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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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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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家中女佣做朋友?」

不虞冷笑一声,「我也不过是跟你学习。」

「什么?」

「你同那阿忠何尝不是有讲有笑,排除阶级观念实行天下大同。」

「你——」不为气结。

「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

不为吸进一口气,「我是单身,你有妻儿。」

不虞这才噤声,他摊摊手。

「老兄,这阿索利明早即将遣返,请你勿作声张。」

他自椅子上跳起来,「什么?」

「是我的主张。」

[你专管闲事!」

「是,我专做丑人,我有选择吗,你叫我怎么做,躲在一角掩住嘴窃笑?我觉得不应那样做,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不虞喃喃说:「她祖父是华人。」

不为没好气,「多么诗情画意。」

「你看不起人。」

这时有人敲门。

门外是大嫂,诧异地问:「兄妹躲在房里说些什么?」

不虞低头走出去。

大嫂问不为:「可是吃醋?是妈的意思,先拨部分现金给不虞参股合作做电子游戏生意。」

都猜度不为是小器。

不为并不分辩。

那一夜她工作到天明。

七点左右。她拿着一张现金支票下楼。

看到那阿索利正在准备早餐。

不为把支票交在她手中,「你去收拾行李吧,一会有人来带你走,你的事我已知道,为着这个家,势必不能把你留下。」

阿索利张开嘴又合拢,倔强地说:「我不要钱。」

「拿着,出去了,一时找不到工作,也有个用。」

她犹疑地把支票握在手中,「又不是你的丈夫,为什么?]

「家母病重,我不愿看到她难堪,这里每个人都是我至亲。」

「你对他们好,他们不一定对你好。」

不为答:[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多讲,了快去收拾行李。」

「伍先生可知道我要走?」阿索利还以为有最后一丝希望。

[他一早明白,我己通知他,不要相信他们,吃一次亏,学一次乖。」

这时候可拉桑也起来了,冷冷说:「我帮你收拾。」

她对不为说:「我警告过她,她不相信,她说伍先生同情她。」

同情是一个很高层次的感情境界,不是每一个人做得到,伍不虞不是其中一人。

可拉桑说:「不争气的年轻女子,早知带她姐姐出来。」

不为说:「嘘——」

侧头听一听,有人按铃,雇佣公司职员来了,带走阿索利。

大嫂披着浴袍下来,「什么事?」

不为不去理她。

她四周围看了看,「咦,开除阿索利?」

不为仍然不出声。

「人家犯了什么错?」大嫂乱抱不平,瞎七搭八,锄强扶弱,「人家也是人,略得罪你大小姐一点,叫她改过好了,何用动这样大气?」

不为推开她,走出厨房。

不虞打着呵欠走过来,若无其事,并没有抬起头看不为。

做人其实就应该这样,如果没益处,无耻地.善忘地即时丢开,继续生存。

但是不为心中殊不好过。

大嫂说得对,人家也是人,离家别井到陌生地头来做佣工,那是多么腌臢辛劳的一份工作,主人家用脏了的衣物、厕所,得天天逐次做干净,外加煮食育儿

还需受多少气:主妇挑剔、孩子们取闹、男户主有淫威,一有不妥,即遭解雇。

家穷,吃苦的是女子,国穷,吃苦的更是女子。

不为心中像是压着一块大石般。

忽然觉得有人坐在她床边。

「你做得很对。」

不为转过身子,原来是母亲。

「换了是我,我也那样做。」家里的事她全知道。

「不虞真不争气。]

「他近日不得意,失业、靠家,心烦,中年危机到了,有妙龄女子与他倾谈,仰慕他,他自然高兴。」

她把大儿的心理状况分析得清清楚楚。

不为笑起来,「妈妈怎么会知道中年危机这种字眼。」

「我读报纸呀。」

「大哥真很琐。」

「过去的事算了,不要再提着。」

不为点点头。

  第12章

下午,雇佣公司另外派了新人来,这次年纪比较大,看上去也稳重,仍然负责打扫洗熨。

伍太太说:「不为,陪我去看不劳。」

「那还不容易,我立刻去买飞机票。」

「不为,我们乘火车,当年我也是乘火车南下。」

「不,妈妈,人人可以乘火车,你还是乘飞机的好。」

不为与欧阳医生商量旅游的事。

医生踌躇,「她不宜远行。」

不为冲口而出:「已经不宜远行,还怕什么远行?」

医生点头,[你说得对,走得动就得让她走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了。

不为黯然垂头。

我给你开药。」

就在这时,不为听见走廊外有嘭一声巨响。

「什么事?」她忘却忧伤抬起头来。

接着。又是一声嘭,整个医务所都震动一下。

欧阳医生像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叹口气放下笔,站起去探视。

不为跟在他身后。

她看到了奇景。

只见走廊上放着一架售卖汽水零食机器,一个女子正自远处疾奔而至,飞腿踢向机器,发出膨然巨响。

欧阳医生跌足,「慧中,你又干什么?」

原来那用咏春腿劲踢机器的正是欧阳慧中。

她笑嘻嘻答:「它又吃了我十块钱。」

她父亲拉着她,「嘘,嘘,别吓人快进来。]

不为迎上去,「你踢给方向了,看我的。」

好一个伍不为,她轻轻一转身,提腿呼地一声跃起踢向机器左边.售卖机颤动两下,忽然哗哗声呕吐,汽水罐与薯片包纷纷一起落下。

欧阳慧中欢呼一声,拾起她应得份量。

「它欠我三罐可乐一包薯片。」

欧阳医生连忙把她们两人拉进医务所。

老看护走出来瞪她俩一眼,「当心警察叔叔。」

欧阳慧中笑得弯腰。

「唉,伍不为,谢谢你,这罐汽水全世界最好喝。」

她还记得她。

不为惊喜,「你知道我名字?」

欧阳慧中看着她,「把母亲当明瓷那样搀扶的女儿自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不为脱口说:「我也是。]

慧中那种无拘无束的爽健美,发自内心散发摄力。

她们两人攀谈起来。

不为问:「下一站去何处?」

[南美品塔贡尼亚冰川,不为,你是写作人,应当行万里路,别老在南欧葡萄园大红花里兜圈子,到印加部落去看古迹。」

不为心向往之,但是实事求事的她又忍不住问「如何沐浴?」

慧中大笑,「不为,你这样婆妈,如何写得好文章?」

不为羞愧。

取了药,不为告辞。

慧中说:「我要诊症,下次再谈。」

不为返回走廊乘电梯,看到滚在地上的汽水罐,不禁会心微笑。

对于欧阳慧中她有极佳印象。

那晒得微棕的短发,浅褐皮肤,大眼睛炯炯有神,牙齿雪白,身着简洁衣裤,脚上一双球鞋,怎样看都英姿飒飒。

不为取了飞机票回家。

她看见大嫂呆呆坐书房。

不为取笑她:「你已知保险箱内空无一物,还坐这里干什么?」

大嫂自言自语:「本以力回来三五七天,谁知住了下来。」

不为说:「你在那边房子已经租出,了无牵挂。」

「你的房子呢?」

不为失笑,「我何来房产,我一向租住改装货仓,一断租,必定收回。」

「那你回去怎办?」

「先住几日青年宿舍,重新找公寓。]

「你不怕流离失所?」

不为耸耸肩,摊摊手。

「换了是我,会做噩梦。」

不为笑说:「我会努力置业。」

「对呀,小仍她们也可以来探访。」

不为说:「这两日我在联络房东,可是一时还找不到他。」

大嫂脸色很差。

不为问:「你有心事?」

「不为,我错怪了你。」

呵,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她知道了。

「那女子写了一封信给我,今早收到,我已拆阅。」

不为一怔,没料到会有这一着,也算是厉害。

[信写得十分流利,文法也无错误,可见起码读到高中,她说你辞退她是因为她同伍不虞有染。」

不为沉默。

「穷心未尽,色心又起,怎么办?」

不为轻轻说:「可否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多年来拖着一个迟钝女儿过活——」

「他也曾有过好日子,当年硅谷红利百万计。]

「他急着买跑车游艇,已全部花光。」

「试试共患难。」

「我实在累了。」

「那么,上楼去睡一觉。」

「醒来也没有意思。」她饮泣。

不为见劝之不醒,不禁生气,「你想怎么样,是你的丈夫,你应当明白,他是老式男人,你最好佯装不知,若果真的忍无可忍,不必多说,即办离婚。」

齐家畅女土静了下来。

「请念在孩子份上,尤其是小仍。]

投鼠忌器。

齐家畅掩着脸。

不为提醒她:「带着孩子回运河街杂货店你行吗?」

她缓慢地走上楼。

不为在她背后说:「一会叫你吃饭。」

你要吃饭吗,想吃饱总得付出一点代价,要不辛劳工作,要不忍气吞声。

没道理人家把你喂饱,又还得尊你为天神。

第二天,不为带着母亲出门。

不劳亲自来接飞机。

伍太太不肯先往酒店休息,坚持要去婚纱店参观。

到了店门连不为都觉得累,伍太太精神却很好。

店里生意并不致于客似云来,但也不错长期雇着一个模特儿,一套套衣裳穿出来给客人看,特别矜贵,架势十足。

不为不住点头。

伍太太想吃小笼包,不劳立刻差人出去买,店里工人奇多,同工资廉宜有关,不劳叫他们穿上白衣黑裤,倒也整齐可观。

伍太太说:「我放心了。」

这才回酒店去。

第二天一早又叫不为起来叫车往浦东。

不为累得双眼睁不开来,也得服侍母亲起床。

正在梳洗,有人按铃,不为过去张望。

呵,天兵天将救星来了。

门外站着于忠艺及保姨。

不为把门拉开,快乐欢呼。

保姨抢进来扶住伍太太,「你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伍太太说:「给你一个惊喜。」

不为松一口气,蹲在地上不愿起来。

「我们接到二小姐电话立刻出来。」亏得不劳通风报讯。

「差一步我们就找到浦东去。」

「叫车子不容易呵,阿忠来了,叫他开车兜你们去吃早饭。」

保姨双手不停帮伍太太穿衣着鞋。

不为又活泼起来,「我要吃地道上海点心。」

保姨说:「太太的鞋子有点紧。」

不为说:「保姨你细心,我去拎另一双来试试。」

「这双好。」

她搀扶伍太太。

伍太太笑,「一样一双手,阿保手臂有力承担。」

保姨把伍太太头发仔细裹在一方丝巾里。

他们出发去逛早市。

不为说:「忠艺,多谢你赶来。」

于忠艺微笑,「什么话。」

他胖了一点,可见生活顺心,仍然剪平头穿卡其衣裤。

他开车兜了一个圈子,大清早,晨曦,市内有烟霞笼罩。朦胧中闪着太阳金光,路上人头涌涌,不为好奇探望。

他们在一间小馆子前停车,推门进去,地方十分雅致洁净。

保姨作主,叫了几款吃早饭的菜式。

不为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正在张望,于忠艺买了咖啡进来。

「呵」不为笑,「史达拔咖啡。」

吃了早餐,保姨与伍太太聚旧。

不为拨电话找莉莉。

她仍在床上,一听不力wωw奇書网来了,大喜,「你特地来看我?」

「我陪家母探亲。」

「呵,可抽空见个面吗,我明朝回多伦多。」

「你真来去匆匆,下午三时,在你酒店大堂见。」

放下电话,听得母亲说:「……我想去邢家宅路。」

不为知道那是外公旧居,[现在不叫这个路名了,此刻好像改作和平东路,半个世纪过去,老房子早已拆卸。」

于忠艺说:「未必。」

保姨说:「那么,陪师母去看看。」

小轿车驶近那个老式住宅区。

「呀,还在。」

只见三层高砖屋外墙虽经过修茸亦相当残旧,最奇突的是电线外露,似病人身上搭的维生管子,接住天台上鱼骨电视天线。

一样住着人家,妇女与孩子们上上落落,见了外人,好奇地看多一眼。

保姨轻声问:[是这一问吗。」

伍太太说:「上去看看。」

「有人住在那里呢。」

正在商量,一个中年太大气呼呼地跑下来叫:「依偷我铜钿,快还拨我!]

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男孩窜出像一支箭般射出街。

中年太太撑着腰徒呼荷荷。

伍不太凝视那个穿宽身旗袍熨头发的妇人,忽然冲口而出:「姆妈。」

中年太大听得有人叫马马,不禁转过头来看,她见到四个陌生人,于是扬起一角眉毛。

保姨一脸笑容解释:「这位太太从前住在这里。]

「啊,是吗。」

她不感兴趣,咚咚咚走上旧木梯。

不为低声问:「那位太太像外婆?」

伍太太点点头。

不为恻然,知道母亲忽然回到故居,沧茫间迷失在时间及空间里。

保姨连忙说:「回去吧,我们回酒店聊天。」

不为与于忠艺在一间叫徐家汇的咖啡店小憩。

于忠艺只是微笑,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毕竟是外人,非亲非友,不过是伍家的一名前雇员。

不为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人与车。

于忠艺知道他与这可爱的洋化女一生也走不到一起,轻轻低头。

凡有客人进来,咖啡座玻璃门都会发出叮叮响声,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坐得腰酸,不为都不愿起身。

终于时间到了。

他见她还带着照相机,便说:「我替你拍照。」

不为点点头,她轻轻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说:「不为,你丰富了我的生活。」

讲得那样文艺腔又动听,使不为低下头。

他们离开了咖啡店。

她到和平饭店找到莉莉,她正收拾杂物。

房间里一天一地堆着工艺品,有巴掌大蝴蝶风筝及檀香扇,有大红织锦百子图被面,有各式吴锡大阿福泥娃娃刘关张及福禄寿,有五幅剪纸图案,有毛笔砚台,印章印泥……

「哗,整个上海搬回西方。」

莉莉沮丧:「行李一定超重。」

「这样吧,我帮你带回家邮寄到多市给你。」

「真的,你肯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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