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曦忙走上近前,垂首轻语:“太后说哪里话,您的凤体安康才是皇上最牵挂之事。”一想着皇上没有来,高凌曦又觉着有些话说的不得当,遂补充道:“若非这会儿张廷玉大人有要事求见,皇上还不得插上翅膀,扑扑楞楞的飞过来。臣妾请太后务必宽心养病,待皇上处置好国事,一准儿就来向您请安了。”
盼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番话,原本当是皇后来说,即便皇后不说,或许也该是她来说。毕竟自己跟着皇后入宫请安的次数不少,见太后的面儿也并非一回两回,到底熟悉些。怎么反而是高凌曦能絮絮不止,言辞轻浮,要知道她来来回回,也没见着太后几次……
莫不是因为皇上的恩宠,连太后也跟着疼惜了几分?盼语站在原地,十分的不舒坦,垂着头,自觉后脖颈凉风直冒,寒气逼人,连带着心也愈发冰凉起来。可脸面上,还是得维持得体又焦虑的微笑。她真心不明白,何以自己的处境会变得如此尴尬,仅仅因为高凌曦美貌么?仅仅因为高凌曦之父,是皇上宠信之臣?
究竟是因为皇上对高凌曦的偏爱,才重用了她的家人,还是因为有家人的匡扶,高凌曦才能鲤跃龙门,一下子成为显赫尊贵的妃主?这一层关系,实在她复杂了,根本难以理清。盼语抵住胸口灼热的闷气上涌,恨自己不能平静以待。
憔悴的脸上,露出艰难的微笑,太后轻咳了一声,支撑着身子想要做起来。复又简短道:“皇上英明,哀家总算安心。”她伸手指了指搁在不远处的玻璃棉镶银花梨木桌,想要盏清水来润喉。
盼语就立在近前,得了这眼色,忙双手奉上了一盏温水,走上近前来。“太后,喝点温水润一润喉吧。”
高凌曦侧首,轻易的从盼语手上接过茶盏。自然这里很显然有争夺之意,明摆着告诉娴妃,这水还当是由她奉上才妥帖。何况太后未必喜欢她娴妃来伺候。
兰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扶着太后坐好,将福寿连绵的靠垫在合适的位置,关心道:“太后可觉这样垫着舒适,若有不当,臣妾再调。”
“可以了,皇后。”太后喝了口温水,声音微微润了些:“雅福,看座吧。哀家见了皇后与慧贵妃、娴妃,精神不知不觉好一些了。想着多和她们说说话。”
雅福闻言一喜,连忙吩咐了小宫婢将黑漆描金靠背椅摆了上来。
兰昕不由自主的想起高翔方才于钦安殿所说的话,心里疑惑,忧心问道:“臣妾得知太后昨夜受惊,心里大为不宁,究竟是何因由。太后能否与臣妾细说,也好让臣妾之所不足,加以防患!”
“左不过是自己的心魔罢了。”轻哂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足可见太后倒是真不避讳,言谈间全没有半点躲闪之意:“自己的心过不去,才时时难以忘记。后宫历来如此,怨不得旁人。“
高凌曦微微愕然,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轻轻的垂下眼睑,联想到自己先前的遭遇,不免悲伤叹息。
“这是怎么了?”太后握住了高凌曦柔软纤细的手指,关心不已:“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回太后,臣妾不过是想起自己有梦魇的毛病,心存余悸。那滋味儿,当真不好受呢。”高凌曦不好意思的仰起头,对上太后狭长的凤目,忧心忡忡:“臣妾也请御医调治过些许时候,总归还是难以根除。心以为这个毛病,怕是要跟着臣妾一世了。”
“那你还真就是与哀家相似了。”太后紧了紧手里的柔荑玉手,缓缓道:“终究是心魔罢了。心里隐隐不安着什么,那东西就会出现在梦里头。其实呀,不过是自己所想而已。这会儿天明了,哀家心里也没有那么避讳了,同你说说也无碍,可夜里真就是给吓着了。”
兰昕沉着脸,明暗不辨的听着二人说话,似乎插不上嘴。
而盼语除了勉强的维持着笑意,目光一直逗留在太后身上彩凤欲飞的锦被上,连抬头也很少,似乎心事很重的样子。
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叹一叹:“前几日,永璜的乳娘领着他来给哀家请安。哀家这么一瞧啊,总觉得那孩子可怜得不行,似乎比从前瘦了很多,怏怏的话也少了。”说到这里,太后沉痛的闭上双眼:“没娘的孩儿命苦,由宫人身侧长大总归不及有额娘疼惜。”
以为太后意在责备自己没有尽心照拂,兰昕连忙告罪:“太后恕罪,臣妾疏于照顾了永璜,实在是心中有愧。”
“怎么能怪你呢,身为嫡母,你岂会不疼他。”太后宽和一笑:“哀家是想,你自己也要照顾永琏、如缤,还要管理后宫沉冗繁重的琐事,应接不暇是无可避免的。可永璜到底不该没有人疼,依着哀家的心意,倒不如为她择一位养母。养在疼惜他的额娘身边,哀家尽可以放心了。”
此言一出,着实让三人一惊。
先不说太后是何心思,单说永璜养在谁的宫里才算妥帖,就是一个费思量的难事。
高凌曦的脸色微然有变,毕竟富察寻雁是死在自己的后窗下,永璜还小,未必看得透这是嫁祸,难免对她怨恨。有了这一层怨恨,他定然不会愿意跟着自己同住。可太后这番心意,明显是向着为谁聚拢皇上的恩宠……
然而盼语的心也未必就不沉重,仔细一想还真就越发的不是滋味。她沉沉的垂下头去,快要埋进胸口了一样。串通莫如玉,将陷害永璋之事强加在富察寻雁身上,已经害的她死后清誉都被玷污了。自己要怎么面对永璜呢,他必然不愿意跟在自己身侧。
可永璜不跟着自己,必然就得跟着高凌曦了……盼语实在不愿意看见,万千恩宠尽数聚齐于高凌曦一人之身。
争不了家世争不了恩宠,就要争皇上的一点血脉,唯有抢占了先机,才能稳稳当当保全自己的地位。盼语这么想着,后脊梁倒是不发凉了,可后心的冷汗取而代之的沁了出来。
还是兰昕最有计较,她并不先去想永璜去留的问题。反而是在想,太后这么做的用心。说白了,是唯恐天下不乱,生怕后宫安宁宫嫔们心思一致。总是要惹出些是非来,她这个当皇后的焦头烂额了,才能彰显太后的威望。
想了想,兰昕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试探的问道:“太后,依您的心意,永璜养在哪一位妹妹的宫里,才算妥帖呢?”将这个棘手的问题交给太后处置,更可以看出太后的心思。与其猜来猜去,倒不如痛痛快快的。
兰昕并非不怨,这怨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她若是太后,也不愿意看到如今的局面。
盼语同高凌曦飞快的对视一眼,心不由怦怦的跳了起来。可她们始终不敢过分的显露自己的用心,唯有悬着心,巴望着太后开口。谁让她们二人,至今未能替皇上诞下皇嗣。倘若是好命的苏婉蓉坐在这里,只怕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感觉了吧。
太后沉稳一笑,从容不迫道:“这也好办,永璜不是有十岁了么。谁对他好,他想跟着谁,皆有他自己思量不就得了。皇后与哀家自当不必太费心,由着永璜自己权衡就是。”
“是。”兰昕端惠一笑,不忘讨好:“太后病中依然挂念永璜,臣妾汗颜。”
亦不多说什么,太后唤了一声雅福:“就趁着慧贵妃与娴妃都在,去把永璜带来让他挑挑。”
兰昕有些懊恼,她从前并不愿相信,自己的命运是掌控在了太后手中。可这会儿,竟连同永璜的命数,尽被太后一并操控了。或许还有皇上的罢!
第七十七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
“皇上。。”慈宁宫外的侍婢笑嘻嘻的福身问安,脚步轻佻的失了稳重:“太后正在内寝由皇后伴着说话呢,大阿哥也领了过来,就等您了。”
弘历原本就不喜欢太多话的宫人近前伺候,加之这宫婢又是慈宁宫的,更添烦闷:“你叫什么?”
那宫婢眉开眼笑,脸颊红润,丝毫不知收敛,还以为皇上喜欢她这娇滴滴的样子。于是婉转鹂音,天真烂漫道:“奴婢天澜,是内务府新指过来慈宁宫伺候的。”
“李玉。”弘历声音一沉,顿生不悦道:“打发去浣衣局。”
“皇上,这是为何啊……”方才还满面喜色的天澜,转眼满目含泪,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皇上……”
李玉见皇上再无多言之意,冷声道:“太后凤体违和,瞧你这一脸的喜色,是要露给谁看。如此轻佻的性子,不往浣衣局里历练历练,成不了气候。带下去。”
随身的侍卫连忙将人拖了下去,李玉这才快步跟上弘历,如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从容镇定。
“皇后怎么择了这样没轻没重的人来慈宁宫伺候?”弘历有些不满,随口道:“你亲自去内务府,挑选稳重的来。”
“。”李玉不敢随意答话,只是恭顺领命。暗自忖夺皇上的责怪是轻是重,该不该适当的时候,劝说一番。
王进宝却不以为然,恭顺直言:“皇上,后宫诸事颇为费心,想来皇后娘娘也是无心之失,实在当不得过失。”
李玉瞥了王进宝一眼,头沉的更低了,心扑通扑通的跳着,生怕皇上勃然大怒。
“你说的有理。”弘历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往后令内务府的奴才仔细办差。”
王进宝顺从应声,抬高眉眼斜斜划了李玉,那股子得意劲儿,如火苗一般蹿得老高。
李玉只作不闻,依然平静的随着皇上同行,没有什么在意。
走进内寝,弘历一眼就瞧见了永璜,面上颜色未变,沉着宽然向太后问安,随即走上前去。“太后可觉着好些了么?”
太后点了点头,睨一眼皇后。
兰昕会意,忙细细说道:“方才请了御医曹秦川来诊过脉,只说太后着了些春寒,开了药方调治,以温补之品加以调理,不日就能痊愈。还望皇上宽心。”
“时气反复,诸多不便,望太后擅自珍重。”弘历表情随和,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抵触,转而看向永璜,朝他摆了摆手。“永璜,过来朕这里。”
“皇阿玛。”永璜一喜,眼底荡漾出期盼已久的依赖,大步走上近前来。
太后缓了口气,幽幽道:“皇上看着,永璜是不是又瘦了一些?哀家总是怜惜皇孙,怕他跟着宫人遭罪。想着从后宫挑一位位份高些的妃主,接回自己宫里抚育。没额娘心疼的孩子,到底可怜。”
高凌曦跟着颔首,拭了拭眼角。投了一束怜悯的目光,略有些愧疚的看着眼前的大阿哥。若非她得宠,遭人妒忌,或许就不会连累富察寻雁枉死。即便不为前程恩宠计,她私心里,也想对这个孩子好一点。
就在弘历沉吟未语,诸人心思各异时,盼语忽然直挺挺就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恳求您恩准两件事。一则,恩准大阿哥留在臣妾的承乾宫,由臣妾亲自抚育。二则,追封富察格格为妃,给大阿哥一个好前程。”
兰昕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一位娴妃的执拗了,只怕皇上若是不允恩准,她必然要常跪不起了。心里隐隐担忧什么,兰昕自己也说不清楚,却佯装玩笑宽言道:“娴妃妹妹怎么急进了,太后的懿旨,是让大阿哥自己择一位养母,皇上可说了不算。”
将问题一股脑的抛给太后,算是暂时缓解了皇上的尴尬,也避免了娴妃太过固执,触怒圣颜,直面龙威。
弘历拍一拍永璜的肩头,心里是真疼惜这个孩子,念想一动,他亦觉得这样或许也好。“永璜,慧娘娘与闲娘娘俱在这里,你愿意同谁回宫?”
永璜看一眼皇阿玛,又看了太后一眼,低低说道:“多谢皇阿玛皇祖母疼惜,永璜习惯了阿哥所的生活,何况二弟与三弟都这么住着,总算有伴儿。皇额娘与两位娘娘都很疼惜儿臣,时常探望,永璜已经心满意足了。”
明亮的双眼深里,似乎有些很深的沉积。永璜虽然只是个孩子,却想得很深很远,他不愿自己的命运,随意由旁人操控,更不想与额娘一般,轻易就让人害了。“皇阿玛,永璜乃是您的长子,当为阿哥们的表率。倘若儿臣择了一位娘娘抚育,就得离开阿哥所了。弟弟们瞧见了,心里必然羡慕,若也想跟着自己的额娘住,岂不是要坏了祖制么。再说儿臣也不希望他们心里难过。”
“永璜真是懂事。”兰昕蚊音的叹息,旁人或许没有听见,可她早已泛红的双眼,却藏不住感动。“这么小已经懂得替人思量,不愧是大阿哥,没叫皇额娘失望。”
永璜转身朝太后跪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皇祖母疼惜永璜的心意,孙儿永记在心,还请皇祖母允准孙儿的请求,就让永璜继续和弟弟们一块住吧!”
太后没料到大阿哥竟有这样的心气儿,愕然之余也不免感叹:“好,哀家的孙儿真有骨气,倒是哀家小瞧了你。皇上,咱们就依着永璜可好?”
“照太后的意思来办吧。”弘历不经意的扫过面容严肃的乌喇那拉盼语,眉宇蹙了一下,随即松缓:“寻雁跟随朕多年,当得起妃位。李玉,传旨内务府,追封富察氏为……哲妃。”
“谢皇上恩典。”盼语总算笑逐颜开,正色一拜,才盈盈起身。
“哀家没有食欲,雅福素来贴心特意备了小米粥,和些酱瓜小菜,皇上饿了吧,不若陪哀家用些可好?”太后的脸色依旧不好,能说出这番话来,总算带有恳求的意味。
高凌曦最是会来事儿,笑眯眯的福了福身:“让臣妾给雅福姑姑打打下手,多学着些好。回头一准儿能记下太后的喜好,能更尽心的妥贴的伺候在侧。也省得太后嫌弃臣妾愚笨,不让凌曦来慈宁宫了。”
说着话,高凌曦俏皮一笑,那样含情脉脉的目光,羞赧的对上了弘历的眸子,激出唯有他们才懂的情意。
太后笑着颔首,看慧贵妃退了下去,才敛了笑意。一缕愁绪上心,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低落道:“哀家看着你们这样花枝招展的年岁,无限感慨啊。从前先帝繁忙,皇上又寄养在宫里,终日所想无不是妃嫔间的勾心斗角。哀家好不容易闲下来,盼到了能与皇上团聚了,人也老了。而先帝驾鹤西去,抛下的依然是哀家一人……难得你们还不嫌闷,肯时常相伴,哀家心里安慰。也迫切的希望你们和睦相处,同心同德,好好侍奉自己的夫君,助他成为大清圣君。”
兰昕和婉一笑,脸色柔和得多,鬓边还带着太后赏赐的梅花簪子,金灿灿的裹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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