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夜绾这件事,夜宣的脸上也挂不住了,草草便将我小产之事告一段落。他也在怕吧,若真查出害我小产之人是夜绾,夜鸢是万万不会罢休的。
忽闻一阵轻碎的脚步声在宫外缓缓移动,由远至近。不一会儿便听有人高唱:“华贵嫔驾到。”
紫衣忙放下手中的茶,跪地相迎,我也欲起身,可挣扎数次之后仍是无法由椅上起身,只觉下腹又是一阵抽痛。
才迈进来的华贵嫔一见我忙迎上来安抚我:“你小产后身子弱,虚礼就免了罢。”
“谢母妃。”我这才放弃挣扎起身,又倦倦的躺了回去。
今日的华贵嫔只是一身浣沙素衣裙,与素日里的金光闪耀,雍容华贵有明显的差别。其举止端容皆有沧桑之感,眸中隐有倦态。
“母妃何故如此?”并未压抑心中的奇怪,出声询问。
她广袖一挥,示意紫衣起身,我则是冲紫衣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寝宫外候着。一来有些话不想在她面前提及,二来让她防着有人鬼祟偷听。
“鸢儿去了快有三个月,他的消息也寥寥无几,而你……却又小产。突然间本宫觉得自己费尽心机做了这么多,似乎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更多。”她有些疲累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目光中深藏着倦与哀。头一回在她的眼中看见这样的情绪,高傲自负的华贵嫔也会说累?
“母妃,事已至此,已由不得你说累。”我强硬的将她见软的气势彻底压下,“殿下此次出征,定会归来,未央一直都相信。”
华贵嫔惨然一笑,有些勉强:“本宫只是怕有个万一。”
“不会有万一,殿下是注定的王者,他不会输。北国的子民还在等着他,而他,也有自己的夙愿要去完成。”
华贵嫔的唇徒然紧抿,目光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高贵与妩媚,一双凌厉的眸子来回在我身上打转。
我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一切情绪展露在脸上给她审视,我知道,我的眼睛早已经暴露了野心与仇恨。可嘴便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回视着她:“母妃若真疼爱殿下,以后请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待在您的寝宫。即便是大王挟制,即便是另立储君,即便是殿下大捷,请您一定要稳住心态,不到大军攻城那一刻,请勿轻举妄动。否则死的人不止是未央与您,还有殿下。”
十日后,我收到了由边关来的飞鸽传书,本以为会有安慰的话语,却未曾想到上面只有四个字:长乐未央。这四个字一气呵成潇洒的行体中透着清劲。笔锋中少了素日来的孤傲沉敛,倒隐透悲伤。
在夜深之时,时常会被梦魇缠身,连连惊醒,汗水早已湿透了我的寝衣。每回我都会由枕下取出那张写着‘长乐未央’的信,反反复复的看着,便能伴我安然入睡。
我不知为何这四个平淡无奇的字能使我安心,或许……正因它的平凡,却更是悠远柔情,深深抚慰了我的心罢。
渐入六月初夏,天气转热,辛岚宫的戒备愈发的森严,书信完全无法送出,就连紫衣想出宫熬药都被拦下。我的一切皆被夜宣派来的奴才经手而做,我们就像笼中鸟,除了夜宣,再见不到任何人。近来就连夜宣都无法再见,听宫中传闻他病情渐重,莫攸然早已随军远行,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急的焦头烂额。
可今日我却得到夜宣的准许出宫,只因今日是大哥的忌日,但夜宣仍不掉以轻心,辛岚宫大半守卫尾随着我出宫拜祭大哥。大哥之墓设在天龙城北郊一处偏僻的小丘之上,那天我采了一束雪白的芙蓉花,轻轻插在卑前。
我的手心抚摸上墓碑刻着的‘一代名将辕羲九之墓’几个字,指尖有些疼痛,一份酸涩的热气涌上眼眶。我以为这辈子我都没有勇气来到此处祭拜大哥,可是今日不同,我一定要来祭拜大哥。
很快,我就能一洗母亲当年的耻辱,很快,我就能为你报仇。
大哥,慕雪马上就能做到了,你开心吗?
我黯然起身,回首望着身后几十名手执佩刀的侍卫,目光肃然的紧紧盯着我,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转眼间我便消失不见。
可夜宣你千算万算又怎会知道我今日来探大哥并不是想要找一个所谓想要逃脱的借口,而是要引开你安插在辛岚宫的一半守卫,只有这样,楚寰才能带着他的手下潜入辛岚宫。
暗想起一个月前紫衣将我小产之事飞鸽传书给夜鸢,之后便听闻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夜鸢率一小股军队横闯位处西山的副将军营,力斩数百人,亲取其副将首级。南军大乱,犹自后退数里。
夜鸢此举甚为冲动,若是未杀副将反被其擒拿后果不堪设想,可他们却说,那日的殿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手中的刀只会杀人,殷红的血溅了他的银盔。一片苍凉的血色笼罩着荒烟弥漫的战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殿下。
听到这里我的手不禁抚上长乐未央四个字,心中荡开层层悲伤,终于明白,原来承受丧子之痛的人不止未央,还有远在边关的夜鸢。
更使我惊然发觉,即使相隔千里,我们却承受着同样的伤痛,同样的心绪。
紫衣站在我身后,为我拢拢飘散的发丝,担忧的说:“王妃,时近黄昏,该回宫了。”
我瞥了眼紫衣,随即点头,与身后那众多侍卫一齐回宫。
南军已不是当年的南军,旷世三将的辉煌早因沧桑的岁月而淹没在史书中,他们终将是一段逝去的历史。
新的历史,也该来临了吧。
北国元丰十八年七月中,宣王病重,夜猝然咳血,中宫大惊。王昏迷三日夜,转醒。密诏嫡长子翎于华天殿,数个时辰有余,嫡长子翎方离去。
北国元丰十八年八月初,边关捷报连连,南军被迫退百十余里,北军穷追不舍。
北国元丰十八年八月中,宣王立嫡长子翎为储君,举朝震,遂有反之,宣王杀。后百官慎言,犹自跪地迎储君翎。
北军大捷,退敌数千里,南军溃不成军。众将皆欢,班师归朝。
边关方告大捷,宣王犹自称老,带病禅位。
辛岚宫内再次涌入二十余名侍卫,将寝宫团团维护,原本我与紫衣在闲闷之时能在辛岚宫外漫步,而今却是大门都不得迈出一步。
而今日便是储君夜翎继位之日,被囚禁的我们都能听到这风声,想必正在归朝路途当众的夜鸢也该听到此风声。
夜宣不愧是老谋深算之人,借由南军进犯之事,受命夜鸢领兵出征。这极其危险的一招棋,他也敢铤而走险,交付兵权,更妄想以莫攸然分刮兵权,牵制于他。
待听见北军第一道大捷,你便好巧不巧的病了,随即立夜翎为储君,其强势态度满朝震撼,却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数日前听闻击溃南军,便提前禅位与夜翎。待夜鸢归朝之时,北国江山早已易人,便也无可奈何?
好一招环环相扣的计谋,已经在做垂死挣扎了吗?
可夜宣疏不知正是自己这一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却赔尽了自己的江山。
你为何不奇怪夜鸢竟会在此危急关头竟敢受命前去应征,拿自己的命在赌?
你丝毫不奇怪当你宣布禅位之时,夜鸢一党竟无人出来反对,倒是平静接受?
或许你心里都明白,只是你在赌,赌夜鸢他不屑于做弑君夺位之举,不甘背负逆臣贼子的罪名。更是以我和华贵嫔做为人质囚禁于宫,谅他不敢轻举妄动。
看宫中顶头的黑夜苍穹闪着绚烂夺目的烟火,那是新帝继位的光辉,闪耀着动人的光芒,夜翎应该应该登位了吧。
数日前才禅位,今日便已经匆匆登位,夜宣,你也在怕吗?
你该怕的。
琉璃雕瓦,檐上星灿,月光与烟火相映,斜映了半身。
忽闻侍卫恭敬道:“参见王上。”
烛影深深,素帏低低,层层垂帘,宫灯熠熠。
我回首凝望着一身明黄绣金团龙华袍的俊朗男子隔着珠帘轻纱正深深凝望着我,那个身影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透。宫灯将他苍白的脸色映的清晰可见,今日是登位大典,竟不开心么?
他广袖一挥,停驻在宫内的侍卫纷纷退下,偌大的寝宫顷刻间陷入一片冷寂。
锦绫窸窣声渐近,他揭开层层轻纱,拨开挡在我们之间的珠帘,一声铿锵之交鸣来回游荡在耳边。
他离我很近,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我却是徐徐拜倒在地,未绾起的发丝静静的垂在玉砖之上,插在发间的珠玉四蝶花簪也随我的摆动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参见王上。”
面前那道影子无声的将我笼罩其中,如一樽雕像木然的伫立,而我便也一动不动的匍匐在地。
忽地影子一晃,他便已单膝跪在我跟前,单指挑起我的下颚,迎上他那双极致缠绵却又暗自冷凛的目光。
平静的打量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我低声说:“今日王上登位,翡翠大妃想必在中宫等您的驾临。若是久等不至,怕是又要到辛岚宫闹了。”
“若今日,我再说愿意放弃一切,只要你。”
我却是轻笑:“王上若放下一切,便只有死路一条。未央不愿随一个连命都保不住的男人。”
他的手指隐隐用力,掐的我下颚生疼,我蹙眉轻哼。
但见他目光中突闪激狂,手中微微用力,我便已经狠狠摔在冰凉的玉砖地面,他以手掌垫住我的头,避免了一次撞击,没有意想中的疼痛。
他双手撑于两侧,半俯身,已将我圈禁在他的胸膛之内。
“既然朕放下一切也得不到你,那朕便不放。”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脸上的苍白之色渐渐转为寒气逼人的欲望,那笑,便像初次倚翠楼一见,像是对待玩物。
“王上,未央是您嫂子。”察觉到周身的危险,我伸手欲推拒,却被他钳制的更紧。
“嫂子?”他嗤鼻一笑,魅惑的声音来回响彻寝宫:“你对夜鸢可有爱?”
“他是我的夫君。”
“不敢说你爱他对吧?你若爱,便不会亲手杀了与他的骨肉。”
我一惊,没有料想到他竟看透孩子是我亲自下手。心下一乱,脸上却犹自镇定,仰视着他:“我的孩子是如何没有的,你该去问问你的王姐。”
“孩子是谁害的,朕没兴趣知道。朕只知道,现在的你在辛岚宫,便是朕的人。”他伸出手,揽上我的腰,吻便落了下来。
我慌张的撇过头,避开他的吻,他有些怒了,单手将我撇在一旁的头紧紧固定住,吻再次落下。手不停的摸索在我的躯体上,一分分将我的衣衫解开,我羞怒的在他身下挣扎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将我整个人团团包裹。
现在的情景像极了数年前成禹在倚翠楼对我施暴,就像一个噩梦充斥着我的记忆,我未有犹豫,启口便在那张吻的我密不通风的唇上咬了下去。
可这次的他未如当年那般呼痛离开,反倒是吻的更加深入激狂,血腥味传入口中令我有种作呕的冲动。
绝望之感渐渐攀升,脑海中恍然出现夜鸢临走前那个夜里,他对我说:有些东西若强求不得,定要狠心抛弃。夜鸢宁可负天下,也不愿负你。
这么快就要抛弃了么?我不愿放手,我还没有亲眼看到夜宣受到他该有的报应,我怎能放弃。
恍惚间,一滴滚烫的泪水沿着我的眼角划落,灼伤了我的肌肤。夹杂着淡淡的喘息,我说:“夜翎,你还要再逼死我一次吗。”
他的动作因我的话而停住,满是欲望的眼瞳狠狠的盯着我,嘴角残留着血迹,一滴,一滴的洒落在我的脸上,冰凉锥心。
“逼?”他仰头大笑,笑中有嘶哑,有扉痛,有沧桑,有自嘲。“未央,夜翎有逼过你吗?”
怔然的凝视他魅异的眸中隐藏着太多的东西,浓得仿佛可以燃尽一切。沉重的炽热与伤痛让我无法喘息,窒闷在心头的灼烈更无法吐出,只能凝视着。
徒然间,他整个人似乎被掏空,尽失气力,却强撑着身子由我身上起来。而我仍旧衣衫凌乱的躺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而他的目光却也是静静的看着我。
“对不起。朕不会再逼迫你,但朕留定你了。”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格外坚定,似恢复了往常的神采。
他微整龙袍,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身挥开挡在身前的珠帘,又是一真强烈的交鸣声,却是那样刺耳。
看着他傲然的背影穿过重重纱帐,最后消失不见,寝宫内又恢复了平静。
我咬着唇,口中仍残留着血腥之味,脸上的泪痕未干,睫上依旧凝聚着晶莹的泪珠。狼狈的爬了起来,将凌乱不堪的衣衫拢好,却见辛岚宫的几名厨子端着银盘进来,里面放着数盘珍肴,香气扑鼻。
“王妃,这是王上让奴才们为您准备的。”
他们一盘一盘的将其放置在玉桌之上,清脆的相击之声充斥在寝宫内,我怕自己的狼狈被他们瞧见,慌忙转身。
就在他们退出去之时,一个低沉冷淡却又暗藏关怀的声音传来:“王妃,夜寒露重,请保重身子。”
我一僵,这声音,是楚寰。
就在三日后,也不知打哪来的风声,竟从天牢突然传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口供:受命夜翎,刺杀夜宣。
宫人们纷纷议论此事的真假,奇怪于夜翎初登大宝他们始终紧咬的唇齿竟突然松开,供出幕后主使。许多人皆怀疑这是明显的栽赃嫁祸,口里满是不屑一顾。可朝堂却又起纷争,原本沉寂无声连连被打压的夜鸢党一夜间涌现,弹劾的奏折堆满了龙案,天龙城内风声四起,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士慷慨激昂的于街头巷尾大骂夜翎此位乃谋逆得来,百姓纷纷响应。
翌日,一道圣旨下,禁军涌入天龙城内,凡聚众妄议朝政辱骂新王者皆被收押入牢。却不想民愤四起,天龙城内暴动连连。
反新王者高呼没夜翎并无资格登位,民倒是拥立已击溃南国领兵正在归朝的大王子夜鸢,其呼声之高令朝野惶惶。
那天夜里我正斜靠在窗台之上,紫衣兴冲冲的跑了进来,眼中带着浓郁可人的笑,声音压低却格外激动:“王妃,王妃……殿下回来了。”
霓裳踩衣曳地,广袖迎风交错,满院落红残了一地。
我平静的转过身,望着一脸兴奋的紫衣,夜鸢,终于回来了么。
“紫衣听说殿下他归朝却未遣散军队,王上许是早便知道此事,两日前已紧闭城门,三万大军于城门驻守。可区区两万如何敌得殿下与莫元帅的二十万大军?”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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