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顿时笑了起来:“小少爷不用多礼,快快请起。”
孩童便站直了身体,一双眼睛滴溜溜在李欣身上打转。
沈夫人笑道:“他素日是个机灵活泼的,那日也是他自己贪玩,一定要去庙会逛,又由于家中仆人的疏忽,这才让他被坏人得了手,回府后哭了一天便好了,也是他一个教训。”
小娃娃不依地钻进了沈夫人怀里,李欣附和道:“孩童这年纪,都是爱玩的时候,以后当心些便是了。”
沈夫人仔细观察着李欣。
她并没有很急躁地就来荷花村寻李欣以表感谢,也是想看看李欣是何态度。据韩哙回来说的,她舀官府那一百两并没有太大的狂喜之色,也未曾面露贪婪,还提出那样的条件,足以可见是个稳重的人。这几日她也等着看李欣是否会自己找上府来要挟恩德索取回报,却见李欣那边根本毫无动作,又派人打探,回说人家得了钱就赶紧把欠债的人都还上了,这才定了心思,今日前来找李欣。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恩情叙话(上)
阿妹烧了水上来一一斟了茶,微红着脸退到李欣后面去坐着。
沈家夫人人虽然平和,但是气势搁那儿摆着,又是自己卖针线活计的时候遇到过的主顾,阿妹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瞧人家身边的那个该是丫鬟的姐姐都比自己看上去要体面,心里也染了点儿自卑。
沈夫人喝了口茶笑道:“轩儿是我沈家长子嫡孙,如果他出了意外,我无法跟他远在青州的父母交代,也无法跟沈家列祖列宗交代。所以你这份恩情,我们沈家一定放在心里。”
“夫人言重了。”李欣摇头说道:“我当时也没想这许多,只是觉得孩子可怜,拍花子的人可恶,这才跟了上去。”
“就是这般才难能可贵。”沈夫人笑道:“如今世道还算太平,这些个为非作歹的人绝对不能姑息,但世人也大多置身事外,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就是遇到了,也不会如你一般挺身而出。”
沈夫人说得诚恳,人家真心道谢,李欣也不好再推三阻四,便也大方受了这称赞,但还是道:“孩子没事便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府中看顾孩子的还是细仔细心些较为妥当。”
沈夫人便点头,望向阿妹道:“这个也是你小姑子吧。”
“是,最小的一个了。”李欣回道:“安和堂里做学徒的是小五,这是小七。”
沈夫人笑道:“关家兄弟姊妹还真是多,人丁兴旺啊。”
关文笑了笑,道:“多谢沈夫人夸奖。”
沈夫人来前便将关家打探了清楚,自然也知道关止承中秀才,今日请客之事。关文和李欣并不知道,沈夫人先是擢人去关家老屋那边打听了,说关止承办酒席而关文夫妻没有前去,这才直接来的新屋这边。
此时见新屋这边小两口冷清,那边老屋据说来的人很多。热闹非凡,两相一对比自然也看出了点儿苗头来。
沈夫人啜茶不语,那沈家小少爷却是坐不住了,估计是没来过这乡下地方。看什么都新鲜,腻着沈夫人说要出去玩。
沈夫人无奈便道:“韩哙,让人看着小少爷些。碧桃,你带小少爷四处耍耍。”
那丫鬟连忙点头应了声,牵着兴奋的沈家小少爷就出去了。
李欣想自己好歹是主人家,要尽地主之谊,便道:“阿妹。你带小少爷去好玩的地方玩儿。”
阿妹便应了声,羞怯地跟在碧桃后边出去。
韩哙点了个家丁去守着,回来见自家夫人使了眼色,便笑着自来熟般与关文说道:“关老弟,你们关家出了秀才,我们夫人还满心以为你们一家都会在那边呢,还说去贺个喜,你看……”
关文一下子沉了脸色。勉强笑道:“沈夫人不用那么客气,只是个秀才,也没什么喜不喜的……”
这话说得牵强。往大了说。人家会觉得关文口气狂妄,中秀才也不觉得是多大的本事。往小了说,也听得出来关文这话里对提及此事有所不满。
韩哙聪明地闭了嘴,心想关家的事儿估计还是没查个明白,只知道这关文头两个多月突然重伤,伤后就从关家分了出去,对外也没多少说法。如今看来,关文和那边的关家人之间关系应该是不好的。
沈夫人笑道:“秀才功名也不错了,若能再往上努力一些,考取举人做官。便已是非常了不得的。”又转了话题问李欣:“这几天你另外一个小姑可回来了?她给我带的那结子很好,做工细致,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我全都收了,拿来装饰在府中厅房里,我家老爷也说这样看着不错。喜庆。”
人家不提关家那边的茬了,李欣自然也就坡下驴聊了开去:“阿秀还没有回来,在安和堂里做学徒也辛苦,上次回来耽误了好几天的功夫,怕被人说她惫懒,我也跟她说踏踏实实地做活,不要让人小瞧了她去。夫人喜欢那结子便好,都是阿妹做的,这段日子她清闲些,没事儿就做针线活计,手皲裂了也不吭声。”
沈夫人道:“你家两个小姑都是贴心的,你顶好的福气。”
“沈夫人说得是。”
按照李欣的说法,是不想跟沈夫人有太多交集的,总觉得和有钱人打交道,穷人莫名就矮上一截,更要避免让人家觉得你和人攀关系是要算计人家的钱,相互猜忌什么的,挺累的。
但自从她救了沈家小少爷后,忽然觉得没那层顾虑了。
几次三番听人家说沈夫人如何如何,心里也想着这沈夫人应该不是寻常女子,如今她对沈夫人的小孙子有救命之恩,她不问人家要什么答谢,但就凭着这一份恩情,人家也会敬自己一分。
有这一分敬,就足够了。
两人淡淡地聊了开来,沈夫人说她四个儿子五个孙子孙女如何如何,李欣便聊自己小时的趣事,然后聊夫妻相处之道,聊教育孩子的方法,沈夫人聊得起劲了,甚至还会和李欣说上一说一两句生意经。
大多是沈夫人在说,李欣应着附和,再提点一下下一个话题,沈夫人又继续聊开。这样说话很是平淡,两人却都觉得舒服。
关文早就坐不住,打了个招呼去划竹条去了,那韩哙管事也不好一个大男人留在那儿,说与关文说话解闷儿去,便跟着关文出了去。
沈夫人身边的嬷嬷接过了倒茶的活,又斟了壶茶,笑道:“素来都说庄户人家喝茶用碗,没想到关家嫂子这边儿却不是用的碗。”
“也用碗的,来一群大老爷们儿哪能拿瓷杯糟蹋。”李欣笑道:“平时家里只收着这一副,也少有拿出来用。”
“我这来,还把你这搁在最隐秘地儿的东西给弄出来了。”沈夫人笑道。
“夫人是贵客,自然不能怠慢。”李欣微微颔首:“就是怕夫人还觉得我这东西登不上大雅之堂,不屑用呢。听说大户人家出游都会自己带杯筷碗碟,喝水也得让下人们烧才喝。夫人不嫌弃,是看得起我。”
沈夫人便道:“我有心与你交个朋友,自然不能这样跟你生分。”
“朋友”二字从沈夫人嘴里说出来,让李欣很是讶异。
按年龄来说。两人之间差距应该挺大。沈夫人看上去有四十岁,微微显了老态,但却仍旧雍容华贵。沈家小少爷七八岁年纪,是她长子嫡孙。推算过去,就算是她十五岁产第一子,而沈家小少爷生父十四岁有的他,沈夫人少说也有三十六七了,跟她相差十来岁,岁数足以能做她娘。
虽说有“忘年之交”这么个称呼,但她总觉得那是男人们之间才会产生的。
女人和女人成为忘年交?她总觉得毛毛的。
而且人家可能只是在说玩笑话。并没有真的要和她交个朋友。
李欣略微呆滞,沈夫人却笑道:“自然,我比你大两轮都有多,这样说确实有些怪。”
李欣眼神更古怪了,不由道:“沈夫人难道不是才三十来岁吗?”猜是猜四十,却不能就这般说了。
果然,沈夫人听了后很是开心,笑点了旁边的嬷嬷道:“夏嬷嬷。你跟她说说我今儿多大岁数了?”
夏嬷嬷笑着说道:“关家嫂子看我家夫人年轻吧?顶多三十来岁,可是这人呀,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的。”夏嬷嬷左手比了四个手指。右手比了五个手指出来:“我家夫人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
“呀!”李欣惊叫一声,“夫人看上去那么年轻,若不是见小少爷七八岁是您孙子,我才不信这话……”
沈夫人笑道:“岁数、容貌什么的,每年都在变,也不用那么注意。”
“夫人说的是。”李欣点头说道:“就是因为这样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夫人才活得如此年轻吧。”
沈夫人淡淡笑了笑:“人岁数大了,想得就开了。”
这才问李欣:“现在周边也没别的人,你救了我沈府的命根子,我们总要有表示。老爷说你是妇道人家。他不好出面与你交涉,今日才让我一个人来。你且说说看,但凡你想要的,只要我们沈府办得到,你尽管提。”
果然不是真的要跟她攀关系。李欣想,人家有资本。干嘛跟你攀关系啊?说这句话才是重点,先前说的,都是在试探你呢!
李欣轻笑了笑:“夫人,真的不用,官府给了一百两银子您也知道,我和我当家的现在不愁吃也不愁喝。再想两个赚钱的营生,日子总能红红火火过下去的。”
沈夫人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能轻松些不是更好?”
李欣摇头,“夫人,人一旦养成了这种心理,以后很难掰地回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耽于安逸,会怠于做事,养成好吃懒做的脾性。我也希望家中能越来越富裕,但是得凭自己的双手富裕起来。靠别人总不能靠一辈子,我也不能给自己让自己懈怠的理由。”
沈夫人微微笑着,夏嬷嬷在一旁感慨道:“关家嫂子也是个明白人,有志气。”
“至于说救了小少爷那事……”李欣掩嘴叹了口气:“夫人,其实那也是我不想再有别人与我有一样的境地。想来夫人不清楚,我以前被人骗了卖去了勾栏院,待了五年,恰逢重病才得以脱籍返家。当时看到有拍花子的,也没想那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就想着,不能让别人跟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惨,小小年纪就再也见不着父母,然后一世悲苦,甚至有的长大了连爹娘父母都记不住。所以才冲动跟了上去。”
李欣嘴里说沈夫人不清楚她这过往,但她心里明镜似的,沈夫人肯定将她调查地清清楚楚了。
果然,听她这番话后沈夫人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话里的真诚多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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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恩情叙话(下)
李欣对沈夫人说的一番话虚虚实实,却也的确打定了主意,不要接受沈家任何馈赠。
官府给一百两银子是官府明文规定的,县太爷会贪那一份功劳,她不掺和,县太爷更能往上面活动。这一百两银子是她该得的,也不会得罪官府,以后跟官府更不会摊上多大的深交。
至于沈家,却到底是已私人身份跟她来往,总要好好斟酌一番。
李欣怕麻烦,所以最好现在就把这些一并挡了。人家沈家会觉得你们这家人忠厚老实不贪图富贵,心里还记你一份恩情。要是人家给你什么你拿什么,甚至伸手去要,恐怕人家就算给了你,心里也会不爽你。
沈夫人倒也没继续问李欣需要什么,只是又跟李欣聊了开。
李欣这次也话多了些,也聊得开点儿了,说的话也多些了。
谈着便谈到了冬日手裂的事上,那夏嬷嬷叹气道:“可不是吗,尤其是做粗活的,那些个人都起老皮子了。像我们这样的岁数倒是无所谓,只是可怜那些年轻小姑娘。”
沈夫人也道:“今年冬天就是干得慌,又冷,冷干冷干的,手简直受不了。”
李欣点头道:“我们这偏南边儿都这样,还不知道北边儿那些地方如何呢。风豁口子地刮,听说能把人耳朵刮下来。怕是北地那些地方今年冬天不好过,牛羊什么的可能也要冻死些摆着。”
沈夫人一下子顿了声,良久才忧虑地叹了口气说:“是啊……那极北之地……”
竟是说不下去了。
李欣好奇却也不多问,只当沈夫人是在挂念苍生,便从中劝道:“不过那边的人总是比我们这边的人牛高马大得多,抵抗的能力也强些,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指不定我们觉得他们那过着不舒服,他们还觉得我们这边儿过得不舒服呢。”
夏嬷嬷也在旁劝道:“夫人,不碍的。三爷指不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着对李欣解释道:“关嫂子有所不知,夫人膝下四位爷,就只有四爷跟在身边儿。大爷二爷都在任上,三年换任才会回来看老爷夫人一次。虽说隔得远,但也有书信往来,且都已成家,少夫人在地方上总会好好照料。只三爷,在那幽州往北的关隘之地驻守,都已好些年没回来了,也没跟家里通消息。幸好打前儿来了信。说今年过节要回来,夫人这是高兴。”
李欣隐约听人说起过,沈家老爷夫人膝下四子,前两个是在外做官的县令,第三个儿子是武将,第四个儿子是个纨绔,而且沈夫人几乎没如何管教小儿子。现在听夏嬷嬷说起,又看沈夫人表情。只觉得这沈夫人也是个爱子的,只是表达得内敛而隐忍罢了。
同是女人,她虽然没有子女。却也能体会沈夫人这种焦虑的心情。
便劝说道:“夫人不用担心太过,既然他来了信,则说明他一切安好。”说着笑道:“夫人要是牵挂他,等他回来给他订门亲事,让您儿媳妇儿去照顾他去,您也放心些。”
夏嬷嬷笑道:“这法子好。”
沈夫人笑骂道:“他要是这般由着我掌控,就不是我三儿了。//”
叹了口气,沈夫人倒是跟李欣倒起了苦水:“你说给他订门亲事,又不是没跟他订过。他十八岁的时候给他订了婚事,结果新娘子婚前失贞。这婚事就作罢了。后来又订了两回,新娘子要么是出意外病了,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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