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脆趴伏在地,令身子骨紧贴这冰冷地面,但眼中却没有泪。兴许是我前半生为他流的泪已足够多,自此以后,都不会再流了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终于想起被我独自抛下的人。心中一紧,我忙起身,跌跌撞撞赶回那木轮车停着的地界。
自后瞧,我只觉一脚踏入了冰河之中。
木轮车上没有人?!
卑鄙!竟将我引开,而后将裴少玉掳走?!你还有何做不出?!亏我方才还在为你伤势担忧!
我无边恨意腾起。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车前,正要奋力去拍木轮车,却发现车上并没空。
裴少玉那厮仍好端端的在车上瘫着。只是那厮滑下去不少,想必一滩泥一般,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我不由长吁口气,虚惊一场直令我浑身都已被冷汗湿透。而那厮听到我动静,立刻转头,准确的寻到我方向。
他笑道:“累不累?!”
有些情绪要喷薄出,我正要大力捶他几下,却听那厮又道:“其实,我想告诉你一些事。”
“什么事?!”即便有千万种情绪,我仍被他的样儿吓到,便只好暂时将那些个情绪强行压下。
他神色有些犹豫,想是内心挣扎。好半响方艰涩开口,却是没头没脑道:“痴儿,你说这三界六道最大的是什么?最小的又是什么?”
我皱眉,搞不明白为何他突然问起这些。此时我情绪难以自控,可他却似个棉花团般,任由我有多少火气,都发不出!何况我本就是个痴笨的,便是问我我也不知啊。
而那厮就道:“没关系,你只管大胆说。”
我挠头,试探着说道:“难道是天最大?人最小?!”
那厮歪头,问我:“为何这样说?!”
“不是都说天大地大,人如尘埃一粒么。想来这三界六道有多少喘气的?便是连不会说不会动,只活着的都数不胜数——”
便觉得圆不回来。我不停挠头,索性投降:“我真的不知了,不如裴大才子您说?”
那厮便一副志得意满架势,摇头晃脑地煞有介事道:“告诉你吧,爱最大,爱最小。”
“呃?!”
“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为他受千万种委屈都可以,你说这份爱大不大?”
“大。”
“可当这份爱里挤了三个人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无比痛苦,你说这份爱小不小?”
我突然明白过来,便似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怯怯道:“其实,我方才的反应是太过强烈了些。裴少玉,你不是我,终是不懂我对他的感情,早已不是爱或者恨那么简单。”
深吸口气,我继续道:“你也知晓,他追得我们有多狠。若不是他,我们用得着连夜离开那暖和小屋么?若不是他,你会变成这副样儿么?若不是他——”
我将话咽回去,生怕说多了会流泪。便只是梗了梗脖子,故作坚强。
可喉咙口,却似塞了一团乱麻,噎得我透不过气来。
努力在脸面上摆个笑意,我仰起头脸来,对着那夜幕、对着那群星明月也放声嘶吼:“啊……”
这一声吼仿佛吼尽了我浑身力气。突然就成了一个被倒空的麻袋,我腿脚发软,却不愿跌坐下去,硬撑着扶住木轮车把手,眼前就有无数颗金星晃动。
“罢了,都过去了。你都说人总该朝前看,何况我们是仙么!虽然暂时还没归位,但这红尘万丈是迟早要踏出了。待到回首之时,岂不是要笑话自己当初看不开。”
那厮闻听此言,却不说话,良久良久,方一个字一个字问我:“花锦绣,你这辈子最恨的是什么?”
“陆少卿!”我几乎脱口而出了。
那厮就笑了笑,摇头,不容置疑道:“你说得潇洒,却并没看开,更没忘记他。花锦绣,我拐弯抹角地说了那么多,只想告诉你,你还深爱着他。”
“才不是!”
“没有爱就没有恨。”
“哪来的歪理?”
“等到哪一天你提起他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再来问我哪听来的歪理吧。”
那厮垂头,轻叹口气,又道:“我不是问你恨谁,更不想教给你——只有你还深爱一个人时,才会刻骨铭心的恨他。我之所以支开他们,只因为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这厮虽一向喜欢口若悬河,却从未如此啰嗦过。而猛然说了一大堆,却令我越发摸不着头脑。只觉他说来说去无一个重点,令我真的不懂了。
就实实在在地摇头,我道:“你既然知晓我的毛病,便不要拐弯抹角。你今夜接二连三戏弄我,我也不与你计较。可裴少玉,你知不知道你今夜多反常?!你本是个爽快人,不如继续爽快着,有何话要问我,直接问。”
垂头,我仔细掂量了下,便又道:“你是要问那日我救出你,陆少卿到底逼我做了何么?若是问这个,我便实话告诉你——”
“别说。”
那厮忙不迭出声打断,并笑了笑,道:“我不是怕自己受不了,我只是不愿你再想起已经过去的事。”
便开始抽鼻子,我随手抹一把已湿了的眼角,道:“那又是为何?”
那厮便更加垂头,幽幽道:“我只是想说,我知道你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骗了你。其实,陆——”
“其实陆少卿从未爱过花锦绣,这一点早就和裴少玉讲过。”一道无比熟悉的音猛自我身后乍起,将那厮的话打断。我豁然回首,便见凭空出现的一顶黑色软轿,那轿子被四个肋生双翼的年轻男子抬着,四人皆着一身黑衣,一头黑发随意披散下来。
他们连同这顶黑色软轿虽已融在夜色当中,我仍一眼分辨出。只因,那轿中的人即便真的化骨扬灰,我也认得;即便只剩下一把声音,我也听得。
却见那黑色轿帘缓慢掀开,露出内里半个身子以及半张脸来。那张脸被夜色衬托得越发苍白,似失血过多一般。就连那只掀起轿帘的手,都被夜风吹得微微颤抖。
他也着一身黑衣。这魔头,除了在灵山时还着白衣,其余时候,恐怕早已知晓自己无论着多洁白的衫子,都掩不住身上肮脏与血腥了。
而他一出现,健谈的裴少玉就成了哑子,低垂着头,好像眼前只要有一条裂缝,他就会钻进去躲起来。
就忆起大喜夜的情形,我大怒,不由指着那轿中人,质问道:“你又将他怎样了?是又使了定身术么?!有何事你见不得人?有何话你不敢令自己昔日的师弟听!?你为何不替那好样儿的死了!?倒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了!却不想我那一刀真真偏了几分,否则定要你魂归九泉。”
一番话说得嗓子嘶哑,我急喘几声,又道:“可你定然不敢下地狱了。你满手血腥,怎有脸面对那些被你害死的人?!”
我不停说不停说,不愿令自己停下来。生怕一旦停下来,便会想起那句残忍的话来。
“其实陆少卿从未爱过花锦绣——”
嗬,多可笑!亏裴少玉还觉一份爱里三个人太挤。恐怕这份爱,人家早想抽身而出了。
我似成了个魂儿出窍的人,只是将越来越难听的话不停说出口。心中越来越悲凉,越来越无力。突然间所有的疑问,所有令我头痛的难以解开之谜都一股脑涌上心头。
“呕——”
一口腥咸血水子自我口中喷出,我呆呆望着地上那刺目的红,终于止了音。而那黑色软轿中的人似乎僵了僵,但我看不清他脸面,只见那只掀起轿帘的手缓慢收回。
他是要走了么?!既然来了,为何又一声不吭的离开?!
我正要追上去,却见那顶软轿已轻飘飘荡起,轿子中就悠悠荡荡落下一物来。
几步上前捡起,却见是一方雪白帕子,上书几个血红大字:三日后,方少墨死。
“这是何意?!你到底要作甚?!”我疯狂朝那远去的轿子嘶喊,可无论我怎样喊,都止不住那团黑的离开。
心中已彻底凉透。这算是,正式的挑战了么?!
☆、另外一件宝物
我定定地瞧着那帕子发呆。这一方白似带了无数讽刺意味;却不想我与他竟到了此种地步。
是定要兵戎相见了!
正发呆,就听得一声幽幽轻叹;豁然回首;却见裴少玉那厮醒转。
他似乎什么都不知晓;只是茫然地瞪大一双眼,问我:“我好像突然就睡着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这么累?!”
“没事。”我勉强勾唇角,安抚他。
他就歪头,细细听了会儿;方笑道:“难道成了亲就预示着上了年纪?我怎么能在和娘子说话的重要时刻;说睡过去就睡过去。”
那语气中有三分说笑,却是七分自嘲。我只好做一个笑脸;尽量令语气听起来更轻松:“恐怕真的是你年纪大了。你瞧,你不但说睡着就睡着,而且最要命的还是,居然脸面上挂了一串涎水。
那厮就变了脸色,大呼小叫道:“不会吧?这么没形象?!”
我只是傻笑,原地杵着,将那块雪白帕子悄悄攥紧。那厮便催促我道:“别傻愣着啊!快来帮我擦掉口水。”
他歪头的样儿竟似个调皮孩子了。我只好叹气,道:“哎,有时我真的很怀疑,你是否真真失明了。”
本就是一句玩笑话,谁知却令那厮当场僵住。他头不再乱转,就连一张脸,面色都沉沉。我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正要解释,却见他突地展颜,朗声道:“我就知道你又骗我,压根就没什么涎水吧!你瞧,被我猜中了,就顺口浑说呢。”
他嬉笑自然,令我只怪自己多心。不由松了口气,我只问他。
“对了,你方才说到哪了?”
“我说什么了?不记得了。”那厮咧嘴。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不舒服。他似乎隐瞒了什么,可他若不肯说,便是我追问,却也是问不出了。
天明之时我们终于赶到叶府,轻松穿过那层透明结界进入内里。裴少玉那厮便简单扼要的说了下,当初为何要为叶府做这样一个结界。
却的确是我想不到了。
我本以为是因陆少卿成了魔后,他们生怕他控制不住随时会毁了这地界,却不想实际原因简单得很。
简单得令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厮说:“当初师父在叶府外设立四破阵,咱们都经历一场大变故,相信你至今对那件事仍记忆犹新。而九天玄女帮助咱们设立这样一道结界,不过为了保护那至关重要的东西。”
“东西?却是何物件?!”
“混天轮。”
“混天轮?!不是已分崩瓦解了?!”
“分崩瓦解了不是还有碎片在。只要有碎片,仅凭叶府不可能保护得妥贴。所以需要更有效的保护。”
“可保护碎片有何用?难不成九天玄女是个收破烂的?”
那厮顿住,似被我的问题难住。好半响方“啊”了声,叫道:“不如这么跟你说吧,这世上不止一种宝物。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还有一样宝贝,可以令任何碎片重新粘合,并恢复原状?”
我晃头,记忆中还真就没有什么宝物……呃?!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件?可是,这宝物如今有也等于没有,说来作甚?
那厮就点头,忙不迭道:“就是和合草了!不过这宝贝只听说在九幽出现过,可惜九幽毁了,咱们回不去,所以才不得不先将混天轮封存在叶府并保护起来。”
“可重组混天轮又作甚?难道一个空空老头还嫌少?竟是个个都争着做空空老头,想要逆转时空?!”
“这个——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那厮歪头,就连眉头都已紧锁。掂量来掂量去,终究不知该怎样与我解释。
“师哥,别忙着说话了。相信你们都累了,不如咱们先吃饭?”不知何时楚少琴已立在门口,随着那话音就窜进内堂一股子香气来。
我拼命吸鼻子,这才觉得真真是又累又饿了。而楚少琴花邵芳等就鱼贯进屋,个个手中都端了两碟子菜。他们利落地收拾了桌子,便将那色香味俱全的吃食一样样摆上。
我再也顾不得研究该死的混天轮该死的和合草。只是一个高窜起,方窜出几步又想起裴少玉,便忙忙回身来推木轮车。
“呵呵,相公你也饿了吧?不如咱们边吃边聊?”
“嗯……娘子所言极是,相公一定听娘子的话,跟着娘子走……”
屋内便荡起一阵笑声,我也随着他们傻兮兮笑,心中却并不轻松。
——三日后,方少墨死!
偷眼瞄方少墨,就见他正神游。竟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生怕说得多了闪了舌头。
—— “对付那样的魔头,就应该更狠一些。其实你有些紧张了,那一刀只要再左移三寸,多刺入两分,我保证他就算是千年难遇的大魔星,也十死无生。”
我不由忆起只因面里多加了崧而惨死的老人。当日我深信陆少卿不是凶手,如今看来,他却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想来之所以将方少墨列为头一个目标,是为那些话了。
饭菜仍旧勾人,可我却突然没了胃口。眼前只是不停晃动那张白蛋壳般的脸面,以及那方雪白帕子。
“怎么不动筷子?!”不知哪个问了一句,我忙应声,道:“楚少琴你管得真多,还不准别个饭前寻思下到底第一筷子自哪开始?”
顺手抄起筷子去夹面前碟子内的素菜,我继续道:“不过我不用再考虑了,就这碟吧。看起来很美味呢。”
将那一筷子菜塞入口中,我大嚼特嚼。只可惜这菜色虽好,却是手艺不佳,似乎很难吃呢。
就听那说话人重重叹了口气,道:“是不是很难吃?”
“嗯,味若嚼蜡。”
“那本就是香烛。”
“呃?谁吃香烛?”
“在座没死人,所以没人吃香烛。”
“那还摆着?”
“虽然在座的没死人,可别忘了,这宅子内,还困着,不,准确说,是还留守几只鬼呢。”
我这才抬头,便正正迎上一双浑浊大眼。差点没一跤自凳子上翻下去。我惊叫一声,旋即反应过来:“人吓人吓死人么!裴少玉你没事瞪那么大眼作甚。”
那厮便故意压低了音,道:“为了制造效果。”
我垮了脸,心道真是与他纠缠不清了。而这时方忆起,他说得却是没错。想当日四破阵时,的确曾有五鬼参与,事后便没了踪影,我以为他们回地府交差,却不想在此处?
就郁闷道:“大白日的召鬼?!又不事先与人家说明白,却是要吓死人了!”
言罢就觉莫名紧张,我四下瞧,突然发现楚少琴蹲在一旁捧着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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