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平复了刚睡醒时脑袋里的浑浊,意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望着桌上那精致名贵的菜式我提不起一点儿胃口,舌间净是淡而无味,胸口也窒闷难受:“我没有胃口。”
说罢便款步前行出屋。
飘渺香雾,宛然凉月,蝉韵清清,风枝渐瘦。
绾夕与冬儿紧紧跟随在身后,与我一同漫步在九王府的庭院内四处游荡。
那凉凉的晚风拂面而过,手中一直紧紧捧着银色面具,目光在璀璨的夜空之上飘忽不定。
风白羽,你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一句话都没有留下,甚至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有时候总觉得那一个月就像一场梦,第二日醒来之时甚至会问自己,我与风白羽真的曾经相识相爱过吗?若不是这个银色面具的存在,我真的会认为,白楼那一月真的只是一场梦。
走着走着忽见一棵参天古松,树杈四散而蔓延交错,葱郁的绿叶将整个庭院遮住。站在树下,我感受着绿叶散发着清晰的香气,扫去了我窒闷的心情。
我走到树下,伸手抚摸那棵数人都无法将其环住的树干问:“这是?”
绾夕仰头望着这棵参天大树回答:“这是一棵古松,已经有三百零七年的寿命了。”
“三百零七年?”我喃喃重复了一遍,恍惚间似乎有几声稚嫩童言闯入耳中。
“你看,那就是我哥辕羲九,在那呢……”
“哪个?是那个吗……”
“姐姐,那个就是兵马大元帅的儿子壁天裔吗,长的真好看……”
“哪有莫攸然好看,哎呀……你别挡着我……”
“你别挤呀,让我好好看看辕羲九嘛……”
一声声的童言仿佛清晰的萦绕在我的耳边,匆匆划过匆匆来过,人说睹物有所思有所忆,难道曾经的我也曾在这树上玩耍过?辕羲九的府上?小时候我曾经来过这?
又是一阵曼妙的歌声传来,在寂寂黑夜中异常轻柔,又是从舞姬阁那传来的吧,这辕羲九可真是享受啊,竟有这么多美女作伴。我上前几步,侧耳倾听着袅袅传来的曲音……未央歌?
是琴瑟合鸣的未央歌!
这王爷府是何等尊贵,为何会有此等民间小调的出现?书上不是常说,王公贵胄都有门第之见,对于这个曲子自然也分等级了。
好奇心促使之下我便来到了舞姬阁前,绾夕与冬儿为难的互望一眼:“小姐……这舞姬阁……只有王爷能进入。”
对她们两为难的声音我置若罔闻,迈步便踏进了那壁火灿烂,轻纱飞扬的舞姬阁内。里面很香,源源不断的脂粉气钻入鼻间,很刺鼻。
男人家都喜欢这女子涂抹脂粉吗?可为何我却觉得脂粉味太浓艳会令我产生反感。
舞衣旋转,百指纤柔舞姗姗。
笙歌酒斟,画堂帘卷霓裳曲。
我的突然到来,阁内陷入一片安静,所有的女子都诧异的看着我,而那两名一琴一瑟的正合鸣未央歌的女子依旧未停,诉怨缠绵的声音源源不断涌现在这舞姬阁内。
“王爷的宠姬为何爱弹奏这民间小调?不怕辱没了身份?”我的出声便打断了她们二人的合鸣,美艳的水眸直勾勾的盯着我,似乎想将我看穿。我也丝毫不避讳的回视着她,唇边含笑而望我。
纤白的手指按着几根弦,细长的指甲上纹镶着瑰红的纹理:“王爷爱听,咱们就天天练习着曲子。”声音柔美宛然,听着便让我心头舒畅,但是我不喜欢她脸上那浓艳的脂粉与花哨的装束。
“你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未央小姐吧,奴才是十二舞姬之首木简离,您可以唤我离姬。”她缓缓起身,优雅的朝我福了福身。
“你们王爷不仅女人多而且还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真是很难让人将其与‘战神’联想在一起……”有着淡淡的失望与落寞,是我的错觉,风白羽……早已经离开了。
紧紧捏着藏于袖中的面具,我黯然神伤,不言不语的扭头就走。
未央何时也变得如此软弱?
我是未来的皇后,必须是强势的女人,必须有一颗无人撼动的铁石心肠,这样才能存活下去,为姐姐报仇,要了莫攸然的命。
不论莫攸然曾经对我多么重要,现在的他是我的仇人,是他杀了唯一能让我快乐的人。既然杀了人,就应该为自己染了血腥的双手而付出代价,不是么?
次日果然由宫里来了一位姑姑,而绾夕与冬儿则将我按在妆台之上好好打扮了一番。
发髻上珠围翠绕,赤金夺目,却不显得繁复。
芙蓉春莺紫菱衣,上下一色镶嵌着水晶菱片,一举手一投足皆会随着和煦的春光闪闪耀眼。
这样的我倒挺像一名贵族女子,气质高雅,浑身散发着……现在的我应该更适合妩媚妖艳二字吧,与之前朴素高雅的我完全判若两人。
难怪莫攸然说只有凤冠霞披才能配的上我,但是我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总觉得妖的过分了。
但是冬儿说,将来在皇宫中我身上的配饰绸缎珠翠会比现在更加繁复耀眼,所以我现在必须学会着如何将这华贵的衣裳穿在身上培养出高贵的气质。
听了她的话,我才忍住将它脱掉的冲动,乖乖的任她们摆布。
宫里来的姑姑名“瑞”我们都称她为瑞姑姑。不同我想像中严肃冷然,脸上倒是挂温柔慈祥的神色,恭敬的唤我为“主子”。
我问她为何这样称呼,她却是莞尔一笑,回答说:您是未来的皇后娘娘,称您为主子理所应当。
后来她还捧了一大堆的《女论语》《女范捷录》之类的书籍给我,要我细细阅读,将里边的东西都记住。
我只能无奈的叹息,这些书我早就若然居就熟记在心了,如今又要我再读一遍吗?一想到此我都心有余悸,这两年我又将与这枯燥无味的书打交道了。
随手翻了翻书页,里面的字让我痛恨,什么男尊女卑,夫刚妻柔,将夫比天……有些内容根本就是蹂躏女子身心,摧残女子才能。
我就不懂,为何女子要如此推崇此书,甚至要铭记熟读在心。
一想到此,我便用力合上此书,朝桌上一丢。
“瑞姑姑,我倒挺想知道后宫之事,你给我讲讲吧。”
一直侧立在我身边的她瞅了瞅被我丢弃的书,脸上没有怒气,倒是在唇边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主子想听后宫之事,那奴才现在就给你讲讲。”
于是,我邀她与我同桌而坐,撑着头认真的听她用平淡的语气讲述着后宫那一桩桩秘史。
其中说的最多的要数涵贵妃与成昭仪,二人在后宫斗的翻天覆地,皇上也没有过问一次。
涵贵妃是壁天裔最宠爱的妃子,由于东宫迟迟未立皇后,这凤玺便是由她掌管,相当于有皇后的权利。
成昭仪虽然没有得到壁天裔太多的宠爱,但是她的父亲是朝廷显赫的太师,其党羽遍布朝廷,所以成昭仪才有那个资本与涵贵妃斗。
涵贵妃?
那日她对我那放肆的冷笑,我可是深深的记在心中。
她以为自己能封为贵妃,成为壁天裔最宠爱的妃子就有资本那样对我笑吗。
对她如此,不过是壁天裔对莫攸然的愧疚罢了,想必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那她又何苦五十步笑百步而自取其辱呢。
听瑞姑姑说起宫中之事,我甚至连午膳都没有用过,颇有兴趣的听着她对我说起一切。
每个妃嫔的名字与她们的家世,为人处世之道,是否得宠,一切都铭记在心。
将来我是要做皇后的,若连这后宫妃嫔一点儿都不了解,我这个皇后就是一个傀儡皇后,更别妄想掌控六宫。
“小姐,听说莫将军要离开王府了。”绾夕很不想打扰此刻凝神聆听的我,但是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便还是开口打断了。
我终于回神了,揉了揉疲累的眼睛问:“他要走么?”
绾夕感叹道:“是啊,小姐要不要去送送,可能这次分别便是很久都见不着了……”
起身,整了整衣襟:“姐夫要走,我这个做妹妹的当然要去送送。”
绕过百花丛,转过几个游廊,穿插过几座府邸,我终于到了九王府的大门前。朱红的门敞开着,石阶之上空空如也,仅有两旁的家丁在门外看守着。
这么快就走了吗?
我不禁提步跑出了大门,探头在两旁搜寻着,几个前行的背影闯进了我的视线,我立刻追了上去。
身后的冬儿急急的跟在我身后大喊:“小姐慢点”,我不予理会,疾步冲了上去扯住莫攸然的衣袖便道:“你要走为何不同我说。”
莫攸然回首盯着我,再望望已经被我紧紧扯皱的衣袖,目光中含着几分宛然。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未央,这位就是九王爷。”
我顺着他所指,探头望着他身后的那名男子,我怔愕住。
九王爷,辕羲九?
紧紧扯着莫攸然衣袖的手悄然松开,无力的垂放在身侧。
思绪千回百转的在脑海中闪过,小腹中有一阵热气直逼胸口,猛蹿脑门。
我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收回我的怔忡,勾起笑容,缓缓福身格外有礼的说:“未央见过九王爷。”
他对上我的目光,那儒雅淡然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眉目间净是贵族子弟应有的高贵气质,让人不自觉会产生卑微感。
扬了扬银白色的袖袍,低低的说:“不必多礼。”
我点点头,将目光由他身上收回,转而望着莫攸然:“一路好走,有空常来九王府看看未央。”
莫攸然看着我的笑容,习惯性的伸手想揉抚我的发丝,却在半空中僵住,复杂的神色有些散乱,硬硬的抽回了手:“未央,那我走了。在九王府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zei8.com若有人欺负你就去找九王爷,他会为你做主的。”
“恩。”我点了点头,率先转身,朝九王府走去。
我不喜欢站在别人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我是那个被抛弃的人,所以我宁愿不看他们离去的身影,自己先行离去。我要让他们看着我的背影,要让他们知道,是我抛弃了他们,并不是他们抛弃我。
进入了九王爷府,我终于忍不住眼眶一热,酸涩的感觉源源不绝的涌上心头,步伐加快,疾步冲回了屋。
绾夕见我的异样立刻想上前询问,没有等她开口便将她推了出去。“你们都出去出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砰!我用力合上了门,最后无力的瘫靠在门上。
胸口窒闷到无法呼吸,脑海中闪现出的皆是刚才我见辕羲九时他那淡淡的笑容,我不断喘息着压抑自己心中的闷气。
终于还是无法将怒火压下,冲到桌旁捧起手炉就朝地上摔去。
还是不解气,最后掀翻了桌子,踢倒了凳子,屋内一片狼藉。
屋外的绾夕一直在拍打着门,大喊:“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突然想起了什么,冲到床榻之上,将那一直搁置在衾枕之下的银色面具取出,凝望良久。
终于还是拉开了屋门,只见屋外的绾夕、冬儿、瑞姑姑一脸担忧的望着我。
目光掠过她们:“都不准跟来。”丢下一句话,紧捏着手中的面具便冲了出去。
当我转入回廊的拐角之处,那抹银白色身影正好也朝这边走来,我立刻停住了步伐,带着微微的喘息瞪着他。
他怔了怔。
我用力将手中的银色面具朝他身上丢了过去:“混蛋!”
他一把接住朝面具,复杂之色一闪即逝,步伐顿了顿:“未央。”
“你们都是骗子!莫攸然骗我,连你都要骗我。你的心中肯定在笑话我,很好笑吧?什么风白羽,什么白楼,根本就是你一手策划。”
他不说话,继续朝我走来。
我连连后退:“未央,以后都不会再被你骗了,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丢下激动的一句话转身冲了出去,春风冰凉的倾洒在我的脸上,有些疼痛。
风白羽根本就是辕羲九。
难怪当初风白羽能半路拦截我去白楼,原来他早就得到消息。
难怪风白羽一月只在白楼逗留两日,原来只是怕朝廷会对他产生怀疑。
难怪风白羽要正日带着面具,原来他根本就还有另一个身份。
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原来这就是一个金蝉脱壳的计谋,他算计了我,算计了莫攸然,算计了壁天裔。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入睡,屋内细微的烛火在空中绽放出耀眼的光彩,唯有我的呼吸声在四周荡漾着。
风白羽是白楼的楼主,一直在暗中与朝廷作对,那也就是与他的兄弟壁天裔作对了。
辕羲九是朝廷的王爷,手中无实权更被皇上冷落着,因为郁郁不得志所以才创立白楼?
可是我就是不明白,当初他为何要拦下我欲将我囚禁在白楼,我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威胁不是吗?
如果他只是为了要将我囚禁,为何又要放我离去?
那日又要使用金蝉脱壳的计谋,在莫攸然面前诈死,目的在哪?
其实这一切我都没有多大的兴趣知道,我在意的只是白楼那段情,是逢场作戏欲用情来将我留下,还是真心实意对待这份感情。
若说他是逢场作戏,那为何试情时他能毫不犹豫的滴下了那滴血,最后血相溶?
若说他是真心实意,那为何又要欺瞒身份,还骗我说一定会回来,最后却诈死?
有很多话我想当面问个清楚,但是我不敢问,怕最后的结果会让我失望。为了不让自己失望,所以我便不去问,虽然心中有再多的疑惑也会隐藏于心,即使永远不知道真相我也不愿意让自己失望。
有时候觉得自己确实很奇怪,明明心中有事却又不愿道明,跟谁学的呢……还是莫攸然。
莫攸然就像个闷葫芦,不论开心与否都是一脸的处之泰然,仿佛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何事能引起他的动容。
与他相处久了,我便也学到他这样的性格,除了冷心便是漠然。
再想起莫攸然我突然产生了迷茫,当初恨他想杀他全因风白羽死在他的手上,而今日风白羽却活生生的以辕羲九的身份站在我面前,那如今的我是否还应该恨他?我还想要了莫攸然的命吗?
恍惚的摇摇头再叹了叹,费神费心之事莫再想,否则只会徒增烦忧。
披起一件青绿色的披风便下床走出屋子,今日我确实无法入睡,事情似乎突然纠结到一起,我怎么都无法理清。
风白羽没死,我应该开心,但是他却是以辕羲九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莫攸然没有杀风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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