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公公喝盏热茶驱驱寒气,本宫稍后就到。”
“嘉嫔娘娘客气了,奴才外头候着就是。”薛贵宁替皇后办事,不敢彰显半分高傲。对待妃嫔小主们也素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再说,这嘉嫔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近人,实在犯不着得罪。这么想着,薛贵宁脸上的笑意便更客气了几分。
“就拿那一套茜色暗花藤纹的旗装就好,去皇后的长春宫实在不必太惹眼。”金沛姿总觉得很奇怪,按常理来说,皇后不是急躁的性子。可实际上,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啊,自己才回寝宫喝了盏热茶。
皇后就已经按耐不住性子了,莫非原本就看出端倪来了?
这可真是让金沛姿犯难了。原本慧贵妃的事儿,实在与她无关。是真有孕还是假装有孕,根本也碍不着自己的事儿。可若是当着皇后的面儿不说实话,皇后没数倒无所谓了,有数的话,恐怕自己算是绕到里面去了。
一时间没了主意,金沛姿看着为自己更衣的荟澜,两难道:“皇后与慧贵妃哪一个我都得罪不起,偏是要二者择其一,荟澜,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打节斜飞防不测
荟澜替嘉嫔整理好了衣裳,确保没有一丝褶皱或是不整齐的地方,才幽然一笑:“娘娘,您都不知道当如何是好,更何况是奴婢。但奴婢斗胆揣测皇后娘娘的心意,必然还是希望六宫和睦。”
金沛姿闻言,总算是露出了笑意:“当精伶的时候精伶,荟澜,我总算没有看错你。”
脸颊微微一红,荟澜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娘娘,奴婢也是希望您好。旁人的心思,奴婢或许不知,可您待皇上的心思,奴婢是日日看在眼里。您心里有皇上,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呢?”
稍微摆了摆头,耳上挂着的垂珠坠子便窸窸窣窣的响动起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即便我有心,也要皇上有意才好。否则,我宁肯披蓑戴笠,继续等下去。”
“罢了,娘娘,咱们不说这个了。薛公公还在外头候着呢。”荟澜劝不住嘉嫔,亦只好收声。其实皇上已经册封了嫔位,足以说明他还是在意娘娘的。
“走吧。”金沛姿点一点头:“不可让皇后娘娘久等。”
兰昕从锦澜手里接过一颗黄灿灿的枇杷,捏着底儿剩下一点未曾剥去的果皮,缓慢的搁在口里嚼了几下。“这个时候,竟然还有这么鲜美的枇杷,难为内务府的奴才这样有心思了。”
锦澜笑道:“皇后娘娘肯吃上一颗,便是奴才们的荣幸了。他们哪敢不尽心呢。”
“可不是么。”索澜也来凑趣儿:“方才朵澜妹妹才从内务府回来,带了好些顶好的毛皮来。什么墨狐的、紫貂的,足足有十来张,说是给皇后娘娘做越冬衣裳的风毛是最好不过了。”
“那么好的皮毛,剪碎了裁成一小条做成风毛倒也可惜。”兰昕揉了揉眉头,微笑道:“那会儿咱们旗人还没入关的时候,越冬不就是靠狩猎得来的皮毛制成衣裳么。漫说是极品的墨狐、紫貂了,就是寻常的虎豹豺狼的皮毛也都物尽其用。绝不浪费。
唯有咱们的老祖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得来的。周旋于猛兽之间,轻则受伤流血,重则性命难保,谁还会将这样贵重的东西奢靡浪费掉。现在却不同了,本宫从未见过真正的墨狐,见到的,不过是一张经过极其复杂的手工,处理好的一张精美昂贵的皮毛罢了。”
锦澜与索澜均是没了声音,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兰昕吸了一口气,温和笑道:“瞧我,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这么着吧,你们也尽管挑上一张阖眼的,着人做一件好衣裳来穿,能御寒就是最好不过的了,省的浪费了东西。”
“多谢皇后娘娘。”锦澜与索澜乖巧的道谢,心里均钦佩皇后的淡然。无论是金银美玉,还是这样稀罕的物件儿,从来都不能经过她的心,甚至晃不了她的眼。
能看淡荣华富贵的人,必然能舍下旁人舍不下的东西。这也正是皇后与后宫其余宫嫔最不同的地方。
朵澜笑呵呵的走进来,领着嘉嫔与荟澜,恭敬的朝皇后福了福身:“娘娘,嘉嫔娘娘到了。”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金沛姿与荟澜一前一后的向皇后行礼。礼毕,二人均没有动弹,直到皇后吩咐锦澜看座,金沛姿才站直身子示意荟澜退下去。
“这么冷的天儿,难为你还来走这一遭。”兰昕语含关怀,明眸浅笑:“正好本宫才让锦澜熬了些姜茶,驱寒是最有效的。”
锦澜闻言,连忙吩咐小宫婢去端。
而索澜则轻巧的朝皇后一福,随在荟澜之后,慢步退了下去。
“不知皇后娘娘吩咐臣妾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说?”金沛姿落座,恭敬而谦和的问道。
兰昕睨了她一眼,不缓不慢道:“慧贵妃到底为何失踪,人又怎么会去了永和宫。本宫心里好奇,搁藏不住,总得问问才能安心。想来这事儿唯有你与海贵人最清楚。但本宫习惯了与你说话,心里一急,就吩咐了薛贵宁将你接来。”
金沛姿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刻意压制住胸口明显的起伏。果然皇后还是起了疑心了,可她究竟知道多少呢?是为了给自己一次显示忠心的机会才这样问,还是根本就不知内情,仅仅信任自己才开口问……
真就是拿不定主意了,可金沛姿依然得保持着十足的顺从,警惕而又极为温和的说道:“臣妾实在不敢欺瞒皇后娘娘,慧贵妃她失踪,并非是扭伤了脚踝,就近被送往了永和宫疗伤。而是……”
双目对上皇后水亮而深沉的眸子,金沛姿敛息,静心看着她的表情。
“而是什么?”兰昕看着嘉嫔想要坦白,又忧心不已的样子,心里更是奇怪的不行。原本慧贵妃出宫没有人相伴就已经很奇怪了,随后还有人交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来长春宫,说慧贵妃失踪了,可谓诡异。
现在,就连一向对自己知无不言的嘉嫔也吞吞吐吐起来,莫非这慧贵妃身上还真就是大有文章?“本宫面前,嘉嫔你有什么顾虑?”
“臣妾不敢。”金沛姿微微转动了隐晦的眸子,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如旧的平静:“臣妾只是怕说出来了,让皇后娘娘担心。其实慧贵妃她之所以一个人走出宫来,不过是因为与皇上龃龉,心绪不佳。捎带着,还喝了些马奶酒……”
兰昕微微一愣,她没料到慧贵妃会与皇上龃龉,这可是从前未曾有过的事儿啊。“马奶酒?好端端的喝酒做什么,她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顾着腹中的胎儿不是。”
这也正是金沛姿奇怪的地方:“那一日,慧贵妃娘娘心情不好,顺着御花园走动,来到了避风阁。谁知避风格里竟然有一坛马奶酒,娘娘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可那会儿心里堵得慌,便喝了一些。
正逢臣妾与海贵人也去了避风阁,瞧见这一幕,也是惊讶的不行。海贵人本就是蒙古族的女儿,捧着那马奶酒也啄饮了不少。臣妾苦劝无效,唯有先将两人送回就近的永和宫。”说到此处,金沛姿一脸的苦涩。
“娘娘,臣妾原本是想来长春宫知会您始末的。可又怕这事儿传出去了,招致后宫里的议论。毕竟慧贵妃娘娘身怀龙裔,失了分寸事小,可失了体统就……”
兰昕赞同的颔首,道一声不错。随即又示意金沛姿喝姜茶暖暖胃,才接着说道:“你总是顾虑周全,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是想要阻止慧贵妃亦不可能挽回什么。所幸她平安无事,腹中的皇嗣也安然无恙。事情到了这一步,没有走漏消息,本宫也不算失职。”
金沛姿闻听这话,登时脸色大变,慌忙的起身朝皇后跪下:“皇后娘娘,臣妾一时失口,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目光深邃的看着跪在眼前的嘉嫔,兰昕岂会不明白她的用意。“你怕本宫受慧贵妃牵累,遭太后责罚,故而隐瞒不报,亦无可厚非。”
纵然皇后这么说,金沛姿还是忐忑不安:“臣妾斗胆揣测了娘娘的心意,事后还妄图隐瞒,实在是臣妾的过失。可臣妾并没有犯上不敬之心,不过是想着能息事宁人罢了。后宫和睦,皇上才能安心治理朝政,皇后娘娘也能多去阿哥所走动,好好陪一陪小阿哥们,臣妾……”
“你起来吧。”兰昕打断了金沛姿的说话,示意锦澜将她扶起来。
金沛姿诚惶诚恐的站起来,依旧垂首,面色凝重,不敢再与皇后四目相对。
“本宫知道你的性子,沛姿,你坐下,好好听本宫说。”兰昕没有对嘉嫔动怒,也是因为看穿了她的不易。“今日的事,若换做旁人,或许一早便来知会本宫慧贵妃失德。于是本宫就得带着长春宫一行人等,风风火火的赶往避风阁,质问慧贵妃为何酗酒。
甚至不惜闹得满城风雨,指责她恃宠生娇,又或者有亏妇德。届时,她腹中的皇嗣即便无碍,也会被搅得有碍。皇上又岂会不怪罪本宫,恐怕就连太后也必然要向本宫问责。这么说的话,你并非是保全了慧贵妃,更是保全了本宫,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皇后娘娘,臣妾不敢当。”金沛姿双目噙泪,没想到皇后能看得这么透彻。“臣妾只是不想事情闹大了,却真心没底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也对,也错。”兰昕的口吻忽而严肃起来,连目光也透出了森冷的寒意:“如此时一般,慧贵妃的皇嗣无碍,你便是对极了。处事间既卖了人情给本宫,也让慧贵妃对你心存感激。可若然慧贵妃的皇嗣有碍,你觉着皇上会原谅你么?本宫又能容得下你么?
你怎么敢保证,那慧贵妃不会趁火打劫,将罪责归咎在你一人之身,非要说是你灌她喝了马奶酒,是你害得她保不住腹中的骨肉。嘉嫔,你不糊涂吧,本宫所说的话,你能听得明白吧?你凭什么觉着,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后宫最强劲的势力之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海棠著雨透胭脂
“皇后娘娘,臣妾……”金沛姿鲜少见到皇后这样凝重而威严的神色,下巴险些惊得掉下来。她不知道是该感激皇后关怀自己更甚,还是皇后根本就已经知道了症结所在。唇瓣哆嗦了好半天,金沛姿也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词来形容自己。
兰昕看着她这样畏惧而惊惶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才敛住了心神。“本宫不是怪你,只是觉得你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根本不应该犯这样的糊涂。慧贵妃有自己的心思,她是真心与皇上斗气,还是假借斗气惹皇上怜惜,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寻常人参不透,就别胡乱的搅进去,没的招惹麻烦。有这个功夫,你倒不如想想怎么才是对皇上好。”
固执的以为,慧贵妃忽然失踪,必然是要引起什么人的注意。除了皇上与自己,便是皇太后了。兰昕总觉得这其中必有什么参不透的秘密。
索澜去而复返,恭敬对皇后道:“娘娘,今儿咱们宫里还真是热闹极了。婉贵人(陈青青)来了。”
“婉贵人?”兰昕一时没能想到是谁:“咱们宫里什么时候添了个婉贵人,本宫怎么不知道。”
金沛姿也是诧异,并未曾听说这风声啊,何况连皇后都不知道,自己就更无从发觉了。心悬在了半空,一双眼直直的盯着索澜的樱唇,既想知道是谁,又怕听见。这种百转千回的心思,恐怕一生都无从让皇上知道了。
“娘娘。”索澜福了福,近前几步才道:“您忘了,前儿一早内务府才来禀告的。说内务府择了几个封号给启祥宫的陈贵人,最终皇上择了这个婉子。可能是天儿不好,旨意还未曾晓谕六宫,所以娘娘您才没有印象。”
索澜这么一说,兰昕就想起来了:“的确是内务府择了几个封号,皇上既然喜欢这个婉字,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沉吟了片刻,兰昕才回神儿:“去请进来吧,廊子上风凉,无谓叫人站着吹风。”
金沛姿顺势起身,欲跪安。却被兰昕所阻:“婉贵人前来,无非是为了谢恩,没有什么听不得的。嘉嫔何须回避。”
“是。”金沛姿恭顺的应声,又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
论朴素,这婉贵人倒是与皇后有得比,除了一对景泰蓝的葫芦耳坠子,身上再没有旁的配饰。就连头上所簪的,也是极为不起眼的蔷薇绢花,小小的三朵,随风飘动,看上去很是不抢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见过嘉嫔娘娘。”
兰昕略微颔首,吩咐锦澜:“给婉贵人看座。”
陈青青腼腆一笑,低眉道:“臣妾此来不为旁的,一则谢皇后娘娘平日里的照拂,二则,恳请皇后娘娘恩准臣妾出宫,往白云庵里小住些时候,静心礼佛,为大清祈福,为太后皇上祈福,也为皇后娘娘祈福。”
“我没听错吧?”金沛姿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不明所以道:“婉贵人才得了婉字为封号,怎么就要出宫去姑子庵里都小住?这未免太奇怪了,不知道的,还当是你不愿意领受皇恩呢!”
兰昕怎么会不明白婉贵人的心思,只无声低叹,方道:“婉,顺也。皇上是希望你和顺温良,柔美的相伴身侧。何以皇上这样的恩惠,你也不懂领受?”
陈青青有些哭笑不得,哪里是她不愿意领受皇恩,分明皇上根本就没有给她半分恩惠。这婉字明褒实贬,根本是指控她心里旧情未了,永远学不会顺从皇恩。更何况,自从她心里有旁人被皇上知道了以后,便再没有相见过一回。
皇上既然不愿意有她这么个人留在身边,远远的遁入白云庵也没有什么不好。眼不见为净,皇上不看见自己,或许还会顾念些情分,总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的家人。
若此,陈青青也只要硬着头皮,拂逆皇后的美意:“臣妾自问无才无貌,配不上这么好的启祥宫,更配不上近前伺候皇上。臣妾唯有日日诵经礼佛,祷告祈福,才能为昔日的过错恕罪。皇后娘娘,求您恩准了臣妾的请求吧。”
金沛姿也知道婉贵人的苦处,更多的则是为她感到惋惜。“你还这么年轻,走进这白云庵容易,可想要走出来却难了。大好的年华,凭空折损,难道就不可惜么?”虽然是说给婉贵人听得,可金沛姿自己却觉得刺心。比起婉贵人,到底也好不了多少。
却没有她这样的勇气,金沛姿不敢离开紫禁城,更不敢离开自己朝思暮想的郎君。虽说是宁可直中取,可尽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