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对上这双满是仇恨的眼,我便心一凉。明明看到那把被他持在手中的思无涯,偏无力去躲,只是任由这上古神器没入我前/胸。
瑾辰!
他为何恨我?!
☆、生死一线间
我已没时间细想;甚至匕首没入的那一刻,脑海中一片空白。我只是定定地盯住那把思无涯;定定地瞧着它缓缓没入我肉身子内;唯余留一截手柄。
这把匕首;真的很凉。
肉身子被思无涯冰凉的刀刃割破,那冰凉挤进血肉中,我突然感觉很奇异,甚至压根无法用言语形容。
没有血。
一滴血水子都没有流出。是不是因为;思无涯还在肉身子内的缘故?
思无涯的一端早已深深没入血肉中;而另一端却握在个与陆少卿有三分相像的年轻小道长手中。
他身上还穿着太乙观的对襟雪白道袍,可如今再看;这道袍却无比惨兮兮。不但早已不复当初的雪白,就连袍子角都碎裂成一条条,挂在身上只能勉强蔽体。
可即便如此,他脸面上的神色仍令我吃惊。
那不是坚毅,也不是侥幸逃过大难后的又悲又喜,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那种情绪可以令人丧失理智,可以令本不愿活下去的人,无比坚强的活下去。
那是恨意!
他恨我!在这一瞬我无比确定,李瑾辰非常恨我!简直将我当成了头号大敌。便忆起前几日我与他还有说有笑的一同下山采药,原来,这三界六道总有那么一些人懂得伪装。
而这个懂得伪装的人,此刻正双手紧握住那把上古第一利刃。但他显然很害怕,却不知到底怕面对一个被他偷袭致死的人?还是害怕面对自己?!
本空空的脑袋瓜,却因李瑾辰开始转动手腕,令那把短匕首在我肉身子内拧了个圈儿,而无比清醒。
我勉强勾唇角,就忆起当初李岱将法力送我时,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他折身狂奔离去时,最后一个眼神,如今想来却是满满的恨意与绝望了。
不在乎?嗬,真的不在乎么?!
天下间为人爹娘的,只知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掌控孩子,可曾想过孩子的感受?可曾深入过孩子的内心?
我也是为人母的,也有一双儿女,但我又为他们做过多少?我可配为人父母?可曾尽过一丁点责任?
心中便有一丝痛意蔓延,肉身子突然觉得冷,明明已是初春了,明明该越来越晴朗暖和的天气,为何突然寒冷下来?
彻骨的寒意袭遍周身,我却勉强吐出话来:“我知晓你为何恨我。”
李瑾辰只是紧紧地握住匕首,他的唇紧抿,一张如朝阳般的脸面上,如今只有仇恨。他这个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却为何过早的失了本真?
“其实,你爹很疼你——”
彻骨的寒意已令我每说出一个字,都要用尽浑身力气。但我仍将李岱最想说的话转述,虽然李岱从未对我言讲过,但我就是知晓!
那双紧握住匕首的手便开始颤抖,剧烈的颤抖令李瑾辰几近疯狂:“不可能!不可能!”
“他之所以对你严格,只因他爱你!”
“你胡说!他不爱我,他从来都不爱我!他只是讨厌我!讨厌我是个四阴人!讨厌我亲娘其实是条蛇精!”
“你知晓你娘的事儿?”
“是。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一切。可笑的是所有人都以为我不懂,可我却比谁都清楚!”李瑾辰深吸口气,胸膛因急喘而不停起伏。
他本紧抿的唇突然向上勾起,扬起个残酷笑意来:“我不但知道她的事,我还是亲手杀了她的人!”
他开始疯狂大笑,突地将思无涯再转了个圈,想必看到我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他那张年轻的充满仇恨的脸上,竟浮上一丝痛快之意。
“很痛?”
“我只是吃惊。”
“你夺走我一切的时候,想没想过我也会痛?!”
“我只是替你爹娘痛心。”
“收起你那丑恶嘴脸吧!装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告诉你,没有人可以夺走属于我的东西!就算我亲爹亲娘也不行!”
我很想反驳他的,可方张口,便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思无涯不愧上古神兵,乍刺入时我竟觉不出有多痛,只是深刻体会到它的彻骨寒凉;而当我猛然惊醒,不再只关注它的酷寒时,却发现早已无力回天。
但我,本已觉这三界六道无趣得很,所以死不死,其实对我而言,并非多可怕的事儿。
李瑾辰一直在关注着我的表情,此刻显然发现,我已无力再说出一个半个字来,兴许很快我便会死去。于是便急促了笑了笑,加快语速,道:“李岱既然嫌弃我,嫌弃我娘,为何要种下我这个孽/种?既然把我抱回来养着,为何只肯与我师徒相称,却不肯认我?明明知道这场天劫无法度过,为何要将一身功法传给你这个外人?他宁可便宜别人也不肯令自己的亲儿子受受惠,都因为我是个四阴人!”
“可四阴人又怎么样?他瞧不起我,这些年无论我做的多好,他都不肯正眼看我!但我不在乎,因为我有‘它’关心我!只有‘它’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只有‘它’才能带领我们到达理想世界。”
他越说越疯狂,一张脸因为夸张的兴奋严重扭曲。但我只是心惊,又是‘它’!李瑾辰,这个看起来十分乖巧听话,甚至还未褪去青涩的孩子,居然为了‘它’而杀了亲娘?!
但更令我惊讶的事却在后面。
就听他又道:“我不但杀了我那所谓的亲娘,就连太乙山的火,都是我放的。”
“三味真火?你何必做替死鬼?”
我挣扎着说出话来。即便如我这般痴笨也知此次太乙山的火是三味真火,而且太乙观内有大小道长无数,玄空洞内又有活了几千年的老祖美人,凭李瑾辰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做到又是放火,又是灭门?
一定有人在帮他!是‘它’么?究竟谁才是‘它’派出的刽子手?
李瑾辰显然未料到我会如此说,便呆了呆,旋即大笑,但那双眼中,却毫无笑意,反而满是惊恐。
“瑾辰,其实你是个好孩子。你爹之所以将法力传给我,只因他觉得你年纪太轻,担不起这两股真气。他只希望你更单纯的活着,希望你可以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瑾辰,我知晓,凭你目前的修为,根本无法杀了你亲娘,更不可能一个人将太乙观毁了。而且你娘死的那晚,你整夜都守着师父,不可能分/身!”
说罢这一大段话,便呕出一口血水子来。我知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了,但我仍想努力,努力将这迷途的孩子扯回。
“瑾辰,师姐深信你是受了‘它’的蛊惑。师姐深信,你娘从未抛弃过你。”
我只觉浑身冷汗一股子一股子冒出来,而费了好大力气垂首,我又道:“你看,我怀里的珠花就是你娘给你的。”
“珠花?”
“是,珠花。”
李瑾辰满脸怀疑,却终是忍不住伸手,将我怀中的珠花掏出来。乍一见那珠花,他一双眼中便起了雾气。只是痴痴瞧着,良久方问我:“真的是我娘留给我的?”
“是,你娘临终前托付给我的。她说你本性善良,只是一时行差踏错,只要肯回头便一切未晚。”
“真的不晚?”
“真的不晚!或者,你先告诉我,到底受谁唆使?李岱呢,你爹可还活着?”
李瑾辰显然很犹豫,我便见他一直紧握住思无涯的双手松了松。正要松口气,他却猛地又握紧思无涯,怒道:“你骗人!你一向喜欢说谎,就像那日你骗我草药可以治李岱的病一样,你只是花言巧语,令我们父子关系更差,你也好坐收渔人之利。”
他恨恨将珠花掷在地上,咬牙道:“我恨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就是师父的天劫!你故意将我娘的珠花揣在怀里,你明明知道三界六道只有红摇才有那朵珠花,只有那朵珠花才会发散出断肠香来!你明明早已料到师父闻到断肠香后会做出的反应!你故意布这样一个局,只为了骗师父将法力传给你。四阴人怎么了?!你也是四阴人,我也是四阴人,可你为什么事事顺心,为何我就举步维艰?!呸!见鬼的太乙山第二代掌门人,见鬼的掌门师姐前辈。花锦绣,你去死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就见李瑾辰猛地双手一较力,却是生生拔出思无涯来。
登时,血水子扬起,漫天漫地,活活令我眼发花。只觉这血雾,竟是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致。
心就空了。脑中的要命空白随之到来。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倒下去,以一种仰面朝天的方式,兴许片刻后就会摔得很难看,然后化作一具冰冷尸体,或者一把飞灰。
死,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疼!
浑身每一块血肉都疼。钻心的疼。
冷,彻骨的寒冷袭遍周身,兴许是因为,正有哪个,轻轻掀开我衣衫?
热,似在冰天雪地的湖面猛地淋一大桶火油,那种冷中有热的感觉,令我无比难受。很想睁开眼,可是任由我如何努力,只能将眼睁开一条可怜缝隙,甚至就连这条可怜缝隙,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
眼前有道模糊影子在晃动,他似乎正忙着何?似离我很远,又似乎很近?!片刻后便晃荡到我身旁,弯下腰去,缓缓的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心一凉,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未死?不会都是死人了,还要再挨几刀吧?!传说茅山有种阵法,可以令那屈死的人,每日每夜不停重复临死前最后一刻所受的苦。莫不是李瑾辰已恨我至此,竟是用了此种阵法?
但太乙山似乎与茅山并无关联啊!李瑾辰不会懂得茅山术吧?
我很想睁大眼看清楚这个人是谁,只可惜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做不到。我只觉这道身影无比熟悉,熟悉到不知已在我心底种下了多久。而且我随即发现,这个人掏出匕首,并不是要多给我几刀。
他只是用匕首划开手腕,而后将流出血水子的手腕贴合在我唇上。
便有一股子腥咸涌入口中。
☆、以血养人
当我彻底清醒的时候;已是十几日后。期间我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虽然我很想看清到底是谁总在我眼前晃;但终是不能如愿。我的眼前总是有一团子灰翳;令我无法将一切看清楚;而且他只给我背影,竟似乎有意避着我。
胸口的刀伤开始愈合,到底是神兵利器,竟差点将我直接送十殿阎罗处;也幸而这个人肯以血养我;否则我哪还能有活过来的机会?
日子飞逝,又过了几日。
我清醒的时间开始加长;便得以仔细观瞧这地界,竟只是间民房,虽布置简单,却令人觉得格外温暖。
是不是因为,这道有意躲着我的背影?
其实,我又何必看到他的脸?只是这道背影,就已在我脑中描画了无数回。我爱他恨他,怎的与他都断不了联系,更是恐怕今生都难已理清与他这纠缠不清的关系。
陆少卿!
这个人,仅凭这道背影,我便可以肯定的说,他是陆少卿!绝不会错!
可他显然不愿令我认出,而我也果然随他的愿,令他以为我并不知到底是哪个救我。就彼此揣着心事,又过了两日。
他仍旧每日以血养我,我身子骨越来越好,自最初的只能卧床,倒后来的可以扶着一边墙壁走动。
就要复原了,我本该欣喜的,可却越来越担心。
这种被关怀、彼此和平相处的时光,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吧?!
陆少卿每日都会按时割开自己的腕子,喂我新鲜血水子,而后就出门,直到夜幕降临才回转。他会轻轻推开门,并小心翼翼的关合上,会不说一句话地蹑手蹑脚到我床前,检视我是否蹬了被子;有时若我还未入眠,他便会伸出手来,在我眼前晃晃,以便知晓我的眼,是否灰翳褪去。
他做的这一切,自以为我不知晓,可我心眼已开,这一点一滴又怎能不尽入眼帘?!
可等待,长久的等待居然不知从何时开始,成了我每日都要做的事。
有时候人真是奇怪。当初我被他囚/禁在魔界,日日夜夜想要逃离出去;可如今仅是这样一间民房,我却似个小媳妇般,心心念念等着那夜归之人。
是否,只因从前我五窍未开,所以明明很简单的事偏偏想不通,偏要钻牛角尖儿?还是岁月早已将我打磨得没了脾气,竟是如此贪恋这片刻温暖?
虽我不清楚自己的心,但却十分清楚陆少卿这个人。
他是个牛脾气的犟种,一旦认定的事,绝不会更改;就像当初我曾给过他无数次机会,只想自他口中听一句苦衷,偏他宁可被误会,宁可失去我,也不愿讲一样;如今陆少卿既然不想令我知晓是他施以援手,便绝不可能等到我彻底恢复才离开。
所以,无论我多不愿失去这样的日子,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那一整日我总觉心神不宁,眼前的灰翳却格外淡薄,到了入夜时分,我已可看清窗外的星月。于是就下床,走到院子里看了会儿月色,就发现时候实在不早了,可那个该回来的人,却一直未归。
莫不是远远地望到我在院中,所以折身走了?莫不是有何极重要的事,所以耽搁了?我混想着,越思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就这样明晃晃的立在院子里。
于是就忙不迭进屋,爬上床,仍旧如每日那般,靠着墙壁半坐着。
又等了好久,仍不见那个人回转。我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只是不停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甚至不时透过打开的窗,去瞧院子外,更远的小路之上,可否有那道熟悉身影。
但什么都无。
任由我自夜色深沉等到天边泛白,任由我自艳阳高照等到星月初起。在第三日的夜里,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走了。
却原来,我俩之间,早已到了不能坦然面对的地步。
便觉得郁郁,我甚至突地觉得没了方向。七星归位的事我不愿去想,本拜了师父入了山门,可如今也失去。我的一双儿女一个在九重天一个在魔界,即便我有心惦记,却无办法将他们弄回……种种的种种,令我似个没头苍蝇般,不知该从何入手,更不知接下来该做何。
又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了两日,终于在那天的夜里,我打起精神,踏出这间民居。
在村子里逛一圈,就发现这村子居然就是王村。也不知当初那些中了蛇蛊的人好利索了没有?而提起蛇蛊便想到那被亲子杀死的红摇,如今想来,难怪当初她那样惊讶了。任谁死在亲子之手,都会是那种表情吧?
杂七杂八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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