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筹备婚事那段期间,可把居生生给忙坏了,先是来了一堆一堆的女裁缝,细细帮她测量身材,然后又有一群徐娘半老的婆子每天替她用稀奇古怪的糊状物洗澡洗脸。此外,还要接受黎景和习玉两人不时的笑话,而最关键的是,大婚前十天,新婚夫妇两人不能见面!
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见到端木了,说实话,还真有点想念。以前他每天都陪在自己身边,她从来也没想过两人会分开,如今不过十天不见,她就已经可以用坐立不安来形容了。
“急什么?今天晚上就能见到啦!”习玉坐在小案旁边一边喝茶一边笑话她。黎景也跟着附和,她和居生生呆久了,沾染了许多活泼的气息,当下笑道:“就是就是!今天晚上良人就出现啦!瞧你这两天神不守舍的样子!”
居生生真想跳起来和她们辩,可是身后正有许多仆妇为她梳头装扮,她连脖子也不能动,不由急道:“你们就会笑话我!好啊,下次你们大婚的时候,我非笑回来不可!”
后面的仆妇笑道:“姑娘先别动,正盘在最要紧处呐!”居生生只好乖乖坐在那里,浑身都不舒服,一旁帮她上胭脂水粉的婆子跟着笑道:“姑娘那么美,三少爷一定欢喜极啦!今天晚上做新娘子,可是女人一辈子最漂亮的时候,千万不能马虎咯。”
居生生撅着嘴,不服气地说道:“谁说的!我什么时候都是最漂亮的!”
这下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旁的喜娘刚把盖头蒙上去,外面的花鼓锣声已经传了过来,震天响,婆子们都笑道:“来的真巧!新娘子该出门啦!”
婆子们忙着去开门,习玉走去居生生身边,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恭喜你,生生。看你这样幸福,我真是欢喜极了。”
居生生急忙握住她的手,颤声道:“怎么办?习玉!我……我好像有些害怕了!嫁人以后是不是都不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了?我还能去找你玩么?”
习玉笑了起来,蹲下去揭开她的盖头,居生生的神情是惶恐夹杂期待的,习玉轻声说道:“傻瓜,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咱们不是说好了么?永远都会在一起的。端木是很好很好的人,你忘了么?我说过,你是最好的女孩子,所以一定会有最好的男子来疼爱你。放宽心,看,花轿来啦!端木在外面等着你呐!还不赶快去?”
居生生紧紧握住她的手,还想说什么,却被习玉把盖头放了下来,一把将她扶起来向门外走去。她低声道:“生生,你是最好的,不用害怕!”
居生生被几个喜娘扶着上了花轿,一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前厅那里早已聚满了江湖各路豪杰,纷纷道喜送礼,奇珍异宝流水价地抬去后面厢房里。花轿到了前厅,端木跳下马来,喜娘立即把手里的红绸带交去他手上,由他领着居生生走进去。
居生生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红绸的那一头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两下,是端木,他在无言地与她交流。居生生也扯了两下绸带,两人嘴角都忍不住浮现起笑容。一路走进大厅,端木老爷子和夫人早已华服等待在那里,旁边是端木大哥,和甚少出来见人的端木二哥。
仪官高声叫着一拜天地,两人盈盈跪了下去。
习玉满心感慨地看着他们行天地父母之礼,心中又是不舍又是欢喜。肩上忽然一暖,她回头,却见念香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趁着人多,把嘴巴贴去她耳朵上,轻声道:“咱们明天就出发去杭州,我也向你父亲提亲去。放心,不管怎么样,咱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习玉反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五指交缠在一起,紧紧地,再也没有分开过。
黎景也是十分羡慕地看着他们的婚礼,腹内盘算着该怎么找一句合适的诗句来形容此刻的喜气洋洋,忽然耳朵上一痒,原来韩豫尘也学念香和她咬耳朵。
“告诉我,你爹喜欢好酒还是墨宝?”
黎景一呆,怔怔地答道:“自然是墨宝……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豫尘“哦”了一声,很正经地说道:“未来的岳父大人,我怎么能不投其所好?只怕他雷霆震怒,不肯将宝贝女儿给我,那我岂不是夜夜断肠?”
黎景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她忽然轻道:“那……说起来,我是不是也该讨好一下令堂令兄……?他们……喜欢什么?”
韩豫尘失笑,将这个呆呆的丫头揽去怀里,笑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你来了,他们就是最欢喜了。”
这边居生生和端木已然礼毕,仪官高唱送入洞房,新娘子立即被人涌去了洞房,端木留在前厅陪人喝酒。他酒量原本甚宏,只是今天一来开心,二来急着回去见自己的娘子,心不在焉地喝了几碗下去,脸色竟然也开始泛红。正在微酣之时,忽听外面的下人高声道:“有礼到——!”
众人都是一愣,这送迟了礼物的人是谁?真真鲁莽之极呢!端木回头等着送礼者,谁知过了一会,下人却捧着一张帖子跑了过来,说道:“三少爷,他们不肯说名号,也不肯进来,留下礼物和这个帖子就走人了!”
端木有些诧异地接过帖子,打开一看,脸色微微一变,过了一会,却忍不住微笑起来,将帖子往怀里一放,朗声道:“将礼物抬去新房!”
这一顿婚宴热闹之极,一直办去夕阳西沉,众人才尽兴而归。念香他们把端木送去洞房门口,韩豫尘笑道:“没醉吧?今晚可别让新娘子哭鼻子。”这话的暧昧味道如此重,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端木没说话,只轻轻在他肩上一捶,低声道:“你大婚的时候,咱们会慢慢把帐算清。”
这下轮到韩豫尘苦笑了,眼看端木进了洞房,众人都识趣地散了开去,谁也不敢去闹端木的洞房,于是各自回客房不表。
端木一推门进去,原以为自己的新娘子会害羞欢喜地坐在床上等自己,谁知她居然蒙着盖头去翻那个抬进屋子的礼物箱子,大约是弄了半天打不开,她急了,忍不住捶了一拳,急道:“这什么箱子?!居然打不开!”
端木唯有苦笑,走过去将她轻轻一提,放去床上,低声道:“坐着别动。”
他转身去拿喜尺,轻轻一挑,嫣红的喜帕下面立即露出一张娇媚绝伦的容颜,她的大眼睛眨了眨,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端木心中一荡,忍不住丢了喜尺,坐去床边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你今日……真是美极了。”
居生生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得意,鼻子差点翘去天上,昂着脑袋说道:“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丑过?”
端木勾起嘴角,忽然从怀里掏出那张帖子递过去,“你看看那箱礼物是谁送的。”
居生生有些茫然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几行娟秀的字体,「生生吾儿,喜闻佳音,不敢擅往,特备喜礼。愿:神仙眷侣,永结同心,和谐美满,白头偕老。娘亲紫喜极而泣感言。」
她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怔了半晌,才道:“我……我想看看他们送我的礼物……”
端木拉着她走去箱子旁,用手轻轻一拨,上面的七巧锁立即打开,他轻道:“你自己打开看吧。”
居生生慢慢揭开箱子,却见里面放着无数衣物,还有三四个小箱子,里面都是首饰等等。衣服都是最高级的丝绸所制,上面散发出一股很甜蜜的香气,居生生对这股味道并不陌生,那是阿紫夫人身上的味道。
她忍不住拿起一幅鸳鸯被套,里面忽然掉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同样是那个娟秀的字体,写着「连夜赶制,难免粗糙,望你欢喜。」难道,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吗?她将那被套拿起来,放去鼻子前面,将脸贴上去。
上面是她母亲的味道,温暖而且甜蜜。居生生眼睛里面一热,忍不住要哭出来,端木在后面搂住她,轻道:“新娘子可不许哭鼻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欢喜才对。”
居生生吸了吸鼻子,还没落下的眼泪早被端木揩去,她哽咽道:“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明明知道她那样伤心,却不去认她……”
“嘘……”端木点住她的唇,“不许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今儿是咱们的大婚呢。你要是难过,咱们过两天就去云南看望她,好么?”
居生生点了点头,端木微微一笑,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朝床边走去。居生生“呀”了一声,猛然涨红了脸,再不知道说什么,眼泪也缩了回去。
“生生,娶到你,是我一辈子最大的福气。”他说着,拆下她头上华丽的金步摇,褪去她身上沉重的喜袍。重重纱帐坠了下来,那一方极乐神秘的天地,只属于相爱的两人。
大婚之后第二天,念香和韩豫尘纷纷告辞离开了端木世家,一个酬躇满志去杭州提亲,一个惴惴不安买了好礼去岳阳讨好自己未来的岳父。
“咱们也该在这里分手啦。”韩豫尘勒住缰绳,回头对念香笑道,“他日总有再见的机会,一定要保重!”
两人互相拱手告别,习玉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忍不住叫道:“等等!”
韩豫尘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半晌,才柔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习玉顿了良久,才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我一起去杭州见见父亲呢?他这些年嘴上虽然不说,可是心里一直在惦记着你们母子。”
韩豫尘仰首望天,轻笑了起来,“他已经有他的生活,成了人人尊敬的好宰相,而我们则落魄江湖,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了。家母当年离开也是毅然决然,从来没有想过回头。她收养了两个孤儿,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我妹子翠翠,这些年虽然有苦有甜,但最终还是苦尽甘来,所以我们都不想回头。我们过惯了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只怕无法习惯官宦家族的贵气。习玉妹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我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妹子,心里已经十分高兴了。”
习玉见他态度明确,深知不好再劝,只得说道:“可是……你难道忍心他老人家一个人孤零零地思念你们,不知你们的死活?”
韩豫尘沉吟半晌,忽然从腰上取下一个玉佩递过去,“你拿着这个,这是当年父亲送给我母亲的。你交给他,就说这么多年,什么恩怨情仇都已经不存在了。如今他好,我们也好,这样就够了。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望他老人家……但不是现在。”
习玉接过玉佩放去袖袋里,点了点头,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韩豫尘微微一笑,柔声道:“咱们相识那么久了,你一声大哥也不愿叫我么?”
习玉忍不住轻轻叫道:“大哥……!保重!我们一定能再见的!你要幸福!”
韩豫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什么困难,不要忘了去朝鹤宫找我。记住,你有一个大哥随时记挂着你。”
习玉重重点了点头,韩豫尘终于带着黎景转身策马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尽头。
念香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咱们走吧,早点向你爹说明一切,我才能安心。”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原来他竟然是你大哥!我与他相识数年,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习玉,看来你我真的有缘。”
习玉勾起嘴角,轻轻一甩马鞭,两匹马向前跑去。她大声道:“我一定要父亲同意!我相信他一定会同意!”
第四十四章
傍晚时分,看门的赵伯正捧着自己的晚饭往后院小屋子里走。走过回廊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隐约的哭声,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夫人又开始哭了,自从出门寻找大小姐的老爷回来之后,夫人几乎天天都以泪洗面。大小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是看着她长大的,知道她和老爷一样,都是一付倔脾气,决定了的事情,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是不是他们父女俩闹什么矛盾了?
去年下人们都在传大小姐鬼迷心窍喜欢上了一个傻子,然后老爷因此大怒,把那个傻子关去了柴房,还把所有传谣言的下人通通打了一顿板子赶了出去。结果关去柴房第二天,大小姐和那个傻子就不见了,听说老爷派去看守大小姐的几个壮丁都被揍的断手断脚,那时候大家才知道大小姐的武功原来这么高。
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风里传来小少爷低低的安慰声,赵伯叹了一声,还好,小少爷向来懂事稳重,还不至于让夫人伤心到绝望。
他走去自己的小屋子前,正要开门,忽听大门那里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似乎很急切的样子。他嘀咕了一声,这个时候有谁会来宰相府?
“来了来了!”赵伯颤巍巍地跑过去,拉开门锁问道:“谁啊?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么……?”
他的话忽然断开,不可思议地瞪着门外的人,怔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习玉对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赵伯,好久不见。”
赵伯呆呆地看着她,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俊美儒雅的年轻男子,两个人都是微笑地看着自己。他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怪声,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老爷!老爷——!夫人!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他喊完没过多久,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然后前厅的门被猛然推开,穿着便服光着脚的司马老爷急急从门内冲了出来,他甚至顾不得换衣服,不可置信地跑过来,一看到习玉,他先是极其激动,然后一眼看到她身后的念香,他一怔,立即冷下脸。
“你还回来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你我已经断绝父女关系了!”
司马老爷刻意背过身体不看她,沉声说着。话音刚落,却听后面传来一阵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原来司马夫人和司马朝柳也跑了出来,夫人一见到习玉,登时什么也顾不得,扑过去将她抱进怀里,哪里还管她身后站着什么人!
习玉柔声安抚着母亲,又和满脸欣喜的弟弟说了两句话,她的神情始终是平静淡然的,然而眼睛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绝对不容驳回的坚决。一直到司马夫人终于平静了一些,她才低声道:“朝柳,你先把娘扶进去,我有话和爹说。”
司马朝柳虽然平时稳重,毕竟还只是一个未满十五的小孩子,他先答应了一声,然后又天真地问道:“姐,这次你不会再走了吧?别走了,留下来吧!我还等着你教我后面的拳法招式呢!师父总说我不是练武的料子,说我笨。”
习玉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定教你。你先扶娘去休息,给她喝点水。”
司马朝柳听话地将娘扶去了内屋。习玉转头望向笔直站在那里的父亲,他的肩膀分明在发抖,却硬是不看她不与她说话。习玉吸了一口气,从袖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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