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点灿灿,密布苍穹。孤月无边,溶淡绝丽。
近年来陪在夜鸢的身边,看他愈发深沉稳重的目光,我时常会迷惘。总觉得,他已不再是当年的大王子殿下。虽然,他依旧独予我一人他那温柔的笑意,虽然,他依旧宠溺着我的种种任性,可我总觉得,很多事变了。
说不上哪变了,大王子时的他虽然淡漠冷血,手段狠辣,喜怒不形于色,可我能猜透几分他心中所想。如今,我已然无法看透他一分,甚至觉得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他是那样陌生。
多少个日夜,我努力对自己说,陪在他身边是为了帮大哥报仇,我要亲眼看着南国葬送在北国手中。
好几次控制不住,想要对他表露真心,可看见他有些陌生的眼神,我才惊觉他始终是个王,不容我在感情上越池一步。
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对他利用多还是感情多,午夜梦回,大哥与他的脸时常交叠在一起,那份痛是我永远无法抹灭的烙印。
为了让自己不再痛,我便不再愿去理清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甘愿沉沦在这奢华的宫殿中,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永远站在最高处与夜鸢并肩而立。
走着走着不自觉已到“黑屋子”,所谓黑屋子,便是幽禁那些曾经犯罪的宫嫔,譬如通奸,譬如叛逆。黑屋子很小,里面永远都是一片黑暗,唯有一个铁窗,每日有人送食进去。
而如今,华莲便被幽禁在黑屋子里,我竟会走到这里,两年都未曾想过要来见一见这个曾经在我面前那样得意的她。
“王后,您要进去?”冰凌问。
“既然来了,就去瞧瞧。”我接过紫衣手中的灯笼,小步上前,将那扇唯一的小窗拉开,灯笼于前向里面照射,借着微弱的光我在墙角一处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子。
感受到动静,她猛然仰头,含着恶狠狠的亮光注视着我,眼眶遍布血丝。
“贱人,你来看笑话的?”
我冲她笑,笑她都如此狼狈,口角还是针对于我,不过在她心中,我确实可恨。
见我安静的对她笑,她的狠意渐渐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我,还是自嘲。
“好久,好久,都没有再见到光了。”她眯着眼睛看我手中的灯笼,那束光笔直的射在她苍白的脸上,似为其染上一层光晖。
“辕慕雪,你为了夜鸢杀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夜鸢甘愿被废,为了夜鸢承受冷宫之苦,为了夜鸢竟连他那样残忍对待辕羲九尸体的行径都能原谅。而你换来的又是什么?他真的为你空设后宫了吗?就如莫攸然所言,你是个骄傲的女子,你绝不会甘愿与众人共侍一夫。想必你的心中日日夜夜都在承受这样的煎熬吧?可惜了,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辕羲九肯为你付出生命,夜鸢并不会是第二个。”
我依旧笑对她的讽刺,面不改色,只是淡淡的冲她笑道:“即使不能空设后宫,但夜鸢的心中只有我一人。”
“世事无绝对,如今他心中只有你一人,并不代表将来也只有你一人。别忘了,这儿是后宫,永远都是美女如云的后宫。”她一针见血的讽刺着我,像是刻意要将我激怒。
但是我不怒,我只笑,可是唇边却无一丝笑意。
“辕慕雪,华莲在这等着你,等着你失宠的那一日。”她疯狂的仰头大笑,笑声蔓延着整个黑屋子,隐隐传出一些到冰凌与紫衣耳中。
她们两上前轻声道:“王后,她疯了,咱们还是回宫吧。”
紫衣接过我手中的灯笼,若有所思的向里边瞧了瞧,然后将小窗关上,再次隔绝了华莲与外界的一切。
在回雪鸢宫的路上,一名公公匆匆迎上我打了个千,额上隐隐冒着汗珠,脸色纠结了一片。紫衣将灯笼探出,才认出是兰香阁卿嫔身边伺候的福公公:“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合欢宫兰香阁的卿嫔小产了,而此次小产甚为蹊跷,湘夫人与如贵嫔已到,等着王后您去主持大局。”福公公微喘着气答道。
“小产?是该去瞧瞧了。”自打卿嫔有孕这三个月,我一回也没去瞧过,对于这个孩子的降临我自是不急。毕竟,想‘操心’那孩子的人大有人在,怎么也轮不到我去插手。
“奴才这就去禀报王上。”他正欲朝御书房处去,我便淡声道:“王上此刻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此等小事就莫去打搅,待王上批阅出来再行禀报。”
淡淡的一语引得福公公脸色惨白,此时的他定然在心底骂了我不下百遍了,将小产之事随意说成一件‘小事’,还不让孩子他‘爹’及时知道。
见福公公僵在原地,冰凌的口气不大好,出声斥道:“怎么?福公公还有话说?”
“奴才不敢。”他一个激灵,猛然回神。
“那还不带路?”冰凌瞪了眼不懂规矩的他。
我的嘴角倒是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这两年随着我在后宫与朝廷的势力逐渐扩张,又加上王上的盛宠,我的王后地位可以说是再无人能够撼动。不论是后宫妃嫔还是朝中大臣,无不对我忌惮巴结。在雪鸢宫伺候的奴才们也就自恃高人一等,时常为所欲为,对他人颐指气使,正五品以下的宫嫔他们丝毫不放在眼底。
我看在眼底却未多言,只要不过分,不丢了雪鸢宫的脸面,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路上淡淡的清香夹杂着少许的暗尘扑鼻而来,合欢宫倒是挺奢华,里边奇珍异卉满花圃,假山嶙峋蜿蜒。
风露自娟娟,翠盖庭芳影,小阁珠帘卷,宫灯映窗扉。
未进兰香阁便听闻几个低声哭泣的声音,里面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还有进进出出换着热水的奴才,好不热闹。
有人高唱:王后娘娘驾到。
阁内顿时跪倒一片,湘夫人与如贵嫔向我福了福身,另有几名妃嫔竟随着奴才一齐跪倒在地。目光有些畏缩,像是极为怕我。
蹙了蹙眉,我犹自坐上首位,便唤她们起身,如贵嫔与湘夫人于我两侧坐下,脸色凝重中带有丝丝笑意。
这次的主角卿嫔倒是虚弱的匍匐在地,始终不起来,低声哭着:“王后您是六宫之主,臣妾的孩子被奸人所害,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若您都不能为臣妾做主,那臣妾活着还有何意思?”
我瞅着卿嫔那悲伤欲绝的模样,初看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可她这一般哭诉倒使得我极为厌烦,尤其讨厌此般哭哭啼啼大吵大闹的女子,一点儿也不像是丧子的模样。
我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一名颇为秀气的宫女立刻上前,于卿嫔身边跪下,一五一十的禀报:“酉时娘娘用过晚膳之后便歇下了,不出半个时辰便腹痛不止,当即小产。”
一边听着她禀报,一边单手敲打着桌案:“除了晚膳没用其它的了?”
她眼波一转,想起什么似的忙说:“临睡前主子她喝了一杯安神茶。”
我一笑:“安神茶是谁泡的?”
“是碧清。”她将目光投放在跪在左侧的一名女子,被称做碧清的丫头一怔,惊恐的爬了过来:“王后……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我安静的靠坐着,也不发话,湘夫人见我不语便出言问:“安神茶在哪?”
“已经被……被奴婢撤下。”她瑟瑟发抖的回道。
“哼,我看就是你在安神茶里加了红花,导致卿嫔小产。还不从实招来,到底是谁指使?”她猛然一拍桌案,吓的碧清一张脸都青了下来。
“不是奴婢,不是……”
“看样子,嘴巴挺严实的,来人,掌嘴。”
湘夫人一声令下,几个看似粗野健壮的妇人凶神恶煞的进来,正要动手掌嘴,她便哭喊着:“奴婢认罪,求夫人放过奴婢。”
“这才听话嘛,说,到底是谁指使?”湘夫人满意一笑,迫不及待的询问。
“是沁美人指使奴婢在卿嫔的安神茶中放藏红花的。”碧清的目光倏然转向正看好戏的沁美人。
忽然被点到名,沁美人僵了片刻,随即大怒:“哪来的贱丫头,竟敢污蔑我,你不要命了!”
“主子,您不能翻脸不认人啊,这簪子还是您赏给奴才的,说是要办成了这事还有重赏的。”她立刻哭着爬到她跟前,由怀中掏出一枚玲珑翡翠簪。
沁美人脸色大变,心下一急便一脚朝碧清的胸口踹了去:“狗奴才……这簪子是我几日前掉了的,你竟敢用此来污蔑……”
“哟,这认证物证俱在,沁美人还想狡辩?”湘夫人笑的愈发娇媚,眉宇间净是得意之态。
沁美人惊恐的看着湘夫人,仿佛意识到什么,猛然跪下,连连磕头:“王后明察,臣妾真的没有,这贱婢栽赃嫁祸。定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对于这场闹剧至始至终都不发表任何话的我冷冷地瞧了眼一脸无辜的沁美人,端起茶抿了口。
沁美人倒是急了,脸色惨淡如纸。
“依臣妾看,此事还有待察明。”如贵嫔轻声细语的侧过头,恭敬的对我说。
“都如此明显了,还察明什么?”湘夫人颇为挑衅的睇了眼如贵嫔,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模样。
而卿嫔也连连点头:“臣妾也觉得此事……此事甚为蹊跷,还望亲自觐见王上,求他还个公道。”
不等其他人开口,我重重的将手中那杯茶搁置上案,一声重响骇了众人,皆纷纷噤口不敢再说话。
“如此后宫琐碎之事也要劳烦王上出面,卿嫔你当本宫这个王后是摆设?”
卿嫔一惊,方觉自己失言,忙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何意?”我不冷不热的继续追问其言,她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我:“臣妾……臣妾……”
不再看她,我冷冷的扫过沁美人与碧清,未做考虑便下令:“碧清与沁美人谋害皇嗣,拖下去杖责八十刑棍,若有幸存活便关入黑屋子,若不幸有个万一便好生安置着。”
沁美人与碧清双双惨白了脸,连连磕头哭喊着:“王后饶命,王后饶命……臣妾冤枉,冤枉……”
可是侍卫却是毫不留情的将她们拖了出去,在漫漫黑夜中,隐隐传来哭诉声,那样撕心裂肺,可是在这阴暗嗜血的宫廷中却是如此平常。
“王后,臣妾觉得此事……”卿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凌厉的目光打住,柔弱的跪在地上呆呆的凝视着我。
“你的孩子是沁美人指使碧清在安神茶里下了藏红花,导致小产。此事就此了结,谁敢再妄加议论,或是王上听到任何风言风语,本宫作为六宫之主,将严惩不殆。”
满阁突然一阵沉默,静谧无声。直到冰凌轻咳一声,众人恍然回神,齐声道:“王后圣明。”
处理完小产之事,我便决定去趟御书房,今夜之事是该让夜鸢知道,毕竟那是他的孩子。
“娘娘,您不觉得今夜之事太过蹊跷?”一路上闷闷不语的紫衣像是憋了太久,终于是开口了。
“你倒是说说蹊跷在何处?”
“这样蠢的办法……沁美人丝毫不蠢且不说,就算蠢也不会用如此明显的手法去害卿嫔。”紫衣嗤鼻而笑。“紫衣想,王后您何等聪明,不会看不出来吧?”
我依旧缓步前行,但笑不语,深深的游廊上传来我们细碎的脚步声,空空回响飘荡。
两年来,很少有妃嫔怀有龙种,怀上了的也都莫名其妙的小产了,此中秘事自是不言而喻,却无人敢去深究。历朝后宫都不平静,算计阴谋常常出其不意,一山更比一山高。而我,却是袖手旁观后宫事,冷眼笑听姬妾争,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能纵容她们明争暗斗,只要她们的争斗没有影响到我的地位,便放纵她们争。争个你死我活对我只有好处并无坏处,我只需稳住我的后位,而朝廷,一直都有楚寰,我信他。
“娘娘,您觉得是谁才是真凶?”冰凌好奇的问。
勾过鬓角被风吹散的一缕发丝,轻轻抚摸护甲,莞尔一笑:“卿嫔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对本宫百利而无一害。谁是凶手,早已不重要。”
“难怪娘娘就这样草草的了结此事。”冰凌恍然大悟的点头,又口没遮拦的问:“万一娘娘您怀了孩子却被人给谋害了,也不知您会如何对待凶手。”
紫衣一听忙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冰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垂首:“奴婢失言。”
我面无表情的行走于游廊,望汉白玉雕栏,记忆中又闪现我亲自喝下那碗藏红花,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杀害。双拳不禁狠狠握紧,一字一句地说:“我会让她,不得好死。”
月转殿前檐,一枕秋风漏声长,玉露笼轻烟。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御书房,脚有些累。紫衣常问我为何不乘辇,说来也奇怪,我总是喜欢漫步在偌大的宫殿中,只有脚踩着我才能感觉到一切是那样真实。
“王后娘娘。”李公公一见我来便陪着笑,恭敬的向我行礼。
瞅了眼依旧灯火通明的御书房,我问:“王上还在里边?”
“没停过,您倒是劝劝王上别太劳累,圣体为重啊。”李公公喟叹道。
“王上,是个明君。”
推开御书房的门,一室明晃晃的光芒便射入眼中,刺的有些疼痛。紫衣与冰凌在外头将门轻轻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并未影响龙案前那个认真批阅奏折的男子。
他始终垂首认真的看着手中那一份份金黄的奏折,时而眉头轻蹙,时而嘴角上扬,时而眼中透寒,时而瞳中含笑。
登基已有四年,如今的北国已不能与夜宣的王朝同日而语了,现今北国朝廷稳定,战事减少,赋税不增,南国对北国已是颇有忌惮,不再像曾经动不动便出兵讨伐。夜鸢这个皇帝做的很出色,他懂得如何驾驭臣子,恩威并施。更会任命贤才,听取谏言。
若再磨砺数年,又会是一个壁天裔,这北国将又是何番景象。
夜鸢缓缓抬头,盯着呆呆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打量他的我,问:“怎么来了?”
我才回神,冲他一笑:“秋末转凉,过来瞧瞧王上是否又在挑灯夜烛,果然又是紧抱奏折不放。”
目光转至龙岸上那碗早已凉透了气的燕窝莲子羹,不免有些愠怒:“酉时我便命人送来的燕窝莲子羹,你到现在还未动一口。”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忙端起它欲饮,我却制止了:“凉透了,别喝了。”由他手中接下碗重新放回原处。
张了张口,想对他说起今夜卿嫔小产之事,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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