯有眸子仍透着一抹锐利的锋芒。
“你去哪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看着她站在门口。似乎刻意跟他保持着距离。
“我出去走走。”
“红夜说是你把我从禹军手里就下来的。”
“是我们两个。”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严肃,看她的样子像看一个犯人,“其实是多亏了她,如果不是她,我们现在恐怕还在宁南城中等你的消息。”她辩解似的加上一句。
他点点头,眼睛微微闭了闭,似乎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费唇舌。
“我要去一次往生谷。”他突然说。
“什么?”洛薰一惊。“为什么?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要去看看我令大军枉死的地方。”他放在膝上的手苍白修长,握成了拳,青筋暴露,骨骼咯咯作响。
“你又何必……”
“我已经决定了,你可以不去,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他冷冷地看着她。
她想好的千般劝慰因为他的眼神又咽了回去。他是在怪她吗?
“洛薰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宁红夜走了进来,“你就是想去也要等身体好一些再去吧。”
“我的安危?”霍破城挑挑眉。现在他的安危已经需要一个弱女子来担忧了,他到底是有多失败!
偏偏洛薰还顺着宁红夜的话说下去,“是啊。你受了很重的伤,元气大伤,这段时间最好静养。你的伤口虽然暂时合口了,但一旦剧烈运动肯定会裂开,所以……”
“别说了!”他厉声打断了她,气血在胸口翻腾,嗓子眼一阵阵发甜,“我明天一早就去,你们都不必来!”他气恼地转头不再看她,眼角的余光却还是看到她纤弱的身子一振。
“我跟你去吧,明天一早就走。”虽然不知道霍破城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宁红夜还是这样说,又拉了洛薰一把,把洛薰拉到了另一间屋子,“他从未吃过败仗,何况现在全军覆没,难免脾气暴躁了些,你也不要生他的气了。”宁红夜劝慰她说。
“我没生他的气,我只是担心他。”
“你放心吧,明日我会好好看住他的,不会让他再出意外。”
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比自己更关心霍破城的安慰,那就是宁红夜了,既然宁红夜都这样说了,那她只有点点头。“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洛薰脱口而出,说完,两人同时愣了愣。
当晚的饭,洛薰吃的味同嚼蜡,霍破城显然有意回避和她说话,本就不多言的他,仅有的几句话都是对宁红夜说的。几次宁红夜有意让洛薰也加入谈话,但洛薰一张口,霍破城就沉默了,如此几次,洛薰再不开口。
入睡前,洛薰照旧去给霍破城换药。
他明明知道她进来,却连眼皮也没抬,好像她是个隐形人。直到她要他宽衣换药,他才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退去了长袍。
她只看了一眼,心就又揪了起来。
他的伤遍布了全身,昨日换药的时候,很多伤痕本都合口了,现在却又崩裂了开来,还有血水渗出。
“伤口又破了。”她低声说,尽量不露出责怪的口吻,心中确是难受的要命。
她不敢想象,明日他从往生谷回来,这些伤口又会是什么恐怖的模样。他跟她赌气没关系,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破了好。”他今晚第一次跟她说话,却是这样一句。
“不痛吗?”她声音有些发颤,一边拿布巾清理着他的伤口。
“痛。”他咬着牙说,额头隐隐冒出冷汗,“但却能令我更清醒,更清楚地记得发生过什么,记得他们都对我作过什么!”
她的手一颤。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他们”中是否包括了自己。
她没有勇气再问他,只是比平时更仔细地给他上了药,包扎好,然后离开了他的房间。
门在她面前慢慢合拢,他端坐在桌子前面,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她的心随着房门一起关上了,黯然离开。
“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在这要多加小心。”第二天的清晨,宁红夜和霍破城上了豹虎,在木屋门前对洛薰说。
“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她看着豹虎上的一对璧人,宛若画中走出的嫡仙。
两人共乘着一只豹虎,宁红夜在前,霍破城在后,那画面让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与霍破城共乘流云的时候。
只是景相似,人已非。
“我们会早去早回的。”宁红夜说,而霍破城则什么都没说,视线越过了她看着远方,显然已经等不及要走了。
宁红夜那句“早去早回”言犹在耳,因而洛薰早早开始准备午饭,但是午饭从热的等成了凉的,他们还是没有出现。
她不知在木屋门口眺望了多少次,次次都是失望而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开始担心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恨身边没有一匹马,不能飞奔去往生谷一探究竟。
她本就等的心焦,偏偏天上又淋淋漓漓的飘起了小雨,她又担心如果他们真的耽搁了,今夜要在那里过夜。
忽然的,她想起了与霍破城从罕胡村回来的那个飘雨的夜晚,两人在临终木屋手指紧扣而眠。她的心猛地一揪,此时的这山中的某个地方,霍破城是否正与宁红夜十指紧扣?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武月的感受。
她在门边守了整整一夜,他们果然没有回来。
豹虎是在第二天午时才出现在木屋前的。
洛薰听到声音冲出去,却只看到宁红夜端坐在上面,而她的身后是一匹白色的战马,马上是霍破城。
“流云!”洛薰认出了霍破城的坐骑。
“为了找流云,我们可是费了不少气力呢。”宁红夜故作轻松地说,眉宇间却有一丝忧虑。
霍破城在马上俯瞰着洛薰,一言未发。但是洛薰突然发现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他的身体颤的利害,脸色比昨日离开时还要惨白,流云见到洛薰,朝她这边走过来,不过几步的路,他就在马上摇摇欲坠。
“他怎么了?”洛薰急忙迎上去。
“他——闯了禹军的大营,又执意骑流云回来……”
“疯了!真是疯了!”洛薰急得直跺脚,霍破城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话未说完,就见霍破城在马上晃了晃,就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洛薰和宁红夜同时扶住了他,他伏在她们怀中,肩头黑色的披风滑落了下来,洛薰才看到,他的战袍几乎完全被血染成了红色!
第118章 传说
伤上加伤,霍破城这次又足足昏迷了三天。宁红夜也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天。
之前霍破城昏迷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共同照顾,但这次,宁红夜几乎住在了霍破城的屋里,洛薰每次进去,不是看到她在给他擦冷汗,就是坐在榻边凝望着他,目光中满是忧虑。
那日霍破城的情况稳定后,宁红夜大概讲了他们的遭遇。
他们本来只是想去往生谷上看一看的,怕那里仍有禹军潜伏,宁红夜特意找了最隐蔽的路线上去。
离山谷遇袭已经过去了四天,那里已经鲜有人至,惟有山谷中被杀死的秦军尸横遍野,有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啃噬了;有的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腐臭;有的则已经完全被烧成了焦炭。
霍破城在山谷之上俯瞰着这片惨状,耳边仿佛又想起了那日地狱般的哭嚎,一口郁气涌上来堵在了心口,心中好像着了火,闷在一间不透风的屋子里烧着,直烧到体无完肤!
烧灼感迅速从心口蔓延到了全身,身体热的发烫。五脏六五气血翻腾,忍无可忍,他一拳重重击在身旁的树上。那是棵直径一尺多的古树,树皮斑驳粗糙,一击之下,树皮裂成了无数片,纷纷落下,坚韧的的树茎上竟出现了一道裂纹!
宁红夜就站在他的身旁,知道他心中难受,却无已安慰,犹豫了下,还是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树身上,霍破城拳击的地方,隐隐有血渗出。她急忙拉开他的手,看到那上面扎满了锋利的树皮,已经将他的手划的血肉模糊。但霍破城似乎毫无感觉,只是伫立在谷顶,眺望着禹军大营的方向,双拳紧握,冷冽的眸子中几乎喷出火来。
宁红夜从未见过这样的霍破城,周身似乎突然被一股邪力所笼罩,俊朗的面目变得狰狞,眸子中跳动着的不仅仅是仇恨,还有嗜血的疯狂,他的黑发蛇一般在风中狂舞,染血的白衣如战神的战袍,迫不及待地等待更多鲜血的供养!
宁红夜倏地抽回手,那一瞬,她有种感觉,她面前的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魔!
她是巫女。自然知道人被魔性控制的利害。她惊慌地想要唤醒他,叫着他的名字,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他已经抛下她,大步朝着豹虎走去。
他要做什么!
宁红夜未及反应,霍破城已经翻身上了豹虎朝禹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好,他竟要去闯禹军的大营!
他难道疯了!
她追上去,但是豹虎的速度岂是她能追得上的!她想喊他回来,又怕惊动了禹军,反而害了他!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白衣消失在远处。
事出突然,她也有些慌了手脚,不知能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不多时,禹军大营的方向突然传来了阵阵的呐喊厮杀声,仿佛两军对垒。可是,他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她急忙纵身到了一棵最高的树上,远眺禹军的军营。
连绵数里的军营里正掀起一阵大乱。她看得很清楚,一人一骑正在飞速地掠过大营,仿佛一把利刃,所到之处,禹军无不人仰马翻,溃不成军,而那一人一骑却仿佛如入无人之境。
战马的嘶鸣,兵士的惨叫,摧枯拉朽之声,随着那道白影的闪过连绵不绝地传来,在山谷中回荡,如同那些葬身山谷的秦军的陪葬。
宁红夜看着一人一骑连冲了五座营盘,不止为何突然停了,片刻之后,那道白影出人意料地折返了回来,身后却多了一匹白马。
刚刚被冲散的营盘还来不及休整就被杀了个回马枪。这一人两骑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冲出了营地。然后宁红夜听到霍破城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只是来取回我的坐骑,但是你们记住了,终有一日,我要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不剩!霍行远已经死了,所以宋魏,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一定要等到我取你项上人头的一天!”说完,霍破城才直奔宁红夜所在的谷顶而来。
霍破城重又出现在了宁红夜面前的时候,袍摆上、脸上满是鲜血,手中一柄铁剑更是被染成了铁红色。胯下的豹虎本是亮丽地黄蓝色皮毛,现在也被血染成了暗红色,细看,豹虎的口中叼着什么东西,竟是一只手臂。
“他竟然单人单骑闯禹军的大营!他真的疯了不成!”洛薰现在听来都觉得后怕。
“他不是疯了,他是……”
“是什么?”洛薰发觉宁红夜面有忧色,
“我觉得他冲去敌军大营的那一刻,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就像……就像血魔!”宁红夜的脸色有些发白,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血魔是什么?”洛薰疑惑地看着她。
宁红夜起初有些犹豫,但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她还是决定讲完,“血魔,是我们宁国的一个传说,已经流传了几千年了。”她不安地说,“血魔本不是魔,而是上古的战神,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一直在天界抵抗魔界的进攻,因为战功卓绝遭人忌恨。他在人间有个深爱的女子,两人两情相悦,却碍于神人的等级无法在一起;而他在天界最好的朋友也喜欢上了这个女子,为了得到她,不惜在一次仙魔大战中联合其他人出卖了战神。将其引入了魔界的埋伏,令其元气大伤,不能返回天界,不得已只好在人间养伤。”
“那是他能力最弱的时候,却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因为他可以每日做个普通的凡人,与最爱的人朝夕相对,举手齐眉。只是,”宁红夜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总是短暂,曾经出卖过他的人得知了他的下落,竟趁他最虚弱的时候偷袭了他,不但将他打成重伤,还掳走了那个女子。他几乎只剩了一口气在,却还是拼了命的追上去。为了救出那个女子,他不惜动用了会令自己元神尽毁的真力。可是,等他追上那个背叛他的人时,看到的确是深爱的女子不甘受辱自刎而死的情景……”
“后来呢?”洛薰听得入了神。
“后来,那个女子死了,战神也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杀死了,最终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死后,他的魂魄怨气冲天,飘散在天人魔三界久久不散。他这样飘荡了百年,怨气和怒气每日剧增,最终许下恶愿,宁愿成魔也要杀死背叛了他的人。之后,为了成魔,他不惜以血为食,渐渐变得嗜血成性,凶残无比,这样又过了几百年。他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了令三界皆惧的血魔战神。他化身为血魔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些曾经背叛过他的天神,不过只是杀了他们还不够,他还喝光了他们的血,也因为这样,他变得越来越强大,最终令天魔两界不得不联手对付他。”
“他们怎样对付他的?”
“那是一场旷世大战,他们给血魔布下了天罗地网,从地界斗到天庭,又从天庭斗到魔界,足足斗了七天。两界派出了最骁勇善战的兵将,而血魔却只有一个人。”
“这不是以多欺少吗!”洛薰很是鸣不平。
“如果不以多欺少,他们哪里能有胜算!就算是这样,这场大战也打得异常辛苦,最后还是不得不利用血魔尚存的一点善念,用一个小孩子设了一个局。”
“卑鄙。”洛薰小声说。
宁红夜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那个小孩子来自人间,可以令血魔放松警惕,而那个孩子其实已经被控制了心智,就在血魔疏于防范之时,亲手把那把致命的刀扎进了血魔的心上。”
“血魔死了!”
“死了。化成了一滩血水,足足三天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