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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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足够你爱-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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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跟你没关系。” 
  “可他们在做什麽?” 
  “我说过了,这不关你的事。” 
  “那我就不走。” 
  他气呼呼地坚持留下。我只能一只手挽住他的腰,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防止他会突然叫出来或冲出去。 
  “千万别出声。” 
  而在图书室的地面上,卡思伯特也来到月光下,那两个人叠在一起,互相亲吻著。然後卡思伯特直起身体,分开弗拉的双腿,他们赤裸美丽的身体呈现在我们眼前,还有他们饱涨挺立的阴茎。 
  德吕亚的身体一阵颤抖。他明白了。 
  趁这机会,我拉著他悄悄地溜出了主楼,回到宿舍。一进他的房间,我就把他按到椅子上,说。 
  “德吕亚,关於今晚发生的事,你记住,一定不能说出去,不论你看到了什麽,听到了什麽,决不能告诉别人。” 
  但他并没有在听我说。他的呼吸急促,双手一直放在双腿间。刚才那一幕在这少年身上起了反应,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目光像火一样热,带著哀求。 
  我惊恐地後退一大步。 
  “天主啊……” 
  我喃喃地叹著,像逃跑一样冲出了德吕亚的房间回到我的屋子里。 
  我看到了什麽啊!燃烧的情欲吗?我曾经也爱过一个男人,但我与法兰西斯之间的爱近乎於纯粹的精神爱恋,除了亲吻之外极少掺杂其他欲望的成分,爱情对我们来说就是相知相惜,就是把共同的生命献给英格兰。 
  而在这我看到的是什麽?两个赤裸的人,在他们漂亮的躯壳下呢?是黏液、血、体液和胆汁,仅此而已。我并没看到爱,但我相信那两个人,弗拉和卡思伯特是相爱的,否则不会做出这麽危险的事;而危险又算什麽呢,当疯狂的爱情来临时,人类是无能为力的。 

  第二天,当晨祷时见到弗拉和卡思伯特,我尽量保持平常的态度与他们打招呼。而德吕亚在看到他们时却明显非常紧张,眼中带著郁怒,手指来来回回地抠著烛台上凝结的蜡液,他的手指那样用力,几乎只一拳就可以将火焰熄灭。 
  对德吕亚,我很不放心。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的心灵容不下太多、太复杂的东西。我害怕他终有一天会因为无法忍受这秘密的痛苦而说出一切。 
  又过了一天,还是在晨祷的时候,麦特兰院长极其少见地迟到了。当他出现在礼拜堂时,表情非常严肃,大家都在猜测可能出了什麽大事。 
  果然,晨祷一结束,院长便宣布了一项命令: 
  卡思伯特和弗拉从此时起必须待在各自的房间中,直到宗教审判团到达为止。 
  每个人听到这命令的反应各不相同:大部分的修士莫名其妙;卡思伯特脸色涨红,渐而发青,嘴唇紧抿著,眼睛里冒出焚烧掉一切的火;弗拉的情况正与前者相反,他脸色苍白,虚弱得快要跌倒了;而德吕亚,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著,说不出是喜悦还是痛苦,抑或二者皆有。 
  晨祷之後,我抓个机会,把德吕亚拖进房间,反锁上门。 
  “你说了!”我捏著他瘦削的肩膀用力摇晃,“你这个笨蛋!胆小鬼!你说了,你毁了他们!” 
  “我没有!”他挣扎著。 
  “除了你我,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你害怕了,就说了出来!” 
  “没有!没有!” 
  他一步步後退,我不依不饶地紧紧逼迫,直到他的後背贴到墙壁上。 
  “绝没有!”德吕亚喊著,“我以天主的名义发誓,绝没有!” 
  “你发誓?!我为什麽不在那天晚上就让你发誓,你……”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谁?” 
  “赫利、德吕亚,你们都在吗?我要和你们谈话。” 
  是麦特兰院长的声音。 
  我看了德吕亚一眼,相信他会懂得我的意思:别多嘴,别说什麽。 
  我打开门。 
  “您好。” 
  麦特兰院长仔仔细细地把我们两个打量一番,才走进来;我重又关上门;德吕亚把屋子里唯一的椅子让给院长,然後我们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我要问一些事情,请你们如实回答,”院长说,“前天夜里,你们在做什麽?” 
  “在睡觉啊,”我抢先回答,“像平日一样,七点刚过,我们便就寝了。” 
  “那十一点时呢?” 
  “在睡觉。院长。” 
  “那天晚上有匹马病了,一位世俗兄弟整夜都在马厩,他看见你们在庭院里。” 
  原来是这样!我冤枉了德吕亚,但现在的状况恐怕更糟。不过,也许那世俗兄弟只看到我们出去,并不知道我们为什麽出去呢? 
  “院长,我想那天的晚餐我喝多了汤,所以晚上需要出宿舍……” 
  “赫利修士,”他打断我,“神说不可彼此说谎,你应该把你知道的事情照实说出。” 
  “我说的……就是事实。” 
  麦特兰院长摇了摇头,说:“那我只好请你出去,我要与德吕亚修士谈话。” 
  “院长!”我叫道。 
  “你还有什麽要说的吗?”院长的语气里已有些不耐。 
  “没……没什麽。” 
  我退出房间,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後,听见从房间里断断续续传出的声音。但似乎是知道我在偷听,他们的声音很小。 
  又过了半个小时,院长唤我进去。当我见到德吕亚脸上的泪水和他羞愧的表情,当我见到院长紧皱的眉头,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麦特兰院长!”我跪到他脚边,“请您宽恕我吧!” 
  “请站起来,赫利修士,关於那件事的全部经过世俗兄弟都已经跟我说得很明白了,我问你们只是想知道你们的态度,你不用自责。” 
  “但是卡思伯特和弗拉怎麽办?宗教审判团可能会处死他们的!院长,您不能宽恕他们吗?即使只是生命也好!” 
  “天主因他们所犯的罪而毁了所多玛,又为什麽要宽恕卡思伯特和弗拉呢?就在那天马病了,就在那天世俗兄弟没有睡觉才看见了一切,这难道不是天主的旨意吗?” 
  我该怎麽说呢,说我也曾经犯过同样的罪,说我也曾爱上过一个男人,我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成了天主的宠儿,穿越了半个世纪来到圣加尔以见证这荒唐的一切吗? 
  我怎麽能说!我不老不死,在他人的眼中这是最大的异端,是巫术,我会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 
  “院长,我请求您,至少也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赫利修士!”麦特兰院长有些激动的说,“你以为我就想一心判他们死罪吗?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呀,是天主派到我身边的孩子!” 
  
  在卡思伯特和弗拉被囚禁的一个月後,从日内瓦派出的宗教审判团到达圣加尔修道院。 
  审判团的人首先和所有此事的相关人员分别进行谈话,卡思伯特、弗拉、德吕亚、麦特兰院长、我、还有那位我至今也不知道姓名的世俗兄弟。 
  我并不恨那个人,毕竟以他的立场,把修士通奸的事情向上报告是他所能做的最正确的事了。 
  判决很快就做出,这让我们都很惊讶,因为这种裁判总是要审讯很长时间。後来我们才知道,卡思伯特将所有的罪都归咎到自己身上,说自己是异端,是邪恶淫荡的萨满教徒,而弗拉只是个受到他魔法诱惑的受害者。 
  卡思伯特这样说就等於是主动申请了一张死亡判决书。他将被以异端和巫师的身份处以绞刑。 
  那时的欧洲,看到绞死什麽人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一般的老百姓甚至是迷醉和狂喜地来看这样残忍的行刑过程。圣加尔附近的居民中也不乏这种人;连绞首架都不用临时搭建──它矗立在那已经有快一百年了,仿佛修建它的人知道有一天会绞死个修士。 
  行刑的那天所有圣加尔的修士被命令留在房间中祈祷。卡思伯特被绞死的情形是一位去看热闹(真可怕)的世俗兄弟告诉我们的: 
  他说那时卡思伯特非常冷静,神色泰然。很多围观的妇女看到要被处死的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都怜悯地叹息起来,但更多的人,特别是男人和孩子,向卡思伯特扔石头,叫喊著要撕碎他。 
  他越是冷静,人群就越疯狂,因为老百姓希望看到的是个被吓得颤抖、跪下来求饶的死刑犯。卡思伯特激怒了他们,以至到了最後,人群几乎要冲上绞刑台。 
  “等等,先生们!等等,我的兄弟!”卡思伯特这样说,“要我死!我去!我甘心情愿地去死!可是,任何人都不要靠近我,如果有人走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除了这个人,”他指著刽子手,“这是一件我和他之间的事。” 
  他的表情简直就像个国王,人们被他镇住了,乖乖地看著他被套上绞索,看著他脚下的翻板被刽子手踢走,看著他被绞死。 
  我很高兴那世俗兄弟能把一切都告诉我。别搞错,我不是为卡思伯特的死而高兴。我高兴是为了又看到了这样一个人,虽然他死了,但他就像我曾在英格兰遇到的那些人一样:他们无论容貌如何,总带著自负的神气和潇洒的风度;他们的眼神里始终带著激情,嘴上永远挂著微笑;他们是一种难以表达的温柔与刚强,温和与力量的混合物。 
  德吕亚很难理解我对卡思伯特的赞美。 
  “他是个罪犯!” 
  “但他为什麽犯罪呢?为了爱情啊!而且他是带著尊严去死的,我们应该尊重他。” 
  “我越来越不懂你了,赫利导师。”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们准备去看看弗拉。他没有被处刑,但被革除了教籍,必须离开修道院。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经脱下了粗麻布的修士袍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 
  “卡思伯特死得其所,不会有人嘲笑他的。”我说。 
  “这就好。” 
  “你离开圣加尔又怎麽办呢?” 
  “我不知道,”他苦笑,“也许我要用一生去赎罪,但我忠於我自己。逐出教门,遭受磨难又算得了什麽?我将忠於我自己,不背弃自己,总有一天,他们不得不热烈崇拜我。” 
  “我已经崇拜你了。”我紧紧搂住弗拉。 
  “赫利!”他说,“你真是个特别的人,如果让任何一个人知道我与卡思伯特的关系,都会当我们是罪人。” 
  “别这麽说。人类的情感本身并不坏,感官欲望的行动之所以被称为激情,是因为它们牵涉到身体的变化。如果相爱的两个人能够从年轻到年老彼此依存救助,这有什麽错呢?即使是情欲的爱,不也是神灵伟大设计的一部分吗?弗拉,记住,这世间最卑微的美是多麽伟大!” 
  “爱德华.赫利,爱德华.赫利,”他满眼湿润地看著我,“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话的,永远!天主会保佑你这样的人。” 
  “天主一直在保佑我。” 
  *他*与我同在。 

14 

时光转瞬即逝,一晃已是1540年。新教的势力在瑞士日益强大。圣加尔修道院表面上同以前一样,但新思潮还是透过那厚重的石墙慢慢渗入。 
德吕亚已成长为一位高大的青年,在我的教导下,他也已成为正式修士。 
但十年的时光却不足以改变我的相貌。当我现在和德吕亚站在一起时,人们总以为导师是他。这奇异的现象自然不可能逃脱其他修士的眼睛,虽然没有人公开谈论,但他们看我的眼神随着每一天的过去而变得更加疑虑重重。 
终于有一天,晨祷之后,麦特兰院长——他现在已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命令我单独留下。 
我站在基督受难的圣像前;院长站在祭台上看着我。 
“爱德华·赫利修士,我把你留下是想问你些问题。我想,你应该明白我要问什么。” 
“是的,院长。” 
“你来到圣加尔时是十九岁,现在十年过去了,你应该是二十九岁,但任何人看见你都会以为你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连我都已满头白发,你却为什么这样年轻呢?” 
我抬头看着镀金的圣像:基督的手脚被刺穿,流着血,但他的表情是那么仁慈安详。爱着圣子、让他复活的天主,也爱着我吗? 
“院长,我来到圣加尔时是1530年,那时我是七十九岁。” 
我将自己的经历讲给他,讲了那么长时间。从我出生在肯特,与法兰西斯相爱,扶助理查三世,直到包斯沃战役法兰西斯战死。我从未像这次那样回顾我的生命,竟发现我经历过那么多、那么大的事,那么多、那么深的欢乐与悲痛,原来在我的心中还潜伏着砾石流金的岩浆。不过,在我说出这一切时,我所爱和所尊敬的人都死了,我的伙伴都死了,只有我活着。过去的一切都从我身上消失了,而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重新站在这儿。 
当我讲完这一切时,已是泪水涟涟。 
麦特兰院长安静地等着我将泪水擦干。 
“孩子,”他和蔼的说,“你非常幸运,你有很多的时间,你拥有生命,你不会死——至少在我死去时,你还是年轻人。我多么希望我也可以像你一样,看到真正的历史。” 
“可我又经历过多少痛苦呢?”我说。 
“不,孩子,不要这样想,并不是只你一人在消受那残酷的人生。天主给了你生命,就是要磨砺你、考验你。而且,你不是说你的时间并未完全停止吗?” 
“对。” 
“时间不由自主地向前走,那么即使你也有一天会死的,当然,那也许是几个世纪以后了。你本身就是历史。赫利修士,你非常幸运,这是我要再次重复的话。” 
他轻轻叹着,走出礼拜堂。我回身,重新看着圣像。 
人们总是会羡慕长生的人,但谁又懂得,长生是一种天罚。法兰西斯、理查、卡思伯特,他们死时光荣又满足,他们的胜利是一场真正的胜利。对他们来说,未来已没有威胁,因为未来已不存在。他们完成了愿望中的事业后徐徐死去,就像个英雄。 
而我却没个完。 

我离开礼拜堂,回到房间,德吕亚正在那儿。他一见我进来,就立刻走近。 
“院长跟你说什么?” 
“也许是每个人都关心的事……是我自身的一些事。” 
“那你,”德吕亚结结巴巴地说,“你能告诉我吗?” 
“我已经告诉院长了,这就够了。我不想所有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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