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皇后,愈加巧舌如簧了,哀家从前真是小觑了你。”太后慢慢的捋顺鬓边的金丝流苏:“时至今日,哀家被囚禁在这慈宁宫内,皇后的心倒也宽,给哀家的衣食用度依旧是最好的。”
兰昕轻轻一笑,寻了一处慢慢的坐稳身子,又接过雅福奉上的香茗,慢慢的抿了一口。清凛的茶香,似乎驱散了心里的不宁静。然而明知道自己面前之人,乃是双手染满鲜血的毒妇,这茶再香怕是也喝不出滋味儿了。即便能,也一定是腥咸的臭气。
“太后从未看清过臣妾,臣妾有何尝不是呢。”兰昕心里有些疑惑,总觉得这会儿再不对太后问清楚,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您已经是太后了,亲手抚育的四阿哥又登基为帝。摆在您面前的,是一世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普天之下,您才是最为尊贵的皇太后。
还不够么?难道还不够么?为何,您就是不肯罢手,非要逼着臣妾去死。难道说没有做成皇后这个遗憾,你到死也要怪咎于臣妾不成么?即便如此,与臣妾的孩儿又有何牵连。如缤不过是女儿之身,她又能妨碍得了太后您什么?”
这些话问出了口,兰昕才觉得心里没有那么堵得慌了。
太后冷笑一声,看着不如方才冷静的皇后不禁含笑,轻飘飘道:“你有没有试过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你有没有走在悬崖峭壁上的感觉,随时都会掉下去,粉身碎骨。哀家这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哀家的皇儿死了,先帝就将圆明园贱婢的骨肉抱给哀家抚育。
原本哀家也以为,这不过是先帝的厚赐,有这个孩子抚育在膝下,一来能稳固哀家的地位,二来,也不至于让府中诸人轻视,夺了哀家的恩宠。
可后来,哀家才想明白,先帝不是在意哀家的好与坏,前程与荣耀。而是太过喜欢这个孩子,又嫌弃他生母出身微贱,不过是汉家最不堪的贱婢,这才让这个孩子背负着哀家钮钴禄氏的光环成长。哪里有半点,又是为了哀家啊?”
雅福沉静的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像是听着局外人说着局外话。
太后沉静的面庞,透出无比的心酸,旁人许不信,那些年,她是多么痴情的爱慕着先帝啊。可到头来,她从来就没有逃出过他的计算。什么数十年的情分,不过是寻常可见的帝王恩宠罢了。到头来,她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贱婢诞下的孩儿罢了。
一个空壳子的太后身份而已。
“您已经是太后了!”兰昕冷面说出这一句话,心恨难耐。“即便先帝薄待了你,可皇上并没有不是么?慈宁宫富丽堂皇,您成日里所需的一切,皆是宫里最好的。皇上能给您的,分好不少的给了您。可哪一步不是您的算计,哪一步又不是您的心机。”
“马齐手里,一直攥着哀家不是皇上嫡亲额娘的罪证,如同钳着哀家的脖颈。哀家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有发疯的一日,将这罪证交到你与皇帝的手中?倘若让皇帝知道,哀家不是嫡亲额娘,那你口中的富丽堂皇,最好的,岂非都要化作乌有了?”
慢慢的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太后眸聚冷光,阴沉道:“难道皇后你会喜欢被人扼住喉咙活着么?你会希望威胁你安危人日日好模好样的活在你眼前么?”
“伯父什么都没有交给我,从始至终,都是太后你自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并非是臣妾揭穿了你什么。”兰昕一想起太后的种种行径,恨意便翻江倒海的往上涌。“就算太后你不顾念数十年与皇上的母子情分,不顾念臣妾的孝顺之心,也该替先帝想想,如缤再不济,也是先帝传下来的皇孙血脉,您怎么下得去手。”
太后沉默了片刻,才终于露出笑意:“哀家尚且朝不保夕,为何不在死之前,也好好惩治一下成日里让哀家如履薄冰的你们?要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必然要从她最痛的地方入手。皇后你最在意的,不是皇上就是孩子,哀家总得要顺应你需求吧。
要怪,也只能怪你们富察一族亏欠哀家的太多了。马齐还不完的,总得要你来还不是么?你还不完了,自然还会有人替你还下去。”
“罢手吧太后。”兰昕沉眉,重重咬字:“臣妾会向皇上求恩典,让你继续显赫的做你的太后。六宫妃嫔也好,千万的奴才也罢,终究还是会一如往常孝敬侍奉在您膝下。只是不要再生事端了。权当是臣妾求您了。”
尽管兰昕知道,太后听不进去她的话,但她还是用心说了这些。不为旁的,她总是抚育了皇上多年,没有生养的情分,教养的情分也大过天。更何况天下人并不知道皇家竟然有此阴暗的秘密,她也不愿意让人知道。
尊太后为太后,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保全了皇上的颜面,才是保住了皇室的颜面。
“皇后真会说笑。”太后也端起了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小口。“哀家如今这步田地,怎可让皇后纡尊降贵,来求哀家。理当是哀家求皇后您高抬贵手,给哀家留一条舒舒服服的活路。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妪,能碍着皇后的事儿么?更何况皇上给哀家的旨意,便是好好留在这慈宁宫安心养病。
其实啊,哀家的病不打紧,皇上心里的病才紧要。哀家囚禁了他嫡亲额娘数十年,真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可皇上不闻不问,权当是哀家疯言疯语般的谎话,可不就是皇上自己的心病么?皇后该劝一劝皇上,让皇上想法子迎亲额娘回宫照顾。哀家也能为当年的莽撞一赎罪过。”
兰昕轻轻叹了一声,凝眸含冷,郑重道:“这样的说辞,太后不必再对臣妾讲。其实有没有这回事儿,太后您都走不出这慈宁宫了。皇上是顾念旧恩的人,臣妾也不止一遍的说过,您到底是抚育皇上成人的太后。故而,皇上会怨甚至会恨,却不会杀。
纯妃有孕之事,是否与太后有关,臣妾与太后都心知肚明。这一回也就罢了,既然皇上不愿意追究,臣妾也乐得息事宁人。左右能为皇家繁衍后嗣是福气,也是宫嫔应尽之责。纯妃有这样的福气,作为嫡母的臣妾,自当喜不自胜,乐见其成。
但臣妾也有言在先,一旦纯妃将皇嗣平安诞下,无论男女,都将由臣妾亲自抚育。臣妾会视如己出,将他养在长春宫内,直至他长大成人,皇上另择府邸赐他居住。不但如此,臣妾还会在富察氏一族,择同龄的子、女与她婚配,让他感念皇恩之时,也感念富察一族的殊待。”
“你……”太后被皇后眼中的坚毅唬得张不开嘴。眼尾抽搐了好半晌,才幽怨道:“纯妃几次三番的害你,你怎么肯让她的孩子出世,还给她这样的殊荣,与富察一族结亲?就为了让皇上念及你的宽惠与贤德么?这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这样的话,或许也只有太后你才能问得出口!”兰昕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眼底的轻蔑,阴冷笑道:“孩子是孩子,纯妃是纯妃,太后是太后,臣妾分的清清楚楚。无论纯妃有多么不好,臣妾也不会迁怒于她腹中无辜的孩子。太后您自己做不到,自然觉得旁人也做不到。
很可惜,臣妾又要让太后失望了。臣妾不但能做到,还一准儿能做好。不管太后用什么法子,让纯妃能一举得孕,甚至能让纯妃连连得孕都好,臣妾都会义无反顾的保全她的孩子,养育在自己身边,不仅如此,还能确保纯妃不会再得皇上的垂怜。太后您就请好吧。”
走进慈宁宫的时候,兰昕对太后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她备受冷待这么久,心思或许会软下来。哪怕只是口头上答应自己一句,会愿意息事宁人都好。可兰昕终究还是失望,甚至绝望了。
于是走出慈宁宫的时候,她眼底只有决绝与刚毅。纯妃这步棋,怕是再也走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太后为了翻身,紧接着便是要重用娴妃了。娴妃得宠,总好过纯妃得宠,兰昕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忍,毕竟这些年,娴妃为她付出的太多了,不管是真心还是无心,这份情,她富察兰昕必都领了。“薛贵宁,叫人好好看着慈宁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 莹骨冰肤那解老
“如缤。”弘历老远就瞧见了是如缤站在那里,喜声唤道:“好些日子不见,快近前来,让皇阿玛瞧瞧。”
“皇阿玛。”如缤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御花园遇见皇阿玛,欢喜的不行。挣开了嘉妃的手,便兴冲冲的朝弘历奔去。
“如缤,当心脚下。”金沛姿也听见了皇上的声音,却不如如缤这样激动。但再怎么说,她也该过去请安一声,许是一时想到了纯妃的种种,心里仍然有些别扭吧,以至于她的步子缓慢,正好和如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缤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如缤欢喜的福了福身,随即便扑进了皇阿玛的怀中。“前些日子,皇阿玛病着,如缤几次都想去养心殿探望。但嬷嬷说皇阿玛的病是痘疾,会传染,不许人探望,叫如缤好担忧。这会儿瞧见皇阿玛吉祥了,如缤这才稍微安心。”
“朕也时常惦记着你。”弘历攥住女儿的玉手,却是怎么也看不够。如缤白净的肌肤,看上去透着粉扑扑的红润,像是秋日里枝头上最鲜美的果子,让人陶醉。一身绒鹅黄的旗装很好的勾勒出她纤细而窈窕的身姿,嫣然出落成容姿秀美的大姑娘了。“这衣裳甚是好看,越发衬得如缤你乖巧清纯了。”
如缤赧红了脸,更如胭脂染颊,红梅映雪。“皇阿玛最会取笑如缤了。这衣裳是嘉娘娘亲手为如缤所绣。”
弘历的目光,这时候才跟随如缤而去,略有些迟缓的停留在嘉妃身上。见她一身淡青绿的衣裳倒也清丽,面庞不自觉露出笑意:“是沛姿啊,朕也有许久不曾见你了。”
金沛姿微微屈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恭顺道:“臣妾给皇上请安。日前皇上恩准六宫请安时,臣妾才向皇上请过安,算起来,也不过是几日前的事,算不得久。”言外之意,便是自己从来不在皇上心上,以至于见了也未曾留意,可不就觉得久了么。
“哦。”弘历轻哂:“那一日人多,朕又一心牵挂着朝廷上的事儿,倒是没有留意。”
“皇上日理万机,这些不过是后宫里的琐碎事儿。何况皇上心里若是惦记着臣妾,哪怕不见,臣妾也觉得心甜。”反过来说,若是皇上心中没有自己,即便日日讨嫌一般的在皇上眼前晃来晃去,皇上不是依旧看不见么。
心里微微发凉,金沛姿也不想留在这里自讨没趣,便含笑道:“皇上许久没见如缤,想来有好些话要慢慢来说。臣妾明日便要送永回阿哥所了,还未曾打点周全,就先行告辞了。”
她不是不爱慕皇上,也并非不想皇上在意自己,更没有避讳恩宠的意思。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卑微,只能跪着求着去获取他少得可怜的疼惜。若是如此,情愿一分一毫也不要,总好过死乞白赖的惹人心烦。
“朕也有许久没见过永了,心里惦记,既然如此,不如朕与你同去。”弘历的记忆里,嘉妃就是这样性子沉静的女子,不争不抢,不委曲求全也不愿放低身姿。就连诞下了四阿哥之后,也依旧是这个样子。让人想要疼惜,却不知道该怎么疼惜。
“也好,如缤也惦记四弟了,就和皇阿玛、嘉娘娘一起去瞧瞧好么?”如缤一手攥住了皇上,另一只手攥住了嘉妃,笑吟吟道:“四弟最是乖巧懂事,那一日还给如缤折了好些鲜花儿呢。皇阿玛可知道,他扎了手,竟也没哭,十足十的男子汉派头呢。”
“是么。”弘历温和道:“都是你嘉娘娘教的好。”
金沛姿听着这样的赞许之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一直保持着疏离的微笑,慢慢的走在如缤身侧。
“阿哥大气些,才有爱新觉罗的派头。朕却喜欢如缤温婉乖巧,娇美可爱。”弘历的确很喜欢如缤,到现在为止,如缤是他活着的唯一的女儿。且说她乖巧伶俐,最是贴心。举手投足间,仿佛有兰昕年少时的影子,叫弘历心中喜欢。
这话倒是勾起了金沛姿的同感:“臣妾也很希望有如缤这样可爱的女儿,只是臣妾没有皇后娘娘这么好的福气。”
“如缤会好好陪着嘉娘娘的,嘉娘娘有如缤和四弟,往后还会给皇阿玛多添几个小阿哥的。”如缤嘿嘿一笑,倒是羞红了自己的脸。
“胡说。”金沛姿宠溺的假嗔一句:“大白天的,怎么说这样不害臊的话。”
“朕也觉得会是如此。”弘历心情颇好,紧紧的攥了攥如缤的手,饶有兴味儿道:“倒未必见得是玩笑话。朕也盼着沛姿你能多为朕添几个阿哥,不,公主也好,朕都喜欢。”
金沛姿含笑转过了头去,不愿意破坏这样好的气氛,却总是憋不住话。“纯妃二月的时候有了身孕,如今已经六月,腹中的孩儿也足足有四个月大了。再过些许时候,宫里便有添丁之喜,臣妾还未曾恭喜皇上。”
既然有了旁人的,又何必来盼着还没有影儿的。金沛姿无声的叹了又叹,为自己难过倒是次要的,她是真的为皇后担忧啊。尤其,纯妃曾经害过如缤,这是何等不可饶恕的罪过,难道皇上都忘了么?
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着疼爱如缤,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怎的宠幸纯妃的时候,他便是不想想这样做能对得起他对如缤所谓的疼爱么?
“纯妃的事情,朕暂且不想说。”弘历不是觉不出嘉妃心里有气。其实不光是嘉妃,后宫的妃嫔恐怕心里都有这个梦魇。只是许多事情,他无从解释,也不想解释。
“臣妾不敢。”金沛姿要的不是一句解释的话,而是要皇上明确态度。究竟纯妃诞下皇嗣之后,皇上会如何处置。难道因为她诞育皇嗣有功,便可以抵偿先前的种种么?若是若然如此,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
“你心里想得什么,朕都知道。朕有分寸。”弘历不想多谈,以为纯妃是他的疮疤,知道太多关于他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且嘉妃一直都是陪伴在皇后身侧的人,对她避而不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弘历虽然心上嘉妃的淡泊宁静,却到底不喜欢她性子里的高傲与尖锐。他所喜欢的,一直都时外表与内心一样柔顺似水的女子。
从前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女子,比如苏婉蓉,比如盼语,而如今却唯有高凌曦是。
“朕也有许久未曾见过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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