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阳光自厚重云层内透出,初时只是一线,随即便两道三道,无数道金光冲破叠嶂云层,一轮红日便跃然而出。
我呆立在清晨的冷风薄雾中,仰起头脸来,令那万丈金光悠悠洒上我脸面,耀满我周身。
又是新的一日了。
深吸几口气,我展开双臂,朝着那天际大吼一声。而后转头,瞧一眼那经历了变故的喜堂。
振奋精神,我拼命告诉自己:花锦绣,无论你曾经历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当太阳再次升起,属于暗夜的一切,便会烟消云散。
是啊,不管怎样,日子还要过下去,花锦绣还要活下去。
是不是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爱过三个人?一个属于那青涩的、情窦初开年纪;一个属于那轰轰烈烈、为君生为君亡,为君魂消两段肠岁月;一个属于漫长的,平凡后半生。
谁才是谁的良人?!
谁才是我的良人?
抬步朝那屋内行,仿佛走了好久,仿佛就要撑不下去,终于到了那门前。我抬手推门,却突听身后响起一道人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
“天枢星君,可算找到你了!”
她语气焦急。我回首,便见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人界的、九重天上老熟人。
“牡丹仙子?你不是将将大婚,怎的溜到人界?!”我四下瞧,却不见那新郎官。心中正纳闷,便听得她一连串说道:“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难不成你也知道我喜事?”
“喜事?”
“是呢。昨夜我方成亲。”
“成亲?!你和谁成亲了?”
“裴少玉。”
“璇玑星君?!你们倒是好有闲情逸致,亏我急得要死呢!”
“到底怎的了?是寞离嫌我办事不力?所以责罚了?!”
“不是不是。”
牡丹仙子面露难色,竟犹豫了好半响,方道:“是,是,”
“是何么?!你这般倒是要将我急死了!”我被她勾得心内焦急,可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位仙子没别个毛病,就是说话费事。
于是便催她:“快说,你再不说我便送客了,我可没时间陪你耗。”
她再度开口,却道:“还记得你托付给我的事吧?”
我怎能不记得?!当初上九重天,我是将那枚蛋托付给她,要她养在仙池水中,悉心照料的。
心中就更焦急,我只觉浑身血皆往头顶冲,一把抓住她胳膊,我忙问她:“怎的了?!到底发生何事了,你倒是快说啊!”
“它破壳了。”
长舒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全吐出,她便又道:“可是,有点问题。”
☆、陆秀出场
脚下的云本已够快;可我却仍嫌它慢。不停捏诀我只愿瞬间便回那九重天。
出大事了!
一向啰嗦的牡丹仙子在我三催四催下,好歹将话说完整。陆秀他破壳本应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如今看来,却似乎不太妙,并大有转为坏消息的可能。
“天枢星君,您别急。倒是等等我啊!”牡丹仙子在我身后驾云急赶;好一通疾飞下;她早已气喘如牛。
我当然等不得。天下间为娘的;哪有在关系到孩儿生死大事上,不着急的?!
于是愈发加快驭云,终是在穿过八十八重云后,得见巍峨耸立的南天门;以及守门的千里眼与顺风耳。
他二人也已瞧见我;齐齐迎上来,笑意还未在脸面上完全展开;我已一把推开走在最前的千里眼,急声道:“快快放我通行。”
那千里眼便竖起耳朵,问我:“什么?天枢星君要吃通心粉?!”
我无力翻白眼,心中太急竟忘记这位仙君耳背得很。而顺风耳已迎上来,朝牡丹仙子一拱手,道:“天枢星君,何事如此焦急?”
这回子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无。说一句:“交给你了。”我无心与他们混扯,只横冲直撞往内赶,那两位便将可怜的牡丹仙子围住,吵吵嚷嚷与她纠缠不清。
回首瞧一眼,再度转回头时我不由长叹口气,愈发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已穿过第一重天。而一路上竟不见平日悠闲在各重天上闲逛的仙家,我便更觉不妙,心中担忧又多了一层,脚下就更是生风。
眨眼间便穿过八重天,直达高居第九重天的瑶池。我远远抻脖子瞧,却见那瑶池上空瘴气翻滚,黑云腾腾。依稀可听得痛苦呻/吟声此起彼伏,荡满这第九重天界。
完了,晚了!恐怕战/事已过!
恨恨跺脚,我在心底将九重天几百个仙官连带着那位正主一律腹诽一百遍,骂一声天煞的竟都以大欺小,我儿若是无恙还好说,若是有个三差两错,我花锦绣必然要与你们说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就捏诀法踏云飞冲过去。还未到达,已被那冲天而起的水浪惊住。我痴傻傻瞧,发现浪头足有十几丈高,而这十几丈高的水浪冲天后再度回落,竟是水花四溅,腾起一片雾霭,令人瞧不真切内里情形。
身子便僵住,而浑身血皆往头顶冲,我深知若不是两股强大真气团猛烈撞击,这平日无波的瑶池必然不会起翻天浪。
可陆秀毕竟是个方破壳的孩子,怎会有如此惊人法力?难不成还有帮手?又是哪个,在与其生拼?!
“秀儿,娘来了!”我不停变化手印,将脚下那团云硬生生控制得飞出极限。而冲破水浪,入目便见一副惨景。
却是一池水皆已被鲜血染红,而水面上漂着一叠仙家,皆哀呼不绝,其状甚惨。
我踏水过去,挨个翻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到底,却不见我要寻的人。
就觉眼内都充血了!我不由嘶声狂吼:“你们将我的儿怎样了?!”
便有回音荡不停,激得水面波动,涟漪频起。
“大姐,您应该问,你的儿将我们怎么样了!”
就有一道苦中作乐的音自水中心传来,却是八仙中那位最喜吹笛儿的!我忙顺着那音瞧,方注意到在瑶池正中/央是有个头扎冲天辫、身着红肚兜的小娃娃的。那娃娃粉雕玉琢,眉眼间竟有七分似陆少卿。他盘膝坐在一枚裂开的巨大蛋壳内,双手掐诀,头顶上笼罩一层雾霾。
隐隐可见雾霾内,初形成的手掌状黑色真气团,竟是不停向四方扩展,制造出无数瘴气。而那瘴气无孔不入,生生令这第九重天界晃动不停,似要随时天崩地裂一般。若不是还有一股子银色真气团与之抗衡,恐怕这真气团早已造成更大危害。
不用说,这银光我闭着眼也知出处了!果然顺着那银光瞧,我便见八仙竟齐发力,将各自体内仙家真气凝成股,强行压制那黑色真气团。
心中就一惊,这八仙实力我是知晓的,当年可是传下无数佳话的风流人物。不说那一身白衣背缚长剑的董冰老兄,只说那位敢于指天骂三声而轮回三世、最后以身饲鳄方成仙的襄子,我便真真要竖一竖大拇指了。
这八位,难不成嫌九重天太寂寞,想要拿我儿子开练?!
“住手!”
我怒目瞪他们,想将心中情绪全盘展现给这几个老东西。
吹笛儿那位便抽空瞧了瞧我,竟是一脸古怪样儿。好半响他方摇头,自齿缝间挤出字来:“住不了了。”
“怎的便住不了?!你们都是上仙啊!怎能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小娃?!”
“大姐,麻烦您瞧仔细了!我们这水平,欺负得了您儿子么?!”
我再定睛细瞧,果然便发现这一银一黑真气团两厢抗衡,乍见似乎势均力敌,可再看,便发现八仙个个五官扭曲,小脸煞白,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偏秀儿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模样,淡定自然,倒有十二分像那个魔星了!
我喉咙口一甜,只觉一口血要呕上来。便往前又靠近几步,大声道:“既然打不过便住手吧!加起来都几千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别逞强?!快收手由我来说,他毕竟是我亲子!回头无论伤了几位上仙,抑或伤了我儿,大家日后都不好相见不是!”
“大姐,我们倒是想不要脸啊!可也得能抽回来真气啊!”吹笛儿那位言罢嘴角竟缓缓渗出一丝血来,他万般无奈道:“您儿子是堆火啊!我们这群飞蛾明知道扑火必死,偏偏抽不回手!照这样下去,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时辰,八仙就被吸干了。”
“我敢打赌,半个时辰咱们就玩完。”拐儿老兄抽冷子来一句,竟是不忘打赌。
“那你们便找个帮手啊!二郎神呢?!”我心急如焚,翘首往远处瞧。
“天枢星君休要费心,若要找寻二郎真君,星君可去池底下翻找。”董冰甩头发,文绉绉尽量保持形象。
我很想一石头子儿砸死他,可惜身在水面。而见这方说不通,我只好将目光重又投向那小魔头。梗了几回脖子,再咽几回吐沫,我终于开了口。
“儿啊,娘来了。”
那小娃却是一副入定架势,并不理我。
“大姐,放弃吧!你儿子恐怕耳朵聋。”吹笛那位不但嘴欠,说话也愈发难听起来。
我瞪他一眼,暗骂声你儿子才耳朵聋呢!在脸面上摆个慈爱笑,我搜藏刮肚,竟不知该如何与这亲生子交流。
“儿啊,他们都是好人,你可万万不能伤害他们啊!”
那小娃终于正眼瞧我,竟是歪头一脸天真无邪状,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亲娘。”
“我亲娘?可我醒来就不见你,你跑到哪去了?”
“娘有点事,下界去了。”
“下界?”
“下界便是下九重天,儿啊,这话说来就长了。你先收手,待娘好好与你讲三界六道。”
“我才不收手呢!你又是个骗子吧?!我只是饿了,可他们就说我是魔头,都来抓我。”
陆秀嘴一撇,可怜兮兮的样儿着实令我心抽紧。
“饿了?我儿饿了?!那好办,你收手娘便带你去吃好吃的。九重天上可是有大厨呢!那饕餮仙君做得一手好吃喝……”
陆秀腾出一只手来,小白手一翻,瑶池水面便炸开,自池底悠悠升起一人来。
那人平躺在水面上,一张脸惨白无血色,本肥硕身子骨如今竟只剩干皮包着骨架子。我不由咽了口吐沫,问陆秀:“这儿?”
“你说的可是他?也不好吃么!还说你不骗人。”
陆秀嘟起嘴来,样子委屈至极。我头发晕,突然就觉欲哭无泪起来。
“儿啊。他不是用来吃的。”
“那是用来干嘛的?!你一会说九重天上饕餮仙君好吃,一会又说不好吃。到底好不好吃?我肚子好饿!不如吃这位叔叔?!他看起来好美味呢!”
言罢陆秀诀法一变,就见那黑色真气团竟硬生生牵引着银色真气团,以不可逆转之势,将八仙牵引起。那八位上仙便果然成了飞蛾,直直向巨蛋飞扑过去。
陆秀小白手再一翻,吹笛儿的便首当其冲一头撞入巨蛋中。陆秀脚踏住他,勾头仔细瞧脚下人。
“白白净净的,看起来不错。喂,那个叫娘的,你说他好吃不好吃?!”
“噗……”我一口血终于呕出。也顾不得擦拭了,只语无伦次劝他:“儿啊,他不能吃。”
“哦,那我就信你。”
陆秀手一扬,吹笛儿那位便被送出巨蛋,“噗通”一声砸入水中,激起一丈多高浪花。
“那这个呢?肥头大耳的,看起来挺有肉。”
陆秀手一勾,拐儿老兄便毫无抵抗能力的飞入巨蛋内,砸下后恐怕人已七荤八素,竟一动不动的挺尸装死。
以手遮眼,我很想抓狂。
“儿啊,他也不能吃!”
我拼命抓头,圪蹴在水面上翻白眼。陆秀便恼了,两道小眉毛一立,怒道:“你这个也不好吃,那个也不行,到底要怎样?!真啰嗦,看我不让你闭嘴。”
言罢竟是小白手捏个天雷诀,是要召雷唤电,冲我使劲儿。
恰此时,就听一道淡淡音自远方传来,明明还很远,我心已猛的一跳。
“逆子,还不快收手!”
☆、连孩子你也抢
那道音无比熟悉;却又似乎很陌生。一瞬间我有无数情绪自心头闪过,但容不得我多想;那个人便已翩然而至。
他着一身长到脚踝的黑袍;宽大的黑袍;已将他悲喜掩盖。就算他在呵斥陆秀,可我仍听不出那话音里有愤怒或者伤心。
那只是一道极淡然的音,淡然得令我以为,眼前这个人是那般的置身事外。
“逆子;还不快快住手。”他淡淡道。(文*冇*人-冇…书-屋-。电子书)
陆秀便扬起一张粉雕玉琢脸;好奇地盯住眼前人瞧:“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
我浑身发冷,颤抖着手指向他;怒问道:“你来作何?难道在人界你搅扰得还不够?折磨得还不够,到了九重天仍不肯放过我?!陆少卿,是不是只要我快活,你便很难受?!”
他就蹙起眉头,定定地看着我。良久,方移开眼,淡淡道:“是。只要你快活,我就很痛苦。”
“可你觉得,我如今快活么?!”我双眼似要流出血来,将手指向满池飘着的重伤上仙们,自言自语道:“我的儿,我足足怀了三年的亲子,竟自打破壳之时便闹出这样事端。你觉得我快活么?你还要怎样?难不成还要亲眼来看我是怎样难受?难不成定要亲手在我伤口上戳几刀?!”
他便也将目光转向那满池漂浮着、哀声连连的上仙们,似也在自言自语,道:“可他们都是咎由自取。你只看到他们躺在瑶池内呼天抢地,怎么没去魔界看看,到底有多少无辜子民死于这些所谓上仙之手!”
“什么叫咎由自取?!除妖斩魔本就是仙家职责所在。”
“对。仙家除妖斩魔就叫职责所在,魔道伤了仙家就是罪不可恕。花锦绣,你何时这般迂腐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是你令我深刻体会,魔就是魔,每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所以,魔的儿子必然也是魔,这怪不得谁。既然你不喜欢,便由我带走好生抚养吧。”
我脑中一炸,正要深究,却见他已重又将目光投向陆秀,他似乎勾了勾唇角,对一直巴巴听着的小娃道:“我来只是想要告诉你,这里很不好玩。相信你也看到了,这里的所谓上仙,都迂腐至极。”
“这里的确不好玩,一个个都板着脸呢!只是,真的还有更好玩的地方么?”
“当然。”
“那地方有吃喝?”
“有,无论你想吃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都随你。”
“那地方远不远?”
“不远。”
陆少卿一双眼中已有了蛊惑之色,他缓缓说着,并朝陆秀伸出手来。陆秀便有些动摇,一双大眼瞧瞧我,再瞧瞧陆少卿,很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