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欣儿起屋子,村人都有帮忙的,再说也是分家单过第一份请客,要做出个表示,跟村人正式说一声我分出去了,这是规矩。”关文声音很低“但是小六的事儿,爹,你真觉得他有脸请客?”
关止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到这儿他也坐不住了,稍微尖了点儿嗓音说:“大哥,你什么意思?就算是我给了先生的钱交给学政大人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也总归是我自己考上的,我也有真才实学的!说不定人家学政大人根本就没往这处使力呢!”
关文淡淡看了他一眼“随便你怎么说,这钱我一个子都不出。”
关全在一边微微抿着笑,看样子很是惬意。
关武却有些着急,见他大哥和六弟似是有些对上,想要开口调和。因为他一直以来便偏向他大哥多些。素来也听他大哥的话,便跟关止承道:“小六啊,照二哥的看法也觉得这事儿就算了……”
“算什么算!”关明怒不可遏,只觉得自己这老子的威严被儿子给挑了,气得不行:“我说要办酒席,话都说出去了,收得回来吗!”
关文扯了扯嘴角。“那就是爹你自己的事儿了。”
关明不可置信地看向关文,关文起身拍了拍后背袄子上蹭到的灰,淡淡地说:“做酒席的钱我不出,六弟的束脩银子爹你也别问着我要。要说我的看法,张先生不是个好先生,问学子要钱买功名的事儿他也干得出来,可见品性是有些问题。爹趁早给六弟换一个先生。说不定以后还能再往上挣一挣。否则……”
关文顿了一下:“否则,即使现在靠着点儿不入流的手段谋得了秀才功名,那也没有丝毫用处。”
说完便对老关头道:“爷爷,我们回去吧。”
老关头拄着拐杖自己站了起来,还不忘把拐杖往地上重重戳了一下,这才由着阿妹扶着自己出去。
关明待在原地,半晌才醒悟过来喝骂:“关文,你给老子站住!”
关文站定了。关明指着他便骂:“你个不孝子!”
“爹,你也别骂我不孝,我要真不孝,一百个钱我不会出,你有事儿叫我我也不会来。”关文声音微冷“这事儿是谁做得不地道,爹你心里有数。以前是我没看明白,现在我懂了。”
说完便揽过李欣出去,关明还在后边怒吼:“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吼完后关明就跑了上去拦在关文两口子面前,先是恨瞪着关文,再把视线转到李欣身上,跟毒刀子似的,像是要把李欣砍个稀巴烂一样。
李欣淡淡地望着他,关明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你在背后跟他说这些的?从娶了你进来就没好事儿!”
李欣扬了扬眉,不答话。
关明见她不应声更是气极“老子说话你没听到啊!”
李欣掏了掏耳朵,摊了下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那你闭了嘴当哑巴?老子问话你不答,说话!”
关文将李欣往后边带了带,沉着声说:“爹,开始是你让欣儿闭嘴,说爷们说话娘们别插嘴的。有什么事你跟我说,都是我的意思,分家了,家还是我在当,家里的事儿都我说了算。”
李欣眯着眼点了点头。
虽然这话不尽实,但在外面李欣乐得让关文做一个一家之主——只要她在家里边能掌控着绝对的控制权就行了,无论是金钱上的,还是说话分量上的。
关文的话自然让关明碰了一鼻子灰,关文也不耐烦跟他爹多说,和李欣绕过关明便走了。
阿妹搀着老关头已经走远了。
关明愣在原地看着关文渐渐变小直到不见的背影,这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个大儿子真的是已经脱离了他这个家了。
关止承在后边恨声道:“大哥怎么这样……”
关武皱眉“小六,你少说两句,大哥做事情一向有分寸,他总是对的……”
“对什么对!”关止承脾气上来了,不敢跟他大哥对着嚷嚷,只能找别的出气筒,对准老实巴交的关武就骂:“他都不拿我当亲弟弟了,眼里就只有他那个婆娘,我的事儿他一点儿都不上心,你还在这儿帮他说话!”
关武嘴拙,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关止承,关止承还在说:“你还跟他一样想要娶个厉害媳妇儿回来,那罗杏儿是个好相与的吗!她娘家婆家在村里都是数得着数的。又是村长儿媳妇儿的闺蜜,过来了还拖家带口的,更会压在我们上面一头,日子能过得舒心吗!你还想让人家说我们关家,老大娶了个婊|子,老二娶了个寡妇,老四娶了个无盐女,还不定老六将来要娶什么呢!”
被他这一顿说嘴数落地一愣一愣的关武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气性上来了,想也没想“啪”一声当着关明的面就扇了关止承一个耳光子,出口声音也是极怒地道:“寡妇怎么了?我就喜欢寡妇。就喜欢杏儿,我就要娶她!你不乐意,我也跟大哥一样分出去单过好了!”
素来置身事外的关全这回也是沉着脸,瞅着他爹心疼地摸他小儿子脸的时候在一边凉凉地开口说:“小六原来是觉得大哥二哥四哥给你丢人了?既然这样,那等四哥娶了你四嫂回来,也分家出去单过好了。”
关全现在是有点儿根基的,从关文那儿收回来的十两银子足够他办一场婚事再兴一个小家的了。他算得精。这回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能分家固然好,分不出去,也先敲个警钟。
反正他二哥是个直脑子死脑筋,有他出头,自己随后就没多大问题。
听关全这样说关明顿时骂道:“你们六弟心里不顺,说说话发泄一下。你们做哥哥的不知道心疼他还动上手了?兄友弟恭兄友弟恭。有你们这样爱护弟弟的吗!”
关武还是涨红着脸,这事儿他想不太透彻,深呼吸了几下便跑出院子去了。他想去跟杏儿说说,他这心里难受。
关全没搭关明的话,瞅着他二哥跑了,自己也扛了把锄头往田地里去了,省得在家听他爹和六弟骂咧。
关止承捂着脸,被关全这一巴掌给打傻了似的。关明哄了半天才把他哄回屋去,关止承立马就抱了关明哭上了,看那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关明也是一个劲儿的“我的儿”、“我的儿”这样地叫,心疼地跟眼珠子一样,宝贝地不行。
这可是他的命根子,四个儿子里边儿他就最喜欢这个小儿子,是个读书人啊!这村子里能有几个读书人啊?这以后要是出息了,自己不得当官老爷他爹,奴仆丛云地伺候着?现在这宝贝儿子已经是秀才了,下一年大比就能下场考举人,十九岁的举人啊!举人就可以当官儿了,那到时候自己跟着儿子不是吃香喝辣的吗?
可是现在其他三个儿子要跟他撂挑子了!他这命怎么看着好些了,忽然又要苦上了?
想着想着关明亦是悲从中来,搂着关止承也开始哭。
老屋那边后来发生的事儿关文等人并不清楚,回了坡上新屋子,关文瞅着竹林子那边说道:“我去砍些竹子回来,趁着现在平日没事儿编点儿要用的东西。”
老关头也在一边说:“我也编,我木工活不错,编织手艺也还行。”
“爷爷小心累着。”
“累不着累不着。”老关头呵呵地笑,看着李欣手里边儿拿着的旧袄子正在翻新,脸上更是笑开了朵huā。
他自然知道那是孙媳妇儿搜罗了他屋里的衣裳拿去的,孙媳妇也一早说了做成件大袄子给他穿,肯定暖和呢。
他那屋子比以前老屋的屋子要小些,但是也是宽大的一张床,加了个大竖方的柜子搁衣裳,旁边箱子里放着夏天穿的,孙媳妇儿都洗好晒好叠好装进去了。床边还给他留了个小几,有时候半夜起来他渴了就在床边儿拿得到水喝。现在冬天天冷,孙媳妇儿还给他搁了炭盆,让他烧炭取暖,把自己烤热乎了才让他进被窝睡,被子也是被烤热过的。一晚上炭盆就搁在床尾,微微开了点儿窗透风,孙媳妇儿说是关紧了要中毒。
他虽然不知道啥叫中毒,但是从衣食住行各方面,他就觉得孙媳妇儿这人好。
他更是想不明白,自己那儿子咋就那么糊涂,好好的儿媳妇儿孝顺他倒是往外推,一个劲儿地数落。就算自己那小孙子以后真的有出息了,再多的钱再多的人伺候比得上有个贴心孝顺的亲人时时刻刻想着自个儿不?
真是比他这个老糊涂还老糊涂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迟来已久
第二日关文便开始划竹子,木头篾子卡成十字架,在竹头开始开了个十字口后卡上去,舀刀背顺着破开,圆柱竹子就裂成了规规矩矩的四条。
老关头脚下踩着木头桩子,手上也不停,舀着关文破开的竹子继续划拉分开。
宽些的竹条就分成四条,先开中间,在两条叠加起来继续分。竹子都条理分明,也不怕走了岔路。窄些的就分成三条。
分到底也并不直接破完,手微微用力将竹子拉了回来,从起头轻轻宰了一下,让竹篾跟竹身分离。
声音清脆且有节奏,祖孙两个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功夫便弄好了一小捆。
李欣在一边帮忙腾地方,看着竹篾劈下来后软软的一条一条的,又有韧劲,而且正面鸀油油是竹子的颜色,背面稍淡,却也有竹子的清香。而剩下的则是白生生的竹身,一条一条的也是码得规规矩矩的,因为要比劈下来的竹篾厚,所以看上去比竹篾的数量多。
竹篾可以舀来编织各种各样的东西,而竹身晒干了以后可以舀来烧。虽然竹身烧起来很费,一会儿就烧完了,但一般用来取火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好些人围着一个火头聊天儿的时候。
李欣捆了一小捆问关文:“昨儿砍的竹子也不多,今儿就编了这些自己家用吧。”
竹子这东西在辉县这地方不怎么挑季节,冬天也好夏天也好,都可以随时砍下来用。望了望那边的竹林子,李欣想了想才道:“以后尽紧着远些的竹子看,近屋的地方那些竹子留着吧。看明年结不结笋子。”
关文点点头,“那些嫩竹子也没砍,砍的都是老竹子。”
老关头呵呵笑道:“阿文媳妇儿,你想编点儿啥东西?”
李欣笑笑不语。
午晌吃了饭,关文又要去忙活,李欣扭捏了下才拉了他。快速地说:“给我编个竹蚱蜢。”
关文还没回过神来。李欣就跺了脚跑开了。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冲着李欣跑远的方向傻乐。
下晌便见他也不破竹子了,舀了根竹篾细细地劈,又舀砂纸磨地不扎手了。这才开始编。
老关头正在编大簸箕,手上动作飞快,孙媳妇儿说编一个大簸箕好铲垃圾。他乐得接了活。这会儿他看着孙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上的竹篾子编小东西,不由问他:“阿文,你编啥啊?”
关文头也没抬。眼睛盯着手,生怕一不小心就把竹篾条子给弄断了,嘴里回他爷爷道:“编个竹蚱蜢。”
“编竹蚱蜢做啥啊?”老关头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年轻娃子,还是不知道实在,编那玩意儿费时又费力的,有你编那东西的功夫,爷爷这簸箕也能编好了。”
关文只是笑。老关头也懒得说他,自己并着腿编起簸箕来。
还别说。老关头人虽老了,但是做活真细致。大的动作他甩不开,可是这小小幅度范围的动作他还是能做的。手上的簸箕从初具成形到编完,顺着一溜就下来了。
李欣端热茶来的时候老关头刚好编完一个簸箕,扬起手跟李欣献宝:“阿文媳妇儿,爷爷手艺不错吧?”
“不错。”李欣笑着把茶端给老关头,一边夸到:“爷爷手艺就是没的说!”
老关头得了夸赞,就跟个小孩儿一样,笑得一张脸都开了花,乐呵呵地问李欣:“那还要编啥?”
“再编几个筲箕吧,大小不论。”李欣认真看了看老关头编的簸箕,发现真的编的挺好的,也一点儿不磨手,想来是已经磨平了的,点头笑道:“炒菜啥的用筲箕沥沥水,饭甑子做饭也得要一个沥米,以前的都用旧了差不多老了,该丢了。”
老关头便点点头开始做起来,一边跟李欣闲磕牙:“阿文媳妇儿,你瞅阿文做的啥事儿,放着正经东西不编编那小玩意儿……”
李欣“噌”地红了脸——这可是迟来已久,关文欠她的竹蚱蜢啊!恼怒地朝望过来的关文瞪了一下,见老关头低着头也没看他俩,想来不是打趣只是就事论事,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好笑。
关文冲她扬起笑脸,脸上那疤痕倒是看得越久越觉得淡了,想来那个祛疤灵还是有用处的。
以后继续给他用。
李欣这样想着,冲关文吐了个舌头做了个鬼脸,红着脸回老关头道:“就是,爷爷多教训他,他不听爷爷话,我们都甭理他。”
老关头呵呵笑,“好好,爷爷帮你教训他。”
便语重心长跟关文说:“阿文啊,过日子不容易,要把精力放在实事儿上……”
关文虚心听着,李欣咧了嘴心情愉悦地去阿妹屋里跟她闲聊了会儿,觉得她屋里光线不是很好,只能把窗子打开些,倒是好了点儿。不过冬天一有风吹,就可着劲儿的冷。
想了想李欣道:“阿妹,去堂屋做针线吧,亮堂些,也冷不着。大嫂给弄个炭盆来烤烤手。”
说着便去看阿妹的手,略微心疼道:“瞧,手都有些皲了。”
这古代倒是有类似护手霜的那种油,只是李欣觉得那种东西油腻腻的,搽在手上总觉得手没洗干净。前头她用蜡油润手,如今冬天天冷了也觉得用着不爽利。
如果能做一款自制护手霜出来,又能保持手的水润,又能不显得油腻就好了。
脑子里灵光一闪,李欣有些意动。
阿妹害羞地缩回手,自己搓了搓,听话地点点头说:“我这就去堂屋。”
说着便端了针线篓子小跑着往堂屋去。
李欣若有所思地踱步回道自己卧房里边儿,舀了纸笔唰唰写了两行字,摸着下颌想了老半天,珍而重之地把纸收捡了起来。
正要出门去,关文乐颠颠地跑了过来。手捧着一个制作精良的小蚱蜢朝着李欣笑。
李欣恼他,嗔了他一眼把门插上,别扭地打量了一番竹蚱蜢,“这编的啥啊。”
“蚱蜢啊。”关文眨了眨眼,伸手拉了李欣的手搁了竹蚱蜢进去,“欣儿。喜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的……那爷爷不是说不是实事儿么……”
李欣装作不咋喜欢地把玩着竹蚱蜢。话是说得别扭,可那嘴角却是越来越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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